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一批任務者
方棠棠眨巴眨巴眼睛,睫毛像小扇子一樣撲扇撲扇。
對于夜晚出現、神秘莫測的男人,她莫名信任。
既然他說陸漣沒事,那陸漣肯定沒事!
男人對上女孩黑亮的眼睛,僵硬地收回手,一言不發地轉身,幾個縱躍消失在夜空中。
方棠棠:“薇薇,你看到了嗎?他就是幾次救我的人!”
掉過頭,她才發現寧薇雙手摁着眼皮,不知道在幹什麽。
“你在做眼保健操?”
寧薇沒有說話。
注意到她的身體微微顫抖,方棠棠脫下自己身上的校服,蓋在寧薇身上。
寧薇臉色更白了,半晌,才蹦出一個字:“謝謝。”
兩個人手拉手離開學校。
張熙癱在地上,嘴唇不住顫抖,腦袋裏面空白一片。剛才,男人不知有意無意往他這邊瞥一眼,那瞬間,他耳畔響起尖利的慘叫,心中溢起絕望,幾乎快瘋狂——
那是種和深淵對視的絕望。
如果不是周圍都是平地,他會選擇立刻死亡,結束這樣的絕望。
不知道過多久,第一縷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捂着胸口,心髒被攥緊的感覺終于慢慢消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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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照進卧室的時候,方棠棠揉着眼睛醒來,下意識往床頭看去。
這回不是什麽水鬼校服、紅色糖果了,齊劉海黑眼鏡的女孩乖巧蹲坐在床頭,靜靜地看着她:“棠棠,醒來了呀!”
方棠棠:“嗯!我們快去學校吧!”
看看陸漣是不是好好的。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看到主卧室的門緊閉,爸媽似乎還沒起床,心裏松口氣,至少不用解釋為什麽一覺醒來,陸漣就變成了寧薇。
這次方棠棠破天荒地早早趕到學校。
在學校門口的早餐店她買了一屜小籠包和一杯豆漿,準備帶去學校給陸漣。交錢的時候,想到寒風瑟瑟裏修屋頂的單薄身影,鼻頭發酸,又多要了份。
陸漣真的太不容易了。
看到教室裏熟悉的身影,方棠棠一顆心終于落下來,捧着熱乎乎的包子跑過去,眼眶發紅,質問:“陸漣!昨天半夜你去了哪裏?”
陸漣怔了怔,“修房子。”
方棠棠把包子拍在他桌上,眼裏噙滿層水光:“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回去修……”她害怕關于陸漣家境的事說出來會挫傷他,忙收回來:“總之,有什麽事你不知道跟我說嗎,你這樣真的很過分!”
陸漣安靜地垂下眼眸,長睫如羽,蒼白肌膚添抹淡淡陰影:“對不起。”
方棠棠的氣來得快,去的也快。
剛剛在窗口看見陸漣的時候,她下定決心要一整天不和他說話;
聽到陸漣聲音的時候,她下決心要一節課不和他說話;
而到現在,她心裏的氣已經全消了,悶悶地說:“給你買了包子和豆漿,吃吧。”
陸漣看她,清隽的眉眼攜上異樣的神色。
他問:“你不怪我嗎?”
又問:“你在擔心我嗎?”
方棠棠惱羞成怒,瞪他,“我怪你!最怪你了!從現在開始我就不和你說話了!”
頓了幾秒,她拿出本書,嘟囔着:“但是早餐還是要吃的,不然對胃不好,你以後不要給我買牛奶啦,我不喜歡喝牛奶。”
陸漣靜靜看着桌上的早餐。修長手指撫上奶白色的豆漿,還是熱的,被女孩一路小跑帶過來,微微有點燙。溫度透過肌膚,滲進他的血脈裏,好像要把他灼燒殆盡。
“謝謝。”他輕輕說。
方棠棠抽出本書,漫不經心地看着,心裏卻在想,後面兩個轉校生都沒有來,難道他們有遇到什麽?
此時張熙就站在她的旁邊,只是由于藥水時限還沒過,人是透明的。
他的目光凝在方棠棠身上,下不了決心。
保命道具已經使用,他知道如果不找到任務要求的“她”,自己熬不過今天晚上。
從已知的條件分析,接觸的人中最特殊的就是這個npc了,雖然她也有可能是惡鬼僞裝。
張熙沒有想到,這個世界自己居然熬不到三天。他知道系統的尿性,如果消極怠工,不主動接觸鬼怪,他也會被直播間給抹殺掉。
死神直播間就是在逼着任務者們送死,以博取鏡頭後觀衆的收視率。
張熙猶豫幾分鐘,扭頭往外找,決定去找缪思媛,和她進行最後的談話。
缪思媛看不見他,他們用紙筆交流。
張熙慢慢寫:“我還是決定去拿那個npc試試謎題了,如果不這樣,我擔心自己連今晚都過不了,錯了就錯了吧,大不了就是一個死。”
缪思媛點頭:“我尊重你的決定。”
張熙繼續寫:“反正你應該還有逃跑的道具吧,我實驗的時候,你站在旁邊吧,如果蒙對了,我們一起回去,如果錯了,死的也只是我一個人,至少替你排除個錯誤選項,哈哈。”
缪思媛看着這行字,默然無話。
筆跌落在地上。
張熙伸手去撿,撿了幾次沒撿起來,手抖得不成樣子。
他知道自己多半會猜錯,噩夢級難度的世界怎麽可能這麽簡單?
