第27章 眼見紅
殷九霄和嵇遠寒離開地下後, 一路無話,足足走了兩炷香,終于再次回到了毒火山山腳。
馬車的套繩被緊緊套在西南角的一塊巨石上。
巨石深陷荒漠, 兩馬匹根本無法逃脫, 這幾天來似乎都餓瘦了一大圈,一見到殷稽二人,昂起脖子,踏起馬蹄, 發出歡快的嘶鳴。
殷九霄一進車輿, 就看到他和嵇遠寒的行李都在裏面,包括衣物、佩劍、面具, 甚至連後來被毒無榭拿走的兩瓶金瘡藥也放在了行囊上,他告訴了外面的嵇遠寒,将刀插在腰間, 咬了一口幹糧:“阿寒, 先吃點幹糧我們再動身。”
正要撩起簾布之際,忽聞長劍出鞘聲,嵇遠寒道:“主人, 不要出來。”
殷九霄聞言,吞下幹糧,眉間微皺,還未問出怎麽了, 就聽到一道熟悉的, 屬于齊華池的聲音在外面響起,言語中帶着令殷九霄難以理解的情緒:“殷翊, 你還活着。”
不過他也不需要理解。
一把撩起簾布,殷九霄探出頭, 第一眼先是看了橫在簾布前的長劍,擡起兩根手指,捏住後挪開,沒好氣看向嵇遠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要對我有異心呢。”
嵇遠寒雖是警惕着司徒天幹三人,話也已經出口,想要解釋:“屬下并無……”
“不經逗,我當然知道。”殷九霄打斷了嵇遠寒的辯解,神情怡然地擡手拍了嵇遠寒額頭一下。
走下馬車,面對二丈外攪弄得他上輩子不得安寧的三人,他明知自己不該笑,卻不知為何,控制不住地笑了起來。
當看到三雙眼眸裏的錯愕,殷九霄的右手摩挲着劍格上的花紋,收斂莫名其妙的笑意,緩緩道:“三位武林豪傑,可真是害得我好苦啊。”
他的話語裏含着三分冷意,三分諷刺,四分恨意。
這輩子他想過無數次再見這三人的場景,卻從未想過是在如此措不及放的黃沙地裏。
本以為內心會被無窮無盡的仇恨所淹沒,可見到三張恨之入骨的臉後,第一個想法竟是清醒地認知到在還未将蔚非塵的內力運轉自如的當下,适才若是出手不過是拖嵇遠寒的後腿罷了。
所以,他克制住了見到三人一瞬間想要出劍的沖動,而是看了嵇遠寒一眼,使自己冷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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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林韞原本以為自己沒有暴露,還想裝作一副與他交好的模樣,但在聽到殷九霄的話後,正要輕啓的嘴角僵了僵,眼中浮現的憐惜即刻煙消雲散,變成了面無表情,甚至伸出抓住了齊華池的衣袖。
反觀司徒天幹,依舊是人畜無害的模樣,上手已拿上了五行棍:“阿翊,沒想到再見你是這種時刻,怎就不是讓我見到你的屍骸呢?你何時變得如此聰明,知道念真給的并非解藥?”
