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二批任務者

對着這張臉,方棠棠身甚至能夠想象出他臨死的模樣。

穿校服的少年,從高樓一躍而下,腦袋碰到堅硬地面,西瓜般碎開。五官已經破碎得不成樣子,幹涸的血跡像蜈蚣爬滿整張臉。

她腦中一片空白,表情卻出奇冷靜,拉起旁邊厚實窗簾,裹住這張死人臉,然後把它往窗外一推。陰冷的氣息傳到手心底,耳畔仿佛傳來亡靈絕望的嚎叫。

窗簾裹出一張尖叫人臉的形狀,玻璃窗瘋狂搖動,砰砰的聲音在耳朵裏橫沖直撞。

方棠棠抱住周記,跑到門口,打開門後,突然又猶豫了,拿書把門墊着,讓它保持開合的形狀,然後扭頭縮在歷史老師辦公桌上,拿窗簾遮住身體。

啪嗒。

玻璃碎開,那道怨靈擠進辦公室裏。

“砰、砰”的撞擊聲在黑暗的屋子裏回響。

把窗簾掀開小條縫,方棠棠往外看,穿校服的學生倒立着跳動,在辦公室裏來回轉圈,兩條染血的腿一上一下地跳着。

因為方棠棠躲在高處,鬼魂并不能看見她,只能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屋子裏轉。

“學費呢、學費呢……”鬼魂喃喃。

方棠棠也在想:學費呢、學費呢!

經過她時,鬼魂的身體頓了頓,球鞋正好停在她眼前。雪白的yeeze被血泡得發黑,鞋帶松松散散地系着,從她面前晃過。

胡溪生日上,游煩送的禮物就是一雙yeeze球鞋。

所以這個倒栽下去摔得粉碎的鬼是胡溪?

方棠棠還在思考,忽地看見那雙又長又僵的腿從視線從消失。她還沒來得及去看鬼魂飄到哪裏去,窗簾突然晃了兩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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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躲在窗簾後,吓得大氣都不敢出,把自己縮成一只鹌鹑。幾分鐘後,外面沒有什麽動靜,她小心把窗簾再掀開一小條縫,偷偷往外看。

辦公室黑黢黢的,和來的時候沒什麽兩樣,半個人影……鬼影都沒有。

鬼魂離開了嗎?

啪嗒。

一滴烏黑液體落在她面前桌子上。

幾秒後,方棠棠僵硬着擡頭看,對上那張破碎的臉。

鬼魂倒挂在天花板上,兩顆渾濁的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不知道這樣看了多久。

破碎的臉離她離得很近,她甚至能看見黏在短短頭發上幹涸的腦漿。她腦中一片空白,想也不想把周記本摔上去,拽開窗簾往外跑。

鬼魂“砰、砰、砰”追上來,五官裂開,鮮血橫流,猙獰中透着一絲委屈。

方棠棠頭皮發麻,朝着黑黢黢的走廊沖,眼看就要到盡頭的404教室,樓梯處突然沖出來一個人,“來!”

“你……你快走!”方棠棠說:“這是單人任務,你不能進來!”

尤開怔了半秒,看到後面倒立的鬼怪,拉住她:“沒事,離開規定範圍就算完。”

方棠棠隐約覺得不對勁,但拗不過男人手勁大,被拖着往樓下走。“砰、砰”的聲音在樓上徘徊,沒有再下來。

但是跑了幾分鐘後,他們發現異常,明明已經跑過不知道幾段樓梯,居然還沒有跑出教學樓。

“等一下!”方棠棠叫道,掙開男人的手。

她咬了咬唇,瞥尤開一眼,剛才可能是由于驚慌,尤開掐她的手勁特別大,就像要把她骨頭都捏碎一樣,而且男人的手心跟鐵般,又冷又硬。

“我們這是遇到鬼打牆嗎?”她看着樓梯上鮮紅的3字。

他們仿佛在三樓和四樓間不停徘徊,樓上鬼怪的“跳動”聲,一聲一聲砸在腦袋裏,砸得人無法冷靜思考。

尤開額頭布滿冷汗,臉色很差:“是的。”

方棠棠聽到催魂般的“砰、砰”聲,又記起那張破碎的臉,臉色慘白如雪:“怎麽辦,他好像要下來了。”

“我有個辦法,”尤開頓了兩三秒,問:“你聽說過十三階臺階的怪談嗎?”

方棠棠:“什麽?”

