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二批任務者
兩人目光相對, 皆怔了片刻。
半秒後,陸漣別開眼,黝黑幽深的眸低垂着:“嗯。”
方棠棠咬唇, 筆在課本亂塗亂畫。
回過神來時, 嚴肅的杜甫像已經被她塗壞了——
大墨鏡,金鏈子, 嘴巴裏還叼根雪茄,俨然副社會老大爺的模樣。
她小聲跟大詩人說聲對不起, 把書本合上,“可是我們人數這麽多,會不會有人被迫參加二星任務?”
四個難度一星的任務,卻有六個任務者, 或者更多。每個任務必須單人完成, 那不是意味着只能有四個人做一星任務嗎?剩下的人強制做二星任務?
而二星任務……
她目光停在“瘋狂的校長”幾個字上, 表情呆滞。
校長 鬼怪, 雙倍的驚悚,雙倍的恐怖,想想就不得了。直播間還特意标注可以組隊完成, 說明這個任務對他們而言确實很難。
等會說不定會因為任務分配吵起來。
直播間不僅逼任務者去對付鬼怪, 還逼迫他們勾心鬥角互相厮殺, 跟養蠱似的。
她的擔憂沒錯,讨論的時候, 兩個任務者目光閃爍, 暗暗探測她想接什麽任務。
如果讓方棠棠排列, 四個一星任務中, 門衛的任務應該是最簡單的。老門衛似乎沒什麽攻擊性, 和藹可親, 也不怎麽吓人。
至于其他,籃球場和教室辦公室她不清楚,但清理教學樓的任務——
慘白月亮,深紅血跡,穿保潔制服的人彎腰拖地,刺啦——刺啦——的摩擦聲在死寂黑夜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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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起那晚的事,寒氣蹿上來,渾身起層雞皮疙瘩。
如果那個哥哥在就好啦,可是自從那晚過去,他沒有再出現過了。
方棠棠莫名有些失落。
下午三點,方棠棠翹掉語文課,和尤開焦霁在後門牆邊見面。
尤開一路絮叨,啰嗦程度堪比班主任。和其他人不同,他沒把方棠棠當成新手任務者,特別是在方棠棠告訴他們言出法随的規則後,他對女孩的崇拜之情簡直要溢出來,一廂情願以為女孩是深藏不露的前輩。
“前輩,你說哪個任務好做點?”
方棠棠再次重申:“別叫我前輩啦,喊我棠棠就好。”
尤開笑:“好,棠棠,你年紀這麽小,怎麽就這麽厲害呢,不過我聽說任務者中也有小小年紀就超厲害的,有個高級主播才十六歲!要是我像你們這麽聰明就好……”
焦霁一巴掌糊他腦袋:“閉嘴,就不能停會嗎,吵得我頭都大了。”
尤開聳肩,五官擠出無奈的笑容。
方棠棠心裏暗松口氣,感覺整個世界都清靜了。
遠遠,她就看見瘦高個的青年背對他們,擡頭在看什麽。
牆頭,有白色的東西反射陽光。
走近她才看清,是一灘蠟油。
誰會在牆頭上點蠟燭?她蹙眉,越看越不對勁。
要說是蠟燭,滴下來的蠟油也太多,雪白的石蠟淅瀝覆滿整面牆,連牆下花草都沾上幾點蠟淚。如果是蠟燭融化,那得有多大一根啊。
風吹過來,她聞到空氣裏若有若無的臭味,眉頭更緊。
尤開捂住鼻子:“這什麽味道,好臭啊!”
青年聽到聲音,回頭淡淡瞥他們,目光落在方棠棠身上,頓了頓,“又見面了。”
方棠棠:“……你好呀?”
紫兆莞爾,嘴角不着痕跡地揚了揚。
紫兆:“都來了,現在開始計時,你們有什麽想問的?”
尤開話噼裏啪啦跟鞭炮似的吐出來:“這次發的日常任務哪個比較簡單啊,我們菜雞接哪個比較适合,才開頭就這麽難,以後會不會更厲害啊,我看那個……”
紫兆冷冷瞥他一眼。
尤開閉嘴了。
紫兆扶額:“你們接一星任務就行,二星是去送死,真要去,我也不會保護你們。”
尤開眼一亮:“你打算接瘋狂的校長那個怪談?”