殷九霄并沒有被司徒天幹的話刺激的失了心智:“你這話說的真難聽,花姑娘可沒與你們同流合污。”
聽到他的話,司徒天幹三人臉上劃過難以置信。
想來在他們看來,自己既然知道了真相,就算不是傷心絕望也該是沖冠眦裂,絕不可能是這般從容自若。
殷九霄暗暗運起真氣,腦海裏閃過無數看過劍招,按照這些劍招中所描述的真氣走向——
當劍聲出鞘的一剎那,嵇遠寒似乎也一直注意着他,又一聲劍吟響起。
殷九霄攻向林韞之時,司徒天幹的五行棍朝着嵇遠寒而去,擋住了嵇遠寒的去路。
司徒天幹與嵇遠寒棍劍相擊,每一次兵器的碰撞都有火花竄動,氣勢駭人,讓先前乖乖站在原地的馬駒受了驚,就要跑動起來。
嵇遠寒應對司徒天幹的五行棍時,一只手将缰繩繞死在劍鞘上,腳踩地面彎腰躲過劈向自己五行棍,瞬息之間,将劍鞘深深地插在了黃沙中。
司徒天幹的“疾風五行棍”,招式如名,速度快得眼睛無法看出軌跡,只有從襲向自身的風向上來辨別接下來到底将會從哪裏而來。
也就是在将劍鞘插入地面的一瞬,嵇遠寒的腰側被重重挨了一擊,五髒六腑震蕩,喉頭湧上一股腥甜,将之咽了回去。
從前,不論是在輪迴谷,還是進了江湖,誰看到殷九霄的劍招都會贊嘆一聲漂亮,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因為誰都看得出,他的劍招只有招式,而無劍勢。
當林韞看到一身白衣青衫的青年提劍而起,只覺對方自不量力到可笑。
然而,這樣的想法在他出劍應對,劍刃碰撞之時,瞬間改變。
“叮叮铮铮”之聲響起。
朝他而來的劍招看似飄逸輕靈,每一招每一式都使他無比熟稔的《天問譜》中的劍招,并且,每一招都帶着不可忽視的凜然劍勢。
從對方劍刃上感受到的雄厚內力令林韞無比震驚,他凝視着那雙毫無情誼的狐貍眼,感受着對方劍招的轉換與銜接,似乎因為用劍之人對招式的不熟悉而帶着些許凝滞,焦躁的心情冷靜了幾分,以更加迅疾的速度回擊,當刺中左肩挑起一抹紅光。
趁着對方受了傷,正是最好的攻擊時刻,林韞對一旁動也不動的齊華池大喊:“華池,還不動手!”
齊華池的手放在刀鞘上,牢牢盯在那道瘦骨嶙峋之人的身上,此刻那人明明受了傷,可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神情堅韌,無絲毫動搖。
再見這個讓他夢寐不忘的人,從對方的臉上竟然找不出一絲過去的歡喜明媚,只餘讓人心驚的殺意。
他一時竟有些恍惚。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嵇遠寒将主人被林韞刺傷後凝滞的背影納入眼底,連續躲閃開數擊招式無形的五行棍後,眸光森寒的注視司徒天幹。
“暮秋嘯,我從以前就想會會你的劍法了。”司徒天幹笑着露出兩顆虎牙,“阿翊以前總是誇贊你,說你的劍法如何了得,絕對稱得上頂尖高手之列。現在看來還真是,明明使得是劍,卻是剛猛有力,但是——”
嵇遠寒突然暴起,用電光火石,出其不意的一劍讓司徒天幹閉了嘴。
他飛快的扭轉身形,自司徒天幹的眼前消失。
一閃而逝的身影翻身來到空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劍尖從天而降,抵在瞬間舉起的五行棍之上,司徒天幹似乎為自己擋住了這一擊彎了眉眼。
但下一刻,司徒天幹卻再也笑不出了。
自從他的一手“疾風無形棍”自武林揚名,他以為做到了最快,不論是在各種兵器中,還是在所有招式內,可是當下,他卻看不清頭頂之人何時消失,當下意識地擋住從身後次過來的劍刃時,他的胸口卻是血流如注。
司徒天幹緩緩低頭,看到自己胸口插上了一把匕首。
而應該站在自己身前的人影已然消失,視界裏再次捕捉到那人的身影出現在林韞身旁。
“嘭”的一聲,濺起滿地黃沙。司徒天幹倒在地上,口吐鮮血,雙目赤紅,怒吼道:“齊華池,你不做壞人,還想好人不成?早就晚了!”