尤開說:“在校園怪談裏,有個關于臺階的怪談。學校樓梯只有十二階,但是當你深夜走樓梯,遇到鬼打牆時,邊走邊數,會數出多出來的那階臺階,也就是傳說中的十三階。”

方棠棠眼睛瞪得圓圓的,恍然道:“就是你白天和我說的那個?”

尤開一怔,點頭:“是的。”

方棠棠掐了掐掌心,“所以我要怎麽做呢?”

尤開:“十三級臺階上有個無法安息的亡靈,他的屍體被困在臺階裏,所以靈魂也沒有辦法離開,每當有人經過,他就會想方設法設置鬼打牆,讓那些人留下來陪自己。”

方棠棠似懂非懂地點頭:“那、那我們要怎麽做呢?”

尤開揩把額頭上的冷汗,看向樓上,那聲音越來越近:“它馬上就要下來了!你聽着,解開鬼打牆的方法很簡單,只有找到十三階臺階,對着那個亡靈的屍體許諾帶他離開,就可以走出去!”

只要許諾?

方棠棠皺眉,猶疑地說:“我覺得不太對,怎麽可能這麽簡單……他就不怕別人食言嗎?”

燈光不停閃爍,皮球一樣的聲音不停回響,好像馬上就要沖下來。尤開大聲說:“沒時間猶豫了!你從樓下開始數數,一定要數到第十三階。”

“那你呢?”

尤開望向頭頂,臉上帶些決然:“我去拖住它!”

方棠棠:“可是、可是萬一我數不到呢,你來數好不好?”

尤開看她,眼神很深:“相信你自己,你一定可以的。”

說罷,男人三兩下沖到樓上,身影消失在樓梯間。四周重新安靜下來,只剩方棠棠一個人,連頭頂的“砰、砰”聲也暫時消失,只有燈光在不停地閃爍。

女孩踩着閃爍的燈光,走到臺階底下,默默攥了攥掌心,踏上第一階。

“一、二、三……”

數數聲在樓梯間回響。

走到第五六節 臺階時,溫度下降很多,吐出的白汽氤氲開。她想繼續往上走時,手背突然一涼,就好像被什麽摸了一下

她頓住身體,寒毛倒豎,不敢再往上走。

尤開在上面催促:“快點,我就要撐不住了!”

方棠棠只好咬牙繼續往前走,數到第八節 臺階時,肩膀一沉,有個冰冷的東西搭在她的肩上,緊貼着她的後背,和她一起走路。

“九……”

那東西越來越沉,寒氣透過衣服滲進肉裏,她感覺自己半邊身體都快要凍僵了。

尤開:“為什麽停?快數!”

方棠棠有苦難言,硬着頭皮繼續往前一步:“十、十一……”

她猛地睜大眼睛,肩膀生生發疼,寒氣從脖頸漫上來,就好像被人摟住脖子一樣。燈光一閃,借着燈光,她垂眸往下看,影子上交疊着一個影子,有鬼坐在她的肩膀上!

是個長發女鬼,雙腿坐在她的肩上,低垂着腦袋。

難怪她肩膀開始疼了。

方棠棠身體一晃,握住旁邊的欄杆,緊接着走上第十二階。

“十二。”

她的臉色更白,那階不該出現的臺階,出現了。準确來說,與其說是臺階,不如說是一個少年扭曲的身體。

穿藍校服的少年表情驚恐,嘴巴絕望地大張着,蜷在臺階上,身體被砌成和臺階差不多的形狀。

被困在第十三節 臺階,不肯安息的亡靈。

方棠棠肩頭一輕,那個長發女鬼仿佛離開。燈光劇烈地閃爍起來,把少年的表情照得更加猙獰。

尤開大聲喊:“快說,帶他出去!”

方棠棠:“真的有用嗎?”

尤開貌似很焦急:“是的,快說!”

方棠棠盯着少年腳下那雙染血的椰子,沒有動,“你怎麽知道?”

“你、等會再告訴你!再不說,我們就走不出了,那東西馬上就要下來!”

方棠棠點頭:“好。”

尤開慘白的臉上浮現抹極淡的微笑,半秒後,它的笑容僵住,聲音生澀:“你在做什麽?”

方棠棠手中纏着一串染血的項鏈,烏黑血漬掩住水晶的璀璨。“我只是看他手裏握着什麽東西,”她表情無辜,“是串項鏈,真好看,肯定花了不少錢,是不是送給女朋友的呀?”

尤開努力繃住臉,“別慣這個啦,快對他許諾!”

