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殷九霄
當嵇遠寒真的品上曾經聽主人說起過的杏花仙酒, 不禁有些愣怔。
這一年多來,主人再也沒有提起過當初北上的約定,他以為主人已經忘記了, 結果就在前幾日, 突然和他說要與岑河一起前往含撫莊去。
主人當時也說了,岑河不過就是做個引路人,究竟能否喝到仙酒,按照岑河的說法是要看扶莊主的心情。
嵇遠寒并不覺得失望, 反而對于殷九霄一直将約定謹記于心這件事, 極力壓抑才在四目相對間,将眼底的情感深深地壓回了心底。
“謝過扶莊主的好酒。”嵇遠寒跟着殷九霄作輯感謝, 話音落下後,聽到岑河驚訝地“哇哦”了一聲。
“扶莊主,這遠寒兄啊, 平日裏跟他的名字一樣, 實在是凍人得很,除了與我賢弟開口說話之外,一概不搭理其他人。今日能聽到他主動說話, 說明你這天下第一酒連一塊冰塊都能融化,名不虛傳。”岑河舌綻蓮花,記仇的先損了嵇遠寒一把,又誇贊了扶成濟一把, 他端起酒杯, 語調昂揚道:“來,走一個。”
扶成濟呵呵一笑:“就你會說話。”
他讓殷九霄和嵇遠寒坐下, 一口飲下杯中酒:“殷公子,你适才的話錯了。”
“我先前和岑河說的, 是請他一人喝這杏花仙酒。”扶成濟凝視殷九霄聞言卻依舊沉着的面容,“我請你與你家侍從喝這天下第一仙酒,是在見你一面之後才決定的。”
殷九霄席地而坐,抱拳道:“是我和阿寒之幸。”
“诶,不說這些虛的。”扶成濟有些嫌棄地擺擺大袖,“我先前說過,看到你,我像是又見到了剛及而立的自己,另有話想說。”
殷九霄:“願聞其詳。”
岑河:“算我一個。”
扶成濟白了岑河一眼,随後往後一靠,直接背靠一棵竹子,微微壓彎了竹身。
他微微閉上眼,年過半百的臉上浮現些許高昂意氣:“二十三年前,江南有一名動江湖的美人,名為殷绮琴,不比當時的武林第一美人遜色。後來,我對她一見傾心,可惜……我欲将心于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我很快得知她已有心儀之人,那人還是與我把酒言歡的異姓兄弟。”
扶成濟放下酒盞,直接拿起酒壺,大口大口的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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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這是釀造出仙酒的酒侯,被其他江湖人也要大呼“暴殄天物”。
胸口衣襟大敞,扶成濟斜斜地往地上倒去,滔滔不絕:“我那兄弟,不論是容貌、氣節還是武學境界,都是當世頂尖,我自知比不上他萬一,如此的神仙眷侶,又怎舍得拆散。”
“不曾想,當我再次得知他們的音訊時,一個滿門被滅容貌盡毀,一個為救愛人自毀容貌,最後從江湖消失再也未曾見過他們……”
“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殷九霄默默地品酒聆聽,連岑河也不再嬉笑,似乎聽到殷绮琴這個名字後,也有些出神。
扶成濟言辭間的悔恨極深,然而只是簡單的四字,一般人又如何明白這位天下第一酒莊的莊主到底在後悔什麽。
夏風吹動郁郁蒼蒼的竹子,一大片綠竹林的枝葉茂密猶如遮蓋在頭頂上方的帽子,将正午的太陽完全遮住,使得這篇山林尤為陰涼。
碧綠的竹葉紛紛揚揚從天而降,落在風姿卓絕的青年周身。
一身白衣青衫,面若桃花嫣然,唇若塗脂,用白玉冠紮束而起的墨色長發,此時坐着,發尾落地,擡眼望過來時,從容不迫,安之若素。
這一切看在扶成濟眼中,仿佛看到了當年灑脫不羁的他,又仿佛看到了昔日明豔澄澈的她。
殷九霄撩起長袖,倒了一杯酒,拿起酒盞時,與扶成濟的視線相對。
他不禁喃喃道:“你與她很像,與他也很像。”
扶成濟閱人無數,往往一眼就能看出對方到底是誠心而來還是獻媚讨好。
所以也一直都在觀察殷九霄,他看得出殷九霄臉上的誠意,偶爾也會捕捉到青年眉目間有一抹藏得極深,怎麽也化不開的孤傲,并非高高在上的自傲自大,而是如同要将自己與世間的一切都隔絕開一般,以讓自己不會受傷為目的才有的戒備。
“……也不太像。”
扶成濟仰天而望,他似乎真的醉了,問道:“你也姓殷,又長的與他們如此相像,可與他們有緣?”
