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舞臺上出現一個戲服女人的身影。

她揚起水袖,唱腔凄婉,哀哀怨怨。

遮面低泣:“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壁殘垣。”

寬袖慢慢移開,露出張七竅流血的臉,看向這邊,“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張熙雙腿發軟,冷汗涔涔而落,渾身抖成篩子,下意識就往門外跑。

可是跑到門口時,他停下來,一臉絕望。

能跑到哪裏去?

沒有保命道具,最底層的任務者,還能跑到哪裏去?

只能搏一把了。

他回頭看向方棠棠。

女鬼還在舞臺咿咿呀呀地唱着《牡丹亭》。

張熙從後拎住方棠棠,往小禮堂後面的鍋爐房跑。女孩很輕,輕飄飄一片羽毛似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難道她也是鬼?

自己選錯人了?

張熙心中一凜,推開通往鍋爐房的門,突然發現後面有架黑洞洞的樓梯,蜿蜒往上伸入黑暗中。他咬了咬牙,拎起方棠棠就往上面跑,到禮堂二層把她丢到一邊,放下門栓,又搬起廢棄在旁邊的桌椅抵在門上。

“你剛剛說的到底是個什麽鬼故事!”張熙咬牙切齒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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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棠棠瞪圓眼睛看着他,表情倔強,不肯說話。

張熙揪住她的領子,眼裏血絲密布,惡狠狠地吼:“快說!不說我殺了你!”

方棠棠:“……我說了你不還是會殺了我。”

張熙啞然,半晌,頹然放下手,坐在她旁邊,長長嘆一口氣。幾分鐘後,樓下的唱戲聲戛然而止,他知道那個東西要上來了,雙手捂住臉,掌下傳來尖利的笑聲。

他這瘋瘋癫癫精神不太穩定的樣子讓方棠棠心裏害怕,挪動身體離他遠了點,紅腫的手腕摩擦着麻繩,痛得她小小地“啊”了聲。

張熙聽到聲音,看過來。

方棠棠更加往後縮。

張熙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體:“把手伸過來。”

方棠棠咬唇,慢慢把手擡起,白嫩手腕擦破皮,微微滲着血。

張熙垂眸看看,拿出個噴霧,朝着她的手腕噴噴,小創口很快愈合,手腕白嫩如初。“我也不是一個壞人,”他收回噴霧,依舊坐在女孩身邊,“只是沒有那麽好而已。”

方棠棠沒有再往後退,微微低下了頭,幾分鐘後,她小聲說:“其實我設定了限制的,只要不弄出大動靜,它就發現不了我們。”

張熙詫異地看她。

一個普通的、沒有經歷過恐怖世界的高中生,想到用世界規則反制他就算了,居然還考慮到給鬼怪限制?

他想起缪思媛的話,剎那間有點氣餒。随便一個nc都比他優秀,比他适合當任務者,該死的直播間非要找上他!

樓下哀怨的戲腔聲重新響起,腳步聲在小禮堂回響。歌聲哀怨空茫,讓人聽了起一身冷汗。

方棠棠咬緊唇,不敢洩出丁點聲音。

就算已經面對過兩次鬼怪,她心裏對這種東西還是很怕。平時她連恐怖電影都不敢看,看恐怖小說也只敢縮在被子裏,只是個平凡的高中女生,真沒多大膽子。

不知道任務者用什麽辦法把她弄到這邊來,爸爸媽媽晚上看不到她會擔心嗎?現在已經報警了嗎?