紫兆:“嗯。一星任務你們自己去分配,這破地方不知道怎麽回事,昨天的一星任務boss居然是個殘念,”他撇嘴,興致索然:“還以為噩夢級難度多厲害。”
尤開聽到他的話,眼珠子轉了轉,臉上表情變化好幾次。
焦霁也垂眸,似乎有自己的打算。
紫兆不耐煩地挑眉:“還有事嗎?”
方棠棠攥了攥掌心,問:“昨天、昨天晚上還有兩個任務者,他們還好嗎?”
紫兆嘴角上翹,指着那大攤蠟淚:“好啊,這不是在嘛。”
尤開焦霁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還在茫然。
而方棠棠瞪圓眼睛,望向牆頭蠟淚,不由自主後退幾步。
仔細看,凝固的雪白蠟淚中,仿佛有絲絲縷縷的淡黃,就像是人類的脂肪和破碎的肌肉。
她不敢再想下去,空氣裏的臭味變得更加明顯,翻滾湧動着,惡臭攥住她的喉嚨,每次呼吸都讓胃裏泛上陣陣酸水。
紫兆眼睛盯着她,眸光沉沉的:“挺聰明的嘛。”
方棠棠屏住呼吸,擡頭正好對上他審視的眼神。她沒有躲避,回望過去,正想開口時,尤開打斷她:“前輩啊,你看一星任務裏哪個是最簡單的呀?有沒有什麽生路可以教教我們。”
紫兆看了看表:“這個世界和從前不相同,哪裏不相同,我也說不上來,生路,這種東西你不自己想,長個腦袋幹什麽用的?”
尤開被訓得面紅耳赤。
“不過按照我的經驗,打籃球的那個,不會打籃球的人去了就是送死。我之前做過個類似和鬼打冰球的任務。任務者一隊,鬼怪一隊,踢輸了全員死亡。”像是想起什麽不愉快的事,他擰眉:“裏面有個完全沒有運動天賦的任務者,差點拖累整隊送死。”
尤開好奇道:“那最後是怎麽贏的呢?”
紫兆:“殺了那個送分的任務者就行了,還能怎麽贏?”
尤開臉色白了,尴尬地搓手,像是明白如果跟着紫兆行動,自己會是什麽下場。
“這三個任務都是讓你去做某件事的,而不是像這次主線任務一樣,在指定地點存活多少天,說明你的行為是觸發怪談的關鍵。”紫兆:“正常來說任務不會直接切斷生路,或者說鬼怪并不會毫無理由攻擊你。”
頓頓,他又補充,“這次任務也不怎麽正常就是。”
尤開眼裏才亮起的一點光又黯淡下來:“那我們不是必死嘛。”
紫兆突然點名,問方棠棠:“你呢,有什麽想法?”
方棠棠想想,說:“鬼怪旁邊一般都有它們生前重要的東西,它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幫它們完成生前執念,說不定就可以不被傷害。”
尤開不可置信:“不是,你還想和鬼怪交朋友?”
紫兆極輕地挑唇,語氣不乏嘲諷:“你以為自己是誰?夜深花睡?”
方棠棠聽到這個名字,眨了眨眼睛。
夜深花睡是誰?
可看這幾個人的反應,夜深花睡好像是個在任務者們之間很有名,如果她現在詢問,可能會引起他們,尤其是紫兆的懷疑。
于是她記住這個名字,按捺心中好奇,又說:“我們只要活過七天就好了嗎?主線任務裏的探索,就是指日常要我們探索學校裏的鬼怪嗎?終極任務又是什麽意思,那個nc指誰?”
他們拿到的任務和張熙的已經不相同。
她還記得張熙說過,他的任務是“找到她”,而不是殺死nc,那時張熙他們也沒有這麽多的日常探索要做。
說明直播間的目的已經變了,或者說,一開始送張熙他們過來,确實是充當小白鼠的功能,幫助直播間探索這個世界。
現在,經過第一批“小白鼠”犧牲後,直播間對待這個世界的策略發生改變。
每日的探索任務,和最後的主線任務,說明它嘗試在逐步探索這個世界,至于探索的最終目的,大概是這次的“殺死那個nc”,或者說上次發布的“找到‘她’”?
方棠棠心想,那個nc是誰呢?
肯定不是自己,她現在已經是任務者了,難道是那個哥哥?
