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二批任務者
濃濃的絕望湧上心頭,尤開慘白着臉往前看去,果然,籃球場又出現在視線當中。觸發怪談後,他始終逃不出這個地方。
一個穿球衣的無頭鬼在球場中間轉圈,沒有方向亂轉。
“你好,請問能幫我把頭還回去嗎?”草叢裏的腦袋滾到他腳邊:“你看,我的身體找不到我的頭了。”
尤開後退兩步,腿軟得跟面條似的。
那腦袋重複說:“你好,請問能幫我把頭還回去嗎?”
遠處,無頭人影搖搖晃晃朝他走過來。
尤開一咬牙,雙手捧起腦袋,飛奔過去放到球場旁。
無頭鬼拿到自己的腦袋,朝他笑笑:“謝謝,你能不能和我打場籃球呀?”
這是怪談觸發了。
尤開手指絞着身後鐵絲網:“可是我們只有兩個人。”
無頭鬼:“沒關系,比投籃就行。”
尤開有苦難言。
他體育很差,上學時只喜歡宅在教室刷題,體育課能翹的都直接翹掉。別說投籃了,就算把籃球框擴大兩三倍,他也投不進去呀。
無頭鬼拿着自己的腦袋,在地上拍來拍去,拍得尤開都覺得頭疼。
“你是不是很害怕啊?”腦袋像球一樣彈來彈去,哈哈大笑。
尤開冷汗潺潺,強裝鎮定,心裏卻在想:這不是廢話嗎,誰不會害怕?
Advertisement
這架勢,好像下一秒無頭鬼就會把他腦袋擰下來,說:“你來當我的籃球,好不好?”
尤開被自己想象的情景吓到,連着咽好幾口口水。
無頭鬼停下來,高瘦的身體一跳,腦袋飛進籃球框裏:“我以前也像你一樣害怕。”
尤開皺眉,意識到不對勁,無頭鬼說的話是在給線索嗎?
“你、你以前也遇到過……?”
腦袋滾到腳邊,無頭鬼彎腰撿起,遞給男人。
月光照在慘白的頭顱上,尤開這才看清,無頭鬼死時大概很年輕,五官英挺俊朗,眉目略帶稚嫩,頂多也就十幾二十歲的樣子,也難怪對籃球念念不忘,死了都要在球場徘徊。
它擠眉弄眼:“快陪我打籃球!”
尤開哆嗦着接過,觸及到冰冷的皮膚時,還是打個寒顫,突然想起拿拖把杆時異樣的感覺了,這種僵硬而陰冷的觸感,原來是屍體身上才有的。
任務要求只是讓他陪亡靈打一場籃球,他只要按照無頭鬼的要求來就行。可是他真的不會籃球啊,這不是為難人嗎?
尤開顫抖着把球舉起來,看向籃球架的方向,手往前探出,好幾次深吸一口氣就要抛出去,又縮回來了,一臉黯然。
無頭鬼等得不耐煩,頭顱上兩只眼睛張開,嘴巴喋喋不休:“我說這個大叔,你究竟打不打啊?再不投出去,天都快亮了。”
尤開:“我真的不會,我……”
話還沒說完,手底下冰冷的腦袋動了動,吓得他把腦袋直接抛出去。
這回丢是丢了,不過碰都沒碰到籃球架,直接飛到旁邊草叢中。
無頭鬼:“……”
尤開:“……”
幾秒後,尤開痛哭流涕:“能不能換個,我真的、真的不會打籃球。”
一千米也行啊,立定跳遠也行啊!
或者,做數學題也行啊!
看到這個任務的時候他就渾身發抖,生怕其他任務被別人搶走,自己被迫來和鬼打籃球,可是,明明他都已經清理整棟教學樓了,為什麽還會這樣?
為什麽!
他哭得像個兩百斤的孩子。
沒有腦袋的身體又在迷茫轉圈,蹲在地上摸索自己的頭掉在哪裏。
“大叔,能不能幫我把頭找出來,是你丢出去的啊,喂!喂!”
尤開精神崩潰,抱着腦袋,壓根沒有聽到它在喊什麽。
“我都已經完成任務了啊,為什麽還要來打籃球,為什麽非要打籃球?”
“你就不能想想數學嗎,不能想想考試嗎?”
“數學不香嗎,非得去打籃球,成天到晚打什麽籃球嗚嗚嗚。”
無頭鬼終于摸到自己的腦袋,很無語地看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任務者:“你也太……關掉直播了沒?”