她一邊想他們來,一邊又不想他們來。

于是心裏默默祈願着,希望那個很厲害的大哥哥能夠再次出現。

唱戲聲很快就來到門外,停了下來。

兩個人都不敢吭聲,縮在桌椅後面,害怕發出丁點聲響。

方棠棠回頭悄悄看張熙,他煞白着一張臉,跟鬼似的,身子哆哆嗦嗦,不停顫抖。

這個同學比她還要慫。

明明怕成這個樣子,還要硬逼着自己和鬼怪扯上關系。方棠棠原來覺得任務者兇殘可怕,後來看到鬼怪又害怕厲鬼猙獰嗜血,現在卻突然覺得那個叫死神直播間的才真不是東西。

幽幽嘆息傳來,仿佛女鬼在門外徘徊着,咿呀的戲聲重新響起,漸漸往樓下飄去。

大概是已經走了。

張熙松口氣,看看腕表,現在才晚上八點。

還有四個小時,他必須和女孩在這座黑黢黢的、有厲鬼出沒的禮堂待四個小時。

在這之前,他得保護nc,直到在規定的時間裏提交任務成功。

他翻開手機,彈幕依舊只是寥寥幾條。

“可憐的小主播今晚就要殺青了。”

“按照張熙的水平,別說提交任務,能不能再這個地方待一個小時都懸。”

“是啊,以前哪次不是大佬帶他,他這個人別的能力沒有,全靠躺贏通關,真不知道為什麽噩夢級的難度會選他這種廢物來。”

“這就不懂了,預熱,頂級主播和專業團隊進場前,總要有幾個弱雞來當當小白鼠啊。”

張熙臉憋紅了。

像他這種底端任務者,要能力沒能力,要粉絲沒粉絲,寥寥幾句彈幕也都是鋪天蓋地的惡意。

所以他一般都不打開直播間。

屏幕上突然出現張素白的臉,毛茸茸的小腦袋湊了過來。

“這個就是直播間嗎?和現實的好像。”方棠棠盯着刷刷而過的彈幕,皺起好看的眉:“為什麽他們要這樣說你?”

張熙關掉手機,低着頭:“因為我本來就很菜。”

“我從小就沒什麽天賦,回回考試拿個中游,努力聽課也只能考個半拉子。小時候會做點奧數題,我爸還尋思把我弄到市一中,結果初試都沒過。籃球也打不好,跟着校隊從來沒有贏過。”

他苦笑,總結:“就是一個廢物。”

在強者如雲的直播間,這樣的天賦實在是菜得不能再菜。

也有任務者在原世界裏很普通,但進入直播間後,立馬變得不同,像是被點開任督二脈一樣。可對于張熙來說,直播間只是讓他更加認識到自己的平庸。

現實世界裏,平庸點也沒關系,也可以好好過着一生。

在直播間裏,這樣就只有死路一條。

方棠棠眨眨眼睛,羽睫簌簌,大眼睛黑白分明:“可是這不是你的錯,都是直播間,還有那群不知道什麽鬼東西的觀衆。”

她抿抿唇,努力把被捆綁起來的雙手擡起來,在張熙詫異的目光裏,對着黑色手機顫巍巍地比一個中指:“這群家夥才沒有資格評判你,他們算什麽?躲在後面唧唧歪歪的懦夫,他們面對過像你這樣的困境嗎?沒有嘗過別人的苦,怎麽好意思罵別人無能,哼。”

“不過,”方棠棠幽怨地瞥眼他:“你也不是什麽好人。”

張熙苦笑着,心裏有方地方仿佛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

沒想到面前的女孩乖乖巧巧,內裏還有這樣超兇的一面。

他放下手機,示意方棠棠把手伸過來:“我幫你割開繩子。”

方棠棠:“你不怕我跑了?”

張熙:“你覺得自己能夠跑掉?”

方棠棠想想,說實話:“如果動靜弄輕點,是有機會逃掉的。我設定的限制裏,她是看不見東西的。”

她擡起眸,對上一張奇怪的畫。畫的背景是黑夜,只有模模糊糊一個女人的輪廓。

“劃拉。”

麻繩被刀割開,掉在地上。

方棠棠活動被捆得發痛的手腕,撅起嘴,靠在冰冷的牆壁上。

“你當任務者這麽久,沒有試圖找過死神直播間到底是什麽東西嗎?”她想乘機弄清楚點關于這些東西的信息。剛才匆匆一瞥,正好看見彈幕上說現在只是個預熱,以後還有更厲害的任務者會來到她這個世界,那些任務者不知道會不會比張熙他們更兇殘更沒有人情味。