她心裏一緊,咬了咬唇,期待地看着這位高級任務者,希望他能解開自己的謎題。
紫兆:“……十分鐘過了。”
說完就留給他們一個冷酷無情的背影,腳步卻有點倉皇。
尤開揩把額頭上的冷汗,對她豎起大拇指:“你居然一點都不怕他,果然是前輩!”
方棠棠:“哎?為什麽要怕?”
尤開:“他是高級任務者,手裏不知道沾多少血,聽見沒,剛剛他還說冰球那任務裏,直接就把同伴給咔嚓啦。”
焦霁:“得了,要是他不動手,自己人也沒了,這種任務最怕遇到豬隊友。”
尤開不贊同:“運動天賦不好怎麽能說是豬隊友呢,我跑一千米還喘呢,你高中做數學,連個三十分都拿不到,要是下次任務是和鬼比數學成績,平均分比鬼差就要全隊狗帶,那我直接把你給咔嚓掉你開心嗎?”
焦霁被他杠的臉都紅了:“你這是什麽歪理,要是我拖後腿影響你,你把我殺了就殺了,我做鬼不會來找你的。”
尤開嘆氣:“我不是這個意思嘛,你想想,如果真有這樣的任務,你體育好,要靠運動的時候,你幫我;我數學好,要考數學的時候,我幫你,這樣才對嘛。”
“呸,你以為自己是夜深花睡呢?”
這是方棠棠第二次聽到夜深花睡的名字。
她擡頭,本想直接問,話到嘴邊,又變成:“你們知道關于‘他’的多少事?”
現在她在兩個任務者眼裏是前輩,用這樣的口吻問一個常識性的問題才合适。
焦霁一愣:“夜深花睡?”
尤開笑了,掏出本小冊子:“前輩這是在考我們嗎,誰不知道榜一啊,單說她寫的這本書就救過多少新手。”
方棠棠下巴微擡,伸出手:“給我看看。”
尤開:“給您,您拿着,千萬不要客氣,我身上還揣着好幾本呢。”
焦霁諷刺:“帶這麽多本拿着辟邪?”
尤開:“可不是嘛。”
到教室後,方棠棠沒有心情聽課,翻開從尤開手裏順到的書。
這是本很普通的筆記本,扉頁上寫:夜深花睡。
她心裏跳了條,想到,這就是那個人寫的東西嗎?
與其說是書,不如說是筆記,裏面描寫任務類型,和怎麽完成任務的方法。還有很多夜深花睡經歷的案列。看到404的怪談時,方棠棠微微睜大眼,原來蔡淼淼随口說出的并不是無稽的鬼故事,而是本來就存在過的、筆記中記載的鬼怪。
或許蔡淼淼翻看很多次這本書,所以下意識就講了個夜深花睡經歷過的怪談。
後來夜深花睡也得到水鬼的認可,也就是那件藍白校服。
不過她是九死一生冒着生命危險才拿到校服,要安撫升黑暗水域中絕望的怨靈,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筆記沒記載多少就戛然而止,殘損大半,問尤開,他也說不出為什麽。
方棠棠盯着那行淩厲的字跡,心裏想,夜深花睡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課後他們分配任務,尤開和焦霁的想法截然不同。
焦霁想去完成兩星任務,和高級任務者在一起進行任務,總比自己一個人好,而尤開想的是聽紫兆的話,不去二星任務當炮灰。
他勸焦霁幾次,勸不動,只好沉沉嘆口氣,又轉頭問:“前輩,你呢?”
方棠棠:“你想完成哪個任務?”
尤開撓頭:“這都看起來一個樣啊。”他有模有樣地分析:“打籃球,不行,我運動天賦不好,遲早輸給鬼怪;拿報紙和找生活費,一看就是從鬼手中搶東西,還是算了,我選清理教學樓頂那個。”
方棠棠:……
尤開身體微微後退,“前輩,你不會也想接這個任務。”
方棠棠捏捏袖角:“我只是覺得、覺得它可能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
尤開聽了這話,更加堅定要接這個任務的決心:“不不不,我覺得其他的更難。”
方棠棠糾結一會,還是沒有說出自己的推論。她覺得自己并不是個好人,有些歉疚地垂下眼睛,但是最簡單的門衛室任務,她還是想留給薇薇或者陸漣。
原來我也這麽不好,她心裏想,擡眸看尤開一眼,欲言又止。
尤開看到她的小動作,心裏懷疑越來越多,更堅信自己選的是最好完成的任務,拼命搖頭:“我一定要去做這個,就算你是前輩,我也不會讓的。”
方棠棠嘆氣。
她一面覺得這樣不好,一面,想到薇薇陸漣的生存幾率提高,又情不自禁地松口氣。這個直播間逼着人不停做出艱難的選擇,不停拷問人性,讓人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一時間,她可以理解張熙蔡淼淼他們了。
“籃球場上的幽靈,門衛室的報紙,還有教師辦公室的學費,你們想接哪個?”