殷九霄的餘光早就注意到司徒天幹被一刀刺中,就算肩膀受了傷,亦是無波無瀾的心田看到來到身邊的嵇遠寒出現後,好似重新有了漣漪。
對于沒有理會林韞的齊華池,殷九霄看也未看一眼,劍影如怒放的鮮豔花朵,以林韞措手不及從未見過的劍招削去了對方的一縷頭發。
當斷發落地,殷九霄手起劍落,林韞避之不及,右肩血花四濺,出現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還你的。”殷九霄眉眼帶笑,臉上笑容是冷的。
司徒天幹不甘心地怒吼一聲,先前紋絲不動的齊華池也終于動了。
此時,殷九霄和嵇遠寒的雙劍一前一後朝林韞刺去,嵇遠寒甚至還快了一步。然而,他的一劍即将刺在林韞後背之際,齊華池的衣袂揚起,攜刀而來。卻不想,他的身影卻是來到了林韞的正面。
嵇遠寒眉間擰一個川字,急切地身形急轉。
對于即将面對齊華池《純明刀譜》的殷九霄,他神情肅然,心頭生出應對白戮那兇猛刀法的數招劍招。
過去常年面對一本本功法秘籍,被別人認為于他而言無用的過目不忘,終于靠着蔚非塵給予他的強大內力支撐下來更能夠順利使出。
齊華池的刀擋住了殷九霄刺過去的一劍,瞬息間,殷九霄收起了所有殺意和劍勢,遞出了一劍。
劍光映着狐貍眼,沒有半分過去的溫暖和煦,而是無比沉靜。
這一劍看似樸實無華,看上去只是練武之人都會使用的起劍勢。
然而,在用劍之人的眼中,比如林韞,感受到的是一股由心而起的驚駭。
他想推開齊華池,卻已來不及,寒光乍現,另一人的寒光先一步朝着齊華池的脖子刺去,來不及思考,林韞忍着劇痛挑起長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抵擋住了嵇遠寒迅疾的一劍。
說時遲那時快,伴随着蕭瑟的東風、交鋒的雙劍,風馳電掣間,殷九霄已然收勢。
齊華池身上的衣衫出現一道大口子,“噗”的一聲,血花四濺。
肩膀乃至胸口頓時血流如注。
寒風凜冽的黃沙地裏,原本拿在齊華池手中的刀不知何時插在了地上,他突然面目扭曲地大喊:“走——!”
“齊華池!”林韞目光閃動。
他下意識地正要後退一步,随即聽到了一聲輕喝:“走!”
林韞呆立當場,眼睜睜地看着讓他們如此狼狽的二人急退而走,紛紛跳上馬車,齊華池頹然地跌坐在地。
他以為這話是對自己所說,卻在這一刻,恍然大悟,明白齊華池并非對他而言。
那抹被他的劍刺的衣衫破敗,肩膀鮮血橫流的身影坐在車轼上,冬風吹起滿頭青絲,一雙眼回望林韞這裏。
四目相對間,林韞看到那張明明瘦得臉頰凹陷,不見出塵風采的臉上揚起一道笑容,像是冬日裏如刀子般刮在人臉上的朔風,猶如塗脂的雙唇上下開合,無聲地,緩緩道:“做小人快哉否?”
……
車輪在荒漠中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殷九霄與嵇遠寒相伴坐在車輿外,他褪下肩膀處的衣衫,露出細瘦的胳膊,手裏拿着一卷細布,上半身晃晃悠悠地給自己包紮着傷口。
嵇遠寒目不斜視駕駛着馬車,聽主人問道:“司徒天幹死了?”
“并未,屬下未下死手,救治得當,便可活。”
“極好。”
主人的心情聽上去非常好。
嵇遠寒聽到主人略帶笑意朗朗之聲:“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該如何處之乎?”
“不得好死,不得善終,天經地義。”殷九霄拉上肩膀處的衣衫,抖了抖被劃了無數道口子的寬袍,閉上眼,自問自答道。
此時原敦荒漠外的江湖看似一片波瀾不驚,殊不知,不久之後,各派維持的平穩局勢将倏忽大變,已在衆門派圍攻下銷聲匿跡的輪迴谷突然重現江湖,而其掌門人,是前所未聞之人,名為——殷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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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谷主現在還沒将內力運用到位,以後自然就是強無敵了,之後會一個個來。
怕大家噴我一直又讓小谷主憋屈了趕緊解釋一把,這次小谷主心裏對未來是抱有期待的~期待狠狠虐這些渣渣哈哈,之後第一個虐的是司徒天幹!
要是想找充滿張力的崛起感,可以聽《出埃及記》鋼琴曲搭配,僅個人想法w
第一卷 結束啦,感慨良多,說起來休養身體停筆好幾個月對自身影響真的很大,再次開固氮,結果也很不順利,好在一路也走到這裏了,總之多謝大家支持!
第二卷 就是複仇虐渣路,看小谷主一劍驚天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