方棠棠心道,多做點準備總是好的。

雖然她可能多半活不過這個夜晚。

其實她本來可以什麽都不說,弄出點動靜把女鬼引過來,然後利用自己熟悉知道女鬼限制的優點,偷偷逃掉。

可是……

那樣張熙就要死了。

就算任務者們一次又一次想置她于死地,她也沒法親手把一個人推向惡鬼。

她沒辦法那樣做。

張熙現在變得和善很多,還有四個小時,他決定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訴給這個女孩:“其實我以前有幾個玩得好的朋友,剛進來的時候,我是想找過直播間和後面的觀衆是什麽,最後像主角一樣揭開它們的陰謀,離開這個鬼地方。”

“可是後來,漸漸地只剩我一個人了,當活着都成為奢求的時候,哪還有心思去探尋世界的真相。”他嘲諷地勾勾嘴角:“不過,就我們那時候分析看,直播間應該是種超維的存在,超出我們的理解,或許是外星文明入侵……”

他扶額:“誰說得清楚?”

方棠棠越聽越玄乎,“你的意思就是無法擺脫它嗎?”

張熙眼裏燃起一束光:“有人曾經做到過!”光彩漸漸黯淡,他垂下頭,頹然地說:“可是那個傳奇也已經死了,不可能擺脫的。”

方棠棠問:“你不是說頂級主播和團隊都很厲害的嗎?都已經能夠對抗厲鬼,為什麽還會死?”

張熙耐心解釋:“這樣說,就和游戲一樣,你打通關拿到任務道具後,就會分給你新的、更難的關卡,頂級主播的死亡率确實很少,但随着難度越來越高,他們也無可避免地會死。”

“死亡,就是我們任務者的宿命,”他張開雙手,“直播間只是喜歡看我們在死亡前的掙紮、恐懼、絕望,哈哈。”

方棠棠:“……小點聲,別吵到下面的東西。”

張熙讪讪:“哦。”

收手的時候,他不小心撞到一張壞掉的桌子,眼看桌子就要掉在地上,方棠棠眼疾手快忙把它給扶回去。

張熙松口氣,往後退了步,正好踩在一個空掉的易拉罐上。

“哐吱。”易拉罐滾進前方的黑暗中。

張熙踉踉跄跄退幾步,馬上又要撞到旁邊的雜物堆上,好在他反應快,身子一扭,坐在擱置旁邊的椅子上。

椅子上蒙着厚厚層灰,一屁股坐下去後,灰塵都揚起來。

兩個人鼻子發癢,捏住鼻子,忍住不打噴嚏。突然,張熙身下的椅子搖了兩下,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哐當”一聲巨響,本來就已經快報廢的椅子,三只腿承受了不該承受的重量,終于繃不住,整個散了架。

木屑灰塵亂飛,張熙摔個屁股墩,坐在椅子廢墟上,人給吓傻了。

“啪!”

身後傳來一聲巨響。

他渾身僵硬,頭轉動的時候甚至聽到骨頭嘎吱的聲音。身後窗戶怼着張七竅流血的大臉,擠在玻璃窗上,深黑的頭發下,是扭曲變形的五官。

女鬼的臉忽然消失。

張熙還沒來得及松口,又是聲更響的撞擊聲。

女鬼瘋狂地撞擊着玻璃窗,黑色的血斑斑點點,快要把窗戶抹成紅色。

“砰砰砰!砰砰砰!!!”