寧薇趴在桌上,口裏含根棒棒糖,白色小棍一上一下:“我無所謂啊。”
方棠棠:“瞎說,你能打籃球?”
寧薇:“可我能打打籃球的人。”
方棠棠對好朋友的盲目自信感到十分擔心。
這三個任務中,打籃球的技能她和寧薇都不擅長,只能讓陸漣去接,至于剩下的,最簡單的應該是門衛室的任務:“薇薇,你去拿報紙。”
“昨晚我們去過的那個門衛廳,裏面鬼怪是個老爺爺,和404怪談聯系在一起,404怪談就是……”方棠棠記起言出法随的規則,沒有再往下說,把從尤開那拿到的筆記本遞過去:“你看。”
寧薇看到黑色筆記本,身體直起來,怔怔翻開,又擡眸看眼陸漣。
方棠棠還在認真分析:“老保安不像是個很兇的兇靈,好好和他說,應該不會攻擊你的,對啦,我這裏有件校服,要不你拿着,說不定能有用。”
低頭把校服拿出來,再擡眸時,她愣住了,輕聲問:“薇薇?”
“你……你的眼睛怎麽紅啦?”
寧薇如夢初醒,揉揉眼睛,“好可怕啊,這些鬼太可怕啦嗚嗚嗚。”
陸漣:……
方棠棠:“你拿着校服,不對,”皺了皺眉,她把手收回來,“還是給你旗袍。”
老保安是因為404怨靈而死,要是薇薇穿校服過去,也許會被遷怒。
于是她又拿出糖果和旗袍,還有上次打賞得到的隐形口罩。
滿滿當當的東西擺在地上,兩個承載紅衣怨念的道具出場時,周圍溫度頓時降下來,寒氣逼人。所幸現在他們不是在教室,而是偷偷藏在操場旁的小角落裏。
方棠棠搓搓手,呼出口白汽,覺得有些冷了。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身上忽然一暖,陸漣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她的身上。
她有些害羞地垂下頭,清冷的雪松味漫在空氣中,絲絲縷縷。
“你拿,嗯……拿糖果!”
陸漣語文成績這麽好,趙老師應該不會為難他,應該會保護他的。
陸漣沒有動:“我不用這個。”
方棠棠硬塞到他手裏:“你拿着,很有用的。對啦,你會背長恨歌?”
陸漣抿抿唇角。
方棠棠自己接下去:“肯定會背的,古詩文應該都會默寫,上次你語文還拿一百三十幾,嗯,沒問題啦,你最适合趙……這個喜糖!”
寧薇眉眼彎彎,捂着嘴,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
方棠棠幾下把東西分好,然後叮囑好朋友許多注意事項。
寧薇聽得連連點頭,突然開口:“那個紫兆,很厲害嗎?”
女孩點點頭:“厲害!看上去超級厲害的!”
陸漣眸光往下沉了沉,別開頭:“也不過就是那樣,算不上厲害。”
方棠棠:“那還不算厲害呀。”
安靜幾秒後,寧薇捏着鼻子,“哎呀,怎麽突然就有股酸味了呢。”
——
是夜,天色昏暗,無星無月,冷風飒飒。
方棠棠和尤開一起站在教學樓下,他們的任務地點都是在這棟樓裏,所以結伴同行。
白天的時候大家分析過,任務标注單獨完成,只是要求其他人不能幹預對方進行的怪談,至于同時出現或者旁觀,應該是可以的。
尤開還以為自己撿了個大便宜,暗自竊喜,獻殷勤地說:“前輩,我們離得這麽近,等會完成任務一起離開呀,我會等你的。”
方棠棠背着大大書包:“好的。”
原來鼓囊囊的書包,現在只有一件藍白校服,顯得有點空癟。
她突然覺得不太适應,惴惴的,總往書包後面摸摸。
尤開:“前輩真是愛學習呀!參加直播間前,肯定也是個大學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