可是沒有其他辦法。
他蹲在地上,雙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裏滲出。
為什麽會攤上這個狗屁系統?
為什麽要對上兇殘的惡鬼?
為什麽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愉悅一群不知道什麽玩意的觀衆?
他只是想活下來啊!
它媽的,只是想活下來啊!
缪思媛安靜地坐着,任他發洩情緒,幾分鐘後,張熙站起來,顫抖着寫下:“我把身上剩餘的打賞幣兌了幾束海棠花,如果你能夠活下來的話,可不可以它送給夜深花睡。”
夜深花睡是直播間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任務者。
傳說中,她是唯一一個完成所有苛刻的任務,并且返回到現實世界的人,也是過了這麽多年,依舊沒有被超越的排行榜第一名,位置遙遙領先。
張熙一直把她視為偶像,把她看作是希望,走出這場無限輪回噩夢的希望。
缪思媛看到這個名字,手指頓了頓,苦笑:“夜深花睡?她不會接受你的禮物的。”
張熙微微張大嘴,繼續聽女人說道:“她和你不一樣,和我們都不一樣。”
“張熙,你還記得嗎?我和你說過的。我們進入這場游戲,就意味着接受弱肉強食的規則,泯滅人性,努力讓自己啃着別人的血肉活下來。可是有些人偏偏不肯,就算在黑夜裏,也要變成太陽,也要,懷有生而為人的尊嚴和善良而死去。”
“總會有着這樣的人的,所以就算在再深的黑暗裏,也總會有微光閃爍。”
“我還跟你說過……”缪思媛攥緊鋼筆。
張熙接了下去:“她已經死了。”
張熙有點聽明白了。
傳說是假的。夜深花睡沒有成功擺脫直播間,而是已經死了?
永遠的榜一,像無數任務者一樣,消失在黑暗裏,無聲無息地死去?
這個結果讓他難以接受,甚至比他馬上就要死去的事實更難以接受。
一直以來,他把夜深花睡當成是信仰,當成他離開死神直播間的希望。信仰的崩塌比肉.體泯滅更令人難受。
他在紙上瘋狂亂塗:“你胡說!不可能!她肯定還活着,現在已經回歸正常生活了!一定的!她只是出去,走出去了!”
缪思媛嘆口氣,沒有試圖再說什麽。
張熙離開教室辦公室時候,心中堵塞。
連遙遙領先的榜一、所有任務者心中的信仰都已經死了。
那他還在堅持什麽?
“哈哈。”他幹巴巴笑兩聲,也不知道到底在笑誰。
拿出手機,點上那個提交任務,任務自動顯示下一步提示。
“深夜十二點,把‘她’帶到初中部小操場旁的禮堂裏。”
初中部一共有兩個操場,一個大操場,供學生們晨跑,舉行各種活動。另一個小操場面積只有籃球場大小,很少有人去,至多只有幾個男孩子放學後蹦蹦跳跳打籃球。
小操場旁邊禮堂荒廢多年,更加沒有人去了。
前幾天任務者們在白天把整個學校探索了一遍,張熙還記得接近那個禮堂時,望着灰白的牆壁,陰森洞口,心中滋生的恐懼。
要是等到晚上十二點,那邊估計會更恐怖吧,也不知道會出來什麽鬼東西。
張熙咬咬牙,朝方棠棠走過去。
現在是語文課,趙老師挺着大肚子,坐在講臺那邊。
她身體不方便,講課多半是坐着講的。
方棠棠腦袋炸裂,想起入夜後的女鬼,心裏發憷,低着腦袋,完全不敢擡頭看。
可是昨晚“趙老師”救了自己,想到這裏,她心裏又沒這麽怕,還很感激老師,兩種複雜的情緒混雜在一起,讓她心不在焉,胡亂在紙上塗寫什麽。
老師的聲音很溫柔,說話溫聲細語,講課細致,跟平常沒什麽兩樣。
“棠棠,你把課文讀一遍。”女人溫柔地說。
方棠棠硬着頭皮,翻開書本:“東船西舫悄無言……從此君王不早朝……”
教室裏傳來歡快的笑聲,寧薇捂着肚子笑趴在桌子上,瘋狂朝她使眼色。
[你這個憨憨,聽課了沒有,我們在學的是項脊軒志啊!]
方棠棠:……
趙老師脾氣好,這樣也沒有生氣,只是柔聲道:“要好好聽課,不要分心。”
方棠棠點點頭,坐了下來,餘光瞥見陸漣也微微彎起眉眼,在偷偷笑。
“你笑什麽?”少女臉上揚起薄怒,用手肘狠狠撞了陸漣一下。
要不是為了找你,我會被鬼逼着背長恨歌嗎,都快精神污染了。她猛地想起,好像那是前天晚上的事,還真不怪陸漣。
“都怪你,你還笑!”
她瞪圓眼睛,氣鼓鼓地說。
肯定是因為昨晚沒睡好,精神不好,才沒心情聽課。反正,都怪陸漣!
就算房子破了,非急着要馬上離開嗎?不知道和她說一聲再走嗎。
“理我了?”陸漣小聲說。
方棠棠想起早上許過的豪言壯志,小臉一熱,憋了半天,輕輕“哼”了聲。
她決定明天也不跟陸漣說話了!
她用手托着腮,無精打采地聽老師講課,眼皮越來越沉。
小腦袋像小雞啄米一樣,一上一下的,終于頭一垂,徹底睡死過去。
意識消失的前一秒,她聽到老師柔聲念着課文:“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