方棠棠:“哇,原來不是畫哦。”

玻璃窗上裂縫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像蛛網一樣爬滿。她深呼兩口氣,拉住傻掉的張熙,往禮堂裏面跑。

這裏本來是用來文藝彙演的地方,前面一排排沒有撤掉的椅子,就跟在電影院似的。

方棠棠沒跑幾步,人頓住了。

第一排的椅子上,居然坐着個黑影。

這個點了禮堂二樓怎麽會還有人?而且剛才弄出那麽大動靜,就算有人也早發出聲音了。前面那位無聲無息坐這麽久……肯定不是人。

“啪!”一聲巨響,玻璃窗瞬間爆開,女鬼血淋淋的腦袋從缺口鑽了進來,四處張望。

方棠棠屏住呼吸,牽住張熙,往離黑影最遠的過道那邊移。

在她的限制裏,女鬼是個瞎子,看不到他們,只能靠聽力辨別動靜。

所以他們兩再悄悄藏起來,只要另一個鬼不找上他們的話,應該不會出問題。她和張熙縮在冰冷狹窄的過道裏,不約而同地祈禱。

然而,第一排的黑影突然動了。

張熙倒吸一口冷氣。

方棠棠用肘撞了他一下,示意他冷靜點,別又叫出來了。

黑影沉默地移動着,鐵鏈摩擦地面的聲音在空闊禮堂裏響起來。

它走到座位最後排時,身體僵住,似乎是在猶豫到底先解決方棠棠他們兩個菜雞,還是把上門館的女鬼送走。

“卡嘎”。

清脆的玻璃碎片濺在地上。

女鬼半邊身體已經擠了進來,血嗒嗒滴在玻璃碎片上。

黑影掉轉方向,往女鬼那邊走過,伸出手摁在她的腦袋上,像是想把它給按出去。

女鬼不甘示弱,尖叫一聲,鋒利的爪子撓過來,但只撓到玻璃窗上,留下一道道血色的痕跡。

“走。”方棠棠小聲對張熙說。

張熙不明所以:“去哪裏?”

這裏還有他們可以逃跑的地方嗎?

方棠棠牽着他,蹑手蹑腳地在黑暗裏潛行着。兩個惡鬼就在後面,他們沒法繞過鬼怪重新從門口下樓,只好繼續往前,最後來到舞臺上。

舞臺旁有個小房間,是平時表演的學生換裝的地方。

方棠棠悄悄推開門,和張熙進到這個房間,把門鎖給嚴嚴實實鎖上。張熙這回反應迅速,搬起僅有的一張椅子,抵在門口。

換裝室裏只有一張床,一架桌椅,還有一個衣櫃。

張熙在那邊搬東西抵門,方棠棠跑到窗戶邊,氣得跺腳。

窗戶不知道什麽時候用木板釘得嚴嚴實實,木板上用粉筆寫滿惡毒詛咒——

“□□的女人又去勾引主任了。”

“下賤!”

“體育老師也被她勾搭走了呢,小,快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猙獰的惡意透過薄薄木板撲面而來。

一個個血紅色張牙舞爪的字,像一個個充滿惡意的詛咒。

方棠棠身體像落葉般微微顫了顫,捂緊嘴站在木板前。一張又一張醜陋的人臉在木板上浮現,它們的嘴唇還在噼裏啪啦上下抖動,像是依舊在無聲謾罵。

被流言逼死的是個女人嗎?可舞臺下的黑影明明是男人身形。

方棠棠心中一凜,難不成二樓還不止一個鬼嗎?那……

餘光瞥見衣櫃的門慢慢打開個縫,一雙蒼白手臂從中悄悄伸出,正要勾上張熙的脖子。

方棠棠猛地瞪圓眼睛,半秒後她彎下腰,撿起地上一根手臂粗的木棍,趁鬼臉喋喋不休時,手疾眼快插在它的嘴裏。

鬼臉:!!!

張熙:!!!

“你幹什麽?”張熙低聲喝道。

方棠棠:“我看不慣它們,老是喋喋不休,難道沒有點別的東西好說嗎?非要去捅人家的痛處,生着一張嘴,偏偏要去用語言傷害別人,太過分了!”

在她義憤填膺發表感想後,衣櫃裏的那雙手漸漸收回去,櫃門也重新合上。

方棠棠松口氣,脫力般靠在牆上。

張熙還不知道自己在鬼門關轉悠一圈,只是看她,眼神奇怪。

“你看什麽?”

張熙掩唇輕咳兩聲:“覺得你胸前的紅領巾更加鮮豔了!”