方棠棠把項鏈握在掌心:“好。”

垂着眸,聽到樓上的震動越來越大,她抿抿唇角,對扭曲的屍體說:“走不出去的只有你,胡溪。”

“你————”尤開臉色猙獰地朝她沖過來。

燈光暗下,四周歸于黑暗,方棠棠抵住冰冷牆壁,用書包擋在身前。

幾分鐘後。

“砰、砰、砰……”

那聲音複又響起,停在她面前,她不敢睜開眼,伸出手,掌心是那串染血的項鏈:“這就是你的學雜費了,游煩。他用學費買了項鏈跟班花表白,結果被拒絕了。”

在辦公室的時候,她匆匆瞥了眼林芸婉的周記。

紙上寫滿少女苦澀心事,她寫自己前幾天拒絕一個同學。那人什麽都很好,可她偏偏不喜歡,她喜歡的是……成天上課睡覺,酷酷拽拽,笑起來卻像個孩子一樣的丹鳳眼少年。

就算所有人都罵少年是小偷,懷疑他從教室辦公室偷走了學費。

方棠棠頓時明白前因後果,心裏很不是滋味。她在微微顫抖,手裏項鏈悠悠晃晃,水晶沾上鮮血後,仿佛朵死去的玫瑰,枯萎在她的掌心。

很久,“砰、砰”的聲音漸漸遠去。

她偷偷睜開眼,只看到一個倒立的背影,血紅的球鞋。

第十三節 臺階已經消失不見,樓梯恢複原來的模樣。

她望向手裏的項鏈,嘴角微微下垂。這是某品牌的項鏈,很漂亮,碎晶蔟成花朵的形狀,可是什麽東西一旦染上血,和生命挂上勾,再漂亮也依舊讓人覺得沉重。

周記本上游煩父母早就離異,被兩個家庭推來推去,就像一個沒有人願意領的皮球。在惡意中長大的少年,養成惡劣桀骜的性格,“它媽的”挂在嘴裏,對世界豎起鋒利的刺。

看上去兇神惡煞難以接近,可一旦遇到稍微對他臉色好點的人,他就樂呵呵貼上去,掏心掏肺,以為遇到電視裏那樣肝膽兄弟,卻不知道,自己會為這份友情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方棠棠把項鏈扔在書包裏,想到剛才爬自己劍肩膀上的女鬼,全身發涼,冷汗被風一吹,黏糊糊貼在身上。想了想,她拿出404班的校服,套在身上。

這樣……應該那個女鬼就不會來了。

她把拉鏈拉上,突然覺得溫暖不少,背起書包離開。

走到第三樓,腳步微頓,默默往後退了幾步,身形隐入黑暗中。走道盡頭,尤開拿着拖把,彎腰擦地,而他身後,緊緊貼着一個穿保潔服、沒有頭的男人。

尤開精神緊緊繃着,汗水從他的臉上不斷滴落,啪嗒掉進地上。

拖把上的水幹了,他沒有水桶,只能回中間的廁所裏再洗一次拖把。在一二樓的經歷讓他打消混過去的念頭,揩把臉上冷汗,慢慢轉過身。

那個緊貼着他的東西也跟着轉身,依舊跟在他身後。

尤開看不見那東西,但能感受到後背的冰涼,像是浸在冰水裏一樣。他哆嗦着,一步一步走到廁所,扭開水龍頭,紅色的血嘩的一下流出來,浸透他手裏的拖把。

拖把很破舊,木杆上只有零星幾根布條,散散地攏着。

他之前翻遍一樓的廁所才找到這個最完好的拖把,這學校的東西都破破爛爛的,寒酸到不行。尤開拖地的時候已經遇到各種怪事,看到水龍頭流鮮血也不驚奇了,餘光瞥到水槽豎着兩根拖把杆,想靠近看看。

如果運氣好能夠換把拖把……

他手裏這把,摸上去感覺很奇怪,不像是木頭的質感。冷冰冰、硬邦邦,感覺是冷庫裏凍肉,僵硬、死沉。

往前走一步,抻着脖子,看到水槽時,尤開頓時變色,心裏罵罵咧咧。

浮在水裏的東西烏黑、細長,乍一看像捧亂糟糟的水草,不是什麽正經拖把。水草裏的血浮浮沉沉,晃動時露出點白色的東西。

只是晃了下,尤開還是看清楚了,那是個蒼白的下巴。

浸在水槽裏的是一顆人頭,飄散開、像水藻一樣的東西,是它的頭發。

男人渾身涼透,麻木地往後退,拖着洗好的拖把,面無表情地走過長廊,身後一道血紅的濕痕。冷風灌進衣服,直往脖子裏鑽,跟條冰涼的蛇般。他走到原來地方,彎腰開始拖地時,突然聽到身後響起“刺啦——刺啦——”的聲音。