殷九霄回道:“若晚輩有幸識得這兩位前輩,定當告知扶莊主。”
*****
酒過三巡,扶成濟很快又雙目清明起來,他和鄧管事一樣問起了岑河家的賬房先生,岑河還是那一番老話。
扶成濟便道:“反正這一壇酒已經開封,多下一壺,你帶回去給喻先生嘗嘗。”
岑河開玩笑說扶成濟怕不是都看在了書生的面子上,扶成濟但笑不語。之後除了嵇遠寒,三人天南海北聊了許久。
喝過杏花仙酒,三人在含撫莊用了晚食後,扶成濟邀他們在含撫莊過了一夜。
當晚,岑河與扶成濟秉燭夜談。
殷九霄沒有去湊熱鬧,坐在桌前寫着一些東西。然後,到了後半夜,難以入眠的他去了嵇遠寒的房裏。
用真氣震開了門栓,一進門就看到嵇遠寒提劍坐了起來,見到是他後,連忙放下了放在枕邊的佩劍。
殷九霄一言不發地上了嵇遠寒的床,蜷縮起來睡在內側。
翌日一早,殷九霄睜開眼後發現他又在不知不覺間抱着嵇遠寒睡着了,臂彎裏的人有些僵硬,他松開手,坐起身打了個哈欠,又默默地下了床回了自己的客房。
離開含撫莊時,扶成濟沒有出來送行,只見鄧管事。
岑河完全不像一個威震武林的盟主,親密地摟了鄧管事的肩膀又是一番胡侃海吹,先是說起當初定居選在百裏之外的陵川,就是為了天天拜訪含撫莊,不曾想後來做了盟主,日日事忙根本無空來此,等冬季武林大會一結束定要再來含撫莊雲雲。
鄧管事聽得頻頻點頭。
“到時我家書生應該好全了,我帶他一起過來。”岑河看了正要上馬車的殷九霄一眼,嘀咕了一句,“說起書生,還真有些想他了。”
鄧管事抱拳笑言:“随時恭候大駕。”
殷九霄坐在車轼上,對鄧管事微笑着無聲抱拳。
嵇遠寒揚鞭,馬兒揚蹄,随即跟随着前頭岑河的馬車,離開了含撫莊。
走出一裏地之後,岑河上了殷九霄的馬車,擠進了車輿裏。
岑河注視殷九霄着老神在在的精致側臉,不見絲毫在含撫莊時作為大哥的友愛,眉頭緊蹙,語氣沉沉:“杏花仙酒你喝到了,武林大會也要召開了,你想要的都得到了,該告訴我,薛筎什麽時候開下一帖藥了吧?”
殷九霄置若罔聞,因為馬車的颠晃,他注意到嵇遠寒身後的馬尾左搖右擺。
他忍不住伸手将一縷長發抓在手裏,然後纏繞在了指尖。
嵇遠寒僵了一瞬,任他動作。
岑河一字一頓:“殷九霄。”
殷九霄終于開了尊口:“喻先生久病成頑疾,非一朝一夕可以治好,你也看到了,如今他身子好了一些,痊愈只是時間問題罷了。況且,岑盟主不相信我,難道還不相信枯骨聖手嗎?”他扭頭看向額頭青筋跳動的岑河,淡淡道:“五個月後,武林大會結束,薛筎便會還你一個身體康健的喻璞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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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兩輛馬車先後離開了含撫莊,鄧管事讓下人關上莊門,他來到後山的竹林,一眼看到莊主正站在木屋前。
靜默良久,扶成濟忽然問道:“你相信這世上有與那兩人長得如此相似的人嗎?”
“莊主,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或許吧。岑河昨夜告訴我,冬季的武林大會殷九霄也會參加,說我一定沒看出這年紀輕輕的小輩一身功力有多深厚。我一釀酒的,怎麽可能看得出,鄧老頭,你說說?”
鄧管事一言以蔽之:“比岑盟主更強。”
扶成濟有些驚愕,要論當今武林,能比岑河強大的人士本就不多了,就算有也是那些常年閉關年過古稀的武學宗師,而一個年紀輕輕看上去不過二十五歲的青年人,竟然比岑河更強,若是別人來說扶成濟肯定嘲笑一聲滑天下之大稽,可這是鄧管事說的,那他就信。
片刻後,扶成濟轉口問道:“聽說那毒婦的兒子現在在武林風頭正盛,被稱為什麽來着?”
鄧管事語氣依舊恭敬:“被稱為‘清風徐來’。他揚言不為頂上之位,只為與各位前輩切磋才會參加武林大會。目前是武林盟主的大熱人選之一。”
扶成濟聞言,冷笑一聲:“好稱號,說的卻是狗屁之言。”
他轉身朝着木屋走去,留給鄧管事一句話:“現在莊家下注裏有‘殷九霄’沒,我壓殷九霄千兩白銀,就賭他坐上武林盟主之位。”
三日後,天下第一賭莊收到千兩白銀,下注之人是“酒侯”扶成濟,而所壓的人物,是個名叫“殷九霄”名不見經傳的江湖人。
自此,查無此人的殷九霄以“千兩白銀”之名揚名江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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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把前文的三十年前改成二十多年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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