外面的小禮堂動靜很大。吱呀吱呀撓玻璃的聲音劃過耳膜,勾起陣陣雞皮疙瘩,鎖鏈劇烈晃動,震得地面仿佛也在微微晃動。

張熙白着臉:“怎麽辦?”

方棠棠:“你不是任務者嗎?平時對付這種鬼怪沒有辦法嗎?”

張熙:“我、我……”

方棠棠嘆口氣,撿起牆角的小紙條,攤開一看,依舊是些惡毒的詛咒,整張紙上都寫滿了嫉妒:

“新來的美術老師是個狐媚子,一看就不正經。”

“穿旗袍?就是想勾引男人,主任看她的眼神都不對勁了,還在會議上誇她呢。”

“長得美有什麽用?學生喜歡有什麽用?狐媚子!小!快去死!”

這間房本來是表演換裝的地方,但以前應該住過一個女人,而且是個美麗得讓人發狂的女人。也許是她太美,或者其他關系,其他人開始嫉妒她,污蔑她勾引主任和體育老師。

她撿起第二張紙條,紙條的字多了點,語氣從嫉妒變成喜悅:

“她失蹤了!太好了!”

“他們找好久都沒有找到她,哈哈,幹嘛找呢!肯定是和哪個野男人失蹤了呀。”

“賤貨終于走了,這個學校幹淨了!”

方棠棠攥緊紙條,面無表情地從地上又撿起一根木棍,塞在鬼臉的嘴裏。

張熙看得目瞪口呆:“消消氣,消消氣……”

方棠棠沉默着打開第三張紙條:

“體育老師死了,屍體用鎖鏈挂在橫梁上,用窗簾遮住。”

“他們說他是自殺,可我知道不是,是她回來了!她回來了!”

後面字跡淩亂而癫狂:“不是我害死你的呀,你去找別人啊,別來找我,我錯了我再也不碎嘴了,別來找我別來找……”

看完這三張紙條,方棠棠心裏已經有推論了。

方棠棠把自己的推斷告訴張熙,大男孩只知道連連點頭,傻站在原地。

“讓開。”她站在衣櫃面前。

張熙聽話地讓開,湊過來問:“你要打開這個嗎?我剛剛本來想用這個抵門,可是好重啊,連推都推不動。”

說着他就動手去拉櫃門,方棠棠來不及阻止,就見他扯了兩下,打不開:“好奇怪,是不是卡住了?”

方棠棠:“……”

張熙:“我用刀劈開。”

方棠棠冷着聲音,“站到一邊去。”

明明只是個小女孩,還是自己最看不起的nc,可說話間,卻有種讓人難以抗拒的威嚴。張熙只覺得她好像變了個人似的,頓時一句話都不敢說,老實巴交站到門口。

這時,兩鬼的厮殺似乎已經結束,他聽到鎖鏈聲刺啦劃過地面,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明顯。

鎖鏈聲越來越近。

張熙朝方棠棠使眼色,但女孩撫上衣櫃,沒有理他。

手下傳來柔軟卻冰涼的觸感,像是人類肌膚。方棠棠抵着櫃門,輕輕說:“我知道你受過很多苦,太過美麗,因而與衆不同,受到排擠,格格不入……但這不是你的錯。美麗不是一種過錯,鮮花綻開也不是罪惡,嫉妒美麗想要摧毀它的人,才是真正的可恨的人。”

鮮血從衣櫃裂縫裏湧了出來。

張熙驚呼一聲,捂住嘴,心髒劇烈跳動,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不不不會,還有一個鬼藏在衣櫃裏?他想起剛剛自己背對着衣櫃,吓出身冷汗。

與此同時,鎖鏈聲更加劇烈,叮當直響,外面沉沉的腳步聲越來越聲,咚的一聲,門板重重震了一下,把張熙震得差點摔倒。

“那個東西!”他臉色慘白,狠狠抵住門:“那個東西要來了!要進來了!我們該怎麽辦?”