就好像誰也跟在身後拖地一樣。

劣質拖把和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他戰戰兢兢地回過頭,走廊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繼續拖地時,那聲音又響起來,離他越來越近。

尤開抖抖索索繼續拖地,馬上就要拖完這層時,他想起老人說過的一句話,彎下腰從腿中間往後看,就可以看到鬼了。

于是他壯起膽子,借着拖地的姿勢,往後看了看。

兩個倒立的“人”就跟在他背後,頭發拖在地上,發出刺啦的聲音。

尤開雙腿一軟,差點直接跪下去,更要命的是,“砰、砰、砰”的聲音從樓梯那邊傳來,緊接着又來一個倒立的鬼學生,自覺加入拖把行列。

三個人頭拖把非常勤奮,把他擦過的走廊,又仔仔細細地重新擦一遍,連角落也不放過。深黑的走廊裏,三個人頭拖把舞來舞去,跟童話劇裏被女巫施法的掃帚一樣,只是木杆插着的死人頭太猙獰,讓人不敢看。

尤開快要暈過去了,僅有的一點理智讓他攥緊拖把,迅速地拖完剩下地方,飛快地跑到第四樓。這是最後一個樓層了,只要拖完就可以回去了。

人頭拖把雖然沒有跟上來,後背緊貼的那股寒意依舊沒有消散,而踏上第四樓後,四周明顯變得更加濕冷,空氣裏漫起白色的水汽。

就好像走進一條河裏了。

尤開沒幾步,身上的衣服就全濕了,一擰甚至能擰出不少水來,頭發被水汽打濕,濕漉地黏在腦袋上。

一個教學樓裏怎麽會有這麽重的水汽?

尤開不敢再想,更不敢再往後看,硬着頭皮拖地。

這時,啪嗒一聲,身邊的教室燈光亮了起來。

尤開餘光瞥到些白白的東西,渾身冒冷汗,快速拖完這個教室外的走廊,繼續往前時,突然聽到有人說:“太髒了。”

他僵硬着看過去。

一張張浮腫蒼白的臉貼在窗口,靜靜看着他。

說話的人一開口,嘴巴裏就冒出黑色的水草和泥沙,“可以麻煩你再拖一次嗎?太髒了,他會生氣的。”

還、還挺有禮貌的。

但是看這架勢,如果他不答應,這些鬼怪們就會從窗口沖出來。

尤開麻木地點頭,回頭,走到走廊盡頭,在一衆水鬼的檢閱下,仔細地拖完地面,拖得幹幹淨淨锃亮瓦亮。

可惜手裏拖把還是很不好用,光禿禿的,要來回拖好幾次,才能弄幹淨。

“好啦,謝謝你。”不知道多久後,那個鬼學生開口。

教室的燈光重新暗下來,周圍複歸黑暗。

尤開癱在地上,臉色慘白,好半天才用拖把撐着自己站起來,繼續往前,經過教室前門時,他瞥眼門板上的編號:404。

他軟着腳走完剩下那段路,好在其他教室的燈沒有再亮起,一路有驚無險總算到了盡頭。這算是完成了?尤開哆哆嗦嗦地把拖把靠欄杆放,目光落在教師辦公室敞開的門上。

那裏面黑黢黢的,落滿灰塵,沒有人。

尤開想到辦公室也藏着個怪談,站起來準備盡快離開,可惜雙腿發軟,每一步都很艱難。他想起身後冰涼涼的東西,往後摸了下,一件明黃的保潔制服落在腳邊。

不對,不是制服,而是……一張穿制服的人皮。

尤開瞪大眼睛,人皮輕飄飄落下來,沒有頭,這時,他腳邊的“拖把”突然開口:

“我的腦袋好用嗎?”木杆下,一顆慘白的死人頭這樣對他說。

尤開嘴唇不停顫抖,軟着腳往後退,退幾步後扭頭就跑。

死人頭在後面喊:“喂,你還沒把我放回去呢!”

尤開腦子一片空白,哪管那麽多啊,突然他眼中撞見穿校服的小姑娘,心裏一喜:“前輩——”

話音未落,就看到方棠棠後面那幾十個慘白腫脹的水鬼,它們身上穿着與女孩無異的校服。

尤開兩眼翻白,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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