方棠棠沒有理會他,額頭抵在血紅色衣櫃,閉上眼睛。

鮮血汩汩流出,濺到她白嫩的指尖。她輕聲說:“為什麽害怕面對呢?你是世界上最無辜、最美麗、最純潔的人,不要把自己鎖在暗無天日的箱子裏,不需要這樣。”

張熙能夠感受到外面的東西在發狂。

鎖鏈咚咚撞在門板上,癫狂無比,撞擊聲和鎖鏈叮當的聲音像是索命的勾魂聲。他只能用盡全力抵住門板,原來用來抵門的木桌開始散架,嘎吱嘎吱像垂死的呻吟。

“你也來幫幫忙擋住它啊!別讓它進來了!”

張熙絕望地看向女孩。

方棠棠偏頭看他一眼,眼神冰冷,嘴唇動了動。

這樣冰冷而無情的眼睛,像是神高高在上地俯視着蝼蟻,張熙腿登時就軟,順着她的唇語,讀出那兩個字:“閉嘴。”

他哆嗦着嘴唇,繼續抵住門,不敢再說一句話。

木門外,厲鬼的攻擊越來越瘋狂,薄薄的門板已經出現裂縫,黑色鎖鏈穿透木板沖過來,張熙下意識轉個身躲開,鎖鏈砸在地上,火花四濺,發出毛骨悚然地摩擦聲。

門板再也承受不住攻擊,裂成數塊,張熙跌坐在地,臉色慘白:“它要進來了。”

方棠棠:“喏,你現在還怕他們嗎?不需要害怕啦,美麗不是你的錯呀,那些想占有你的人、想玷污你的人,才是真正的罪人,現在,去進行複仇。”

兩扇暗紅色的門吱呀一聲打開。

一件繡工精美的血紅色旗袍挂在衣櫃之中,旁邊還懸着根粗糙的麻繩。

血紅色旗袍飄蕩着離開衣櫃,化作道暗色的流光沖向門外。幾聲慘叫從門外傳來,張熙目光落在那個黑黢黢的洞口,很想探出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但他到底還是沒膽子,只好詢問性地望向方棠棠。

方棠棠解釋:“應該是這裏從前住着個美術老師,很漂亮,後來她被體育老師殺了,冤魂回來報仇,外面那個應該就是體育老師了,這個,”她又撿起一根粗壯的木棍,塞在鬼臉口中:“就是之前造謠的人。”

所以這裏有兩個厲鬼,一個是外面的體育老師,一個是關在櫃子裏的紅衣厲鬼。

至于失蹤的女人……方棠棠看向衣櫃,跟張熙說:“把它搬開。”

張熙哪還有膽子,猶猶豫豫地說:“那、那我剛剛試過了,搬不動的,很重。”

方棠棠:“剛剛是有個紅衣藏在裏面縮着,現在呢?”

張熙無言以對,挽起袖子,來到衣櫃旁邊。一個小時前,他還把女孩當作待宰的羔羊,現在卻不敢不聽從她的命令。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女孩好像變得一個人似的,散發着高階任務者,或者頂級主播身上才有的威懾力。

方棠棠說得果然不錯,剛才還死沉的衣櫃,現在稍稍一推就推開了。張熙剛松口氣,就見藏在牆壁裏的一具幹癟的屍體朝他撲了過來。

“啊啊啊啊啊!”他□□屍壓個正着,手腳冰冷,腦袋裏面一片空白,除了尖叫什麽也不知道了。還在尖叫的時候,嘴巴裏突然塞住一根硬物,口腔裏彌漫腐爛的朽木氣味。

張熙:“嗚嗚嗚嗚嗚。”

方棠棠問:“冷靜下來了嗎?”

青年哭着點點頭。

方棠棠拿出塞在他口裏的木棍,重新塞回木板上尖叫的鬼臉上。

張熙喉頭漫上股酸水,想到剛剛塞自己嘴裏的木棍是從鬼口□□的,就很想吐一頓,連身邊的幹屍都沒有那麽害怕了。

門外響起一聲男人的慘叫,随即,什麽動靜都消失了。

張熙小心翼翼地推開幹屍,不小心撥弄到纏在幹屍脖頸的那截麻繩,心裏說了句:“姐姐莫怪姐姐莫怪”,再一擡眼,就看到“姐姐”飄在空中,血紅色的裙擺無風搖動。

方棠棠對着紅色的旗袍說:“你放心,我們會報案的。”

旗袍圍着她飄了會,陰冷的氣息仿佛要浸透骨髓與靈魂,讓她冷得全身都僵了。張熙已經凍得全身抖了起來,說不出一句話。方棠棠捏緊掌心,竭力不讓聲音露出一點害怕:“那些傷害過你的人一定會受到法律的制裁的!”

雖然看樣子他們早就已經被女鬼給搞得死得不能再死,但這樣說,也許可以感化女鬼呢!他們進到這個房間的時候,紅旗袍明明可以立刻現身弄死他們,就像摁死兩只螞蟻,可是紅旗袍沒有這樣做,說明她是個通情達理的鬼。

旗袍飄了兩分鐘,往門外飄過去,到門口時,悠悠轉個圈,又朝向他們。

張熙哆哆嗦嗦:“她、她這是什麽意思啊。”

方棠棠:“可能是想讓我們跟上她,她帶我們出去?”

張熙軟手軟腳站起來,扶牆才能站穩。他瞥眼旁邊的方棠棠,女孩看上去鎮定自若,只是小臉有點蒼白。

普通nc?

他心裏嗤笑,覺得自己才應該是那個普通的nc。

“萬一她是要出去殺了我們呢?”看方棠棠跟着走到門口,他忍不住喊道。

方棠棠沒有回頭,“我相信她。和鬼比起來,人心才是最可怕的呢。”

張熙聽到這話,臉上有些燥熱,不敢去看女孩。見她離開換裝室,連忙跟了過去。

那道黑影已經消失不見了,沒有坐在第一排。張熙剛走下舞臺,突然聽到後面鐵鏈叮當的聲音,他鼓足勇氣看眼,頓時魂飛魄散。

巨大的橫梁上懸着個黑色的人影。

人影搖搖晃晃,縛住他的鎖鏈也在叮當作響。

張熙捂住嘴,快步跟上方棠棠,不敢再往後看。

走到樓梯時,他兜裏的手機突然猛地震動一下,一股難以言說的疼痛攥住他的胸口,讓他慘叫一聲跌坐在地,捂着左胸,滿頭冷汗。

方棠棠回頭扶住他:“你怎麽啦,有事嗎?”

女孩的小臉寫滿了擔心,似乎忘了對面就是差點害死自己的人。

張熙看着她,眼神奇異,慘白的嘴唇抖了抖。

方棠棠:“你說什麽?”

張熙頹然搖頭:“沒什麽,繼續走。”

紅色的旗袍飄在前面,很有耐心地等着他們。

方棠棠“嗯”了聲,扶着樓梯,樓道黑暗,沒有燈光,伸手不見五指。“那你小心點哦,別腳滑了。”

樓梯另一邊沒有欄杆,要是摔下去跌個不輕,說不定還會直接狗帶。

張熙恹恹應了聲,拿出自己的手機,瞥了眼,本來就慘白的臉更白了。a上更新了任務提示——殺了她。

而現在的時間是,23:59。

女孩在他前面走着,背影纖細孱弱。誰能想到,就是這樣平凡普通的學生,面對惡鬼居然絲毫沒有怯意,在兩個厲鬼的追擊下成功逃脫,甚至還說服一個紅衣來保護自己。

張熙藏着袖中的小刀,心想,或許她真的是個天生的任務者。

只要把小刀從背後插進女孩的身體,或者只要輕輕一推,把女孩從這裏推下去,就可以直接殺死她完成任務了。

就算紅衣想來殺他也不用怕,完成任務後,他會直接傳送會主神空間,那裏絕對安全,不會受厲鬼的攻擊。

他悄悄攥緊手中的小刀,盯着面前纖細的背影,目露兇光。

死了你也不要怪我,這都是死神直播間的錯。它逼着我們自相殘殺,逼着我們弱肉強食,逼着我們從有血有肉的人,變成披着人皮的鬼。

馬上就要到12點,如果你不死,我就要死了。

叮咚。

什麽東西摔在地上。

聲音在空曠的樓道回響,格外幽森。

方棠棠回頭,“怎麽啦,你掉了什麽東西嗎?”

紅色旗袍飄上來,迅速擋在女孩面前,像是想要保護她。

張熙坐在黑色樓梯裏,頹然捂住臉,腳動了動,把那把小刀踢到樓下去。他喉嚨裏傳來嘶啞的聲音,原以為自己是在哭,禮堂裏回響卻是蒼涼而絕望的笑聲。

方棠棠:“你、你怎麽啦?”

張熙捂緊臉,有淚從指縫流出:“對不起,對不起,我之前好幾次想要殺你。”

“……”方棠棠啞然,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

張熙古怪地笑了幾聲:“棠棠,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真想回去,再打一場籃球啊。”

方棠棠攥了攥手:“先出去再說,這裏太黑了。”

張熙卻說:“好,你先下去,”他對紅色旗袍說:“請帶她下去。”

紅旗袍溫柔地推搡着女孩,陰冷的氣息透過衣服傳過來,方棠棠不由自主地往下走,卻頻頻回頭看坐在黑暗中的青年。

“你也下來呀,我們一起離開!”

——我們一起離開呀!

成為任務者後,從來沒有人對張熙這樣說過。

他的朋友不再,他的信仰無存。就算殺了女孩,真的能走出去嗎?他想起夜深花睡,心裏只湧上蒼涼的絕望。

張熙嘴角漸漸揚起,低低應了聲:“好。”

時鐘轉到12點。

午時已到。

樓道裏傳來一聲不大的爆炸聲。

一部帶血的黑色手機順着樓梯滾落到底,直到方棠棠的腳下。

方棠棠彎下腰,撿起腳邊的東西。

摸上去冰冷,粘膩,帶有點絲絲血腥味。

是張熙掉下來的東西嗎?她擔憂地看了眼,上面黑咕隆咚的,剛才那聲炸裂聲之後,再也沒有什麽動靜了,寂靜到令人害怕。

她想上去看看,紅旗袍飄蕩到她的面前,溫柔又不容置疑地攔住了她。

“是有什麽危險嗎?”方棠棠輕聲問。

旗袍飄飄蕩蕩懸在她面前,依舊不肯讓她上去。

“張熙同學?張熙?”她大聲喊。

樓道裏回蕩着她的聲音,沒有人回答。

滴答、滴答。

什麽液體滴在地上。

方棠棠伸出手,接住,低頭聞了聞。一股濃濃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濃稠的死氣像凝成實質,瞬間扼住她的咽喉,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須臾,她的胸口騰起一股難以言說的劇痛,仿佛心髒突然被人攥緊,痛得一下子跌在地上,蜷緊身體,冷汗從毛孔源源不斷湧出來,幾秒鐘後,她渾身濕漉,臉色慘白,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般。

紅旗袍圍着她不停轉圈,陰風陣陣。

藍色的光柱圍繞她騰起,從小禮堂沖天而起。她身在藍色光柱中,疼得臉色發白,快要失去知覺,被藍光照中的時候,她的全身漫起劇痛,每一寸肌膚都被慢慢剝離,手指無力地抓着地面,撓着道道血痕。

好痛。

好痛。

可是完全沒有力氣逃開。

紅色旗袍似乎在畏懼光柱,不敢靠近,急得直轉圈。

一道身影自黑暗中走過來。

方棠棠費力擡起頭看去,是缪老師。

缪思媛冷漠地看着她掙紮,紅衣撲過來,被定在半空中。

方棠棠瞪圓眼睛,意識到這個女人一直在僞裝——有對抗紅衣的實力,絕不是普通的任務者。聯想到張熙前頭說的話,她瞬間就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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