尤開沒聽清他說什麽。
無頭鬼把自己腦袋送到他面前,吓得男人白着臉跌在地上,渾身發軟。鬼魂露出惡作劇得逞般的笑,把腦袋收回來:“嘿,冷靜下來了,把直播給掐掉。”
尤開愣愣說:“已經、已經關了。”
說完他才回過神,猶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無頭鬼,為什麽一只鬼魂會知道直播間的事?
無頭鬼一只手抱住自己的腦袋,另一只手伸出來:“我叫張熙。”
尤開眨眨眼睛:“什麽?”
張熙:“我還是頭一次遇到比我還菜的任務者,你新來的?”
過兩三分鐘,尤開才從呆怔的狀态清醒過來,想明白他話的意思,頓時睜大眼睛:“你、你也是……不、不可能!”
張熙把腦袋安回自己脖子上,坐到尤開旁邊。
尤開挪了挪屁股,離他遠點。
張熙:“……給點面子呀大叔,你這樣早被鬼撕了八百回了,能不能給鬼點尊嚴?”
尤開聲音抖得不成句子:“你、你,不可能!任務者死後不會變成鬼的,不可能!我們和死神有過契約的!”
任務者死後,靈魂直接被死神抹滅,按理不會變成鬼。
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麽多年,也從來沒有任務者變成鬼怪的例子。
張熙聳肩,撇了撇嘴。
把腦袋安上後,他就像個普通青年,沒有之前的猙獰。
“大叔你膽子也太小了,得虧遇到我,這次有沒有厲害的任務者過來啊?看在我放過你的份上,等會要是那個厲害主播來找我,你可千萬要提前通知我,我好趕緊跑。”
尤開:“你、你怎麽會對直播間這麽清楚,你真是任務者?”
青年不耐煩:“是是是啊,你好啰嗦,這次主播來了誰?有沒有高級主播,不會真的有,那我得趕緊跑路。”
尤開吞口口水:“有、有一個高級主播,不過他說他不接一星任務。”
張熙瞪大眼睛:“什麽!我是一星?!”
尤開:“你為什麽、為什麽能變成鬼?”
張熙聳肩:“他救了我。”
“救?”尤開抓到這個詞,微微皺起眉,“他是誰?”
張熙沒有說話,望向遠方的黑暗:“我得走了,關于我不要向任何人提起,這個世界的死神不是直播間,而是那個……算了,你也沒機會說出口。”
等腳步聲離開,尤開還坐在地上,沒有回過神來。張熙說的話快震碎他的三觀,從前對直播間的認識全被颠覆。
任務者死後可以變成鬼?
不、不對。
從前輾轉那麽多世界,沒有一個任務者能夠變成鬼。
簽下合約成為主播的時候,任務者的靈魂已經被死神收取,不可能會轉化成其他的存在。或者說,這裏是死神無法觸及的地方?
直播間、死神、噩夢小鎮……
尤開腦裏亂糟糟的,渾渾噩噩,表情恍惚。作為一個進入直播間沒多久的低級主播,他要做的只是解密活下去而已,從來沒有機會也沒有能力去觸及核心。
他望向天空,黑雲密布,隐有幾顆星星閃爍。
黑夜後藏着的是個廣袤無垠、無邊無際的宇宙。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今來曰宙,宇宙這個詞,本身就代表無盡、未知與神秘。
他像個蝼蟻一樣仰望宇宙,祈求能夠偶爾窺見黑暗中一閃而過的真相,但若宇宙回他以對望時,他就會因無法承受而瀕臨崩潰。
尤開腦中一片空白不知從何湧起,徹頭徹尾的絕望與冰冷纏繞着他。
如果死後能變成鬼、如果在這個世界,死後能變成鬼……
他面無表情彎下腰,解開自己的鞋帶,沉默着走向籃球架。
“尤開!”
身後的一聲叫喊喚醒他的神智。
尤開愣怔,發現自己脖子纏根鞋帶,吊在籃球框上,腳下斷條腿的椅子搖搖欲墜。吓得他立馬把鞋帶解開,跟斷腿椅子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哎呀。”尤開骨架都摔散了,呻吟着在地面滾了兩滾。
寧薇跑過去想查看,被方棠棠拉住了。
手電光線照在男人臉上,方棠棠警惕地問:“怪談結束了?你先出來。”
尤開艱難站起,一瘸一拐地跳出來,剛走出球場,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從水裏撈出來,渾身滴着水。
方棠棠往後退:“為什麽要去自殺?是因為怪談嗎?”
尤開:“是因為……”他張張嘴,想說什麽又啞住了,剛才發生什麽仿佛從他記憶裏抹去,他依稀能記得那時的震驚與絕望,可要再往深處想,就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他眼中露出疑色,喃喃:“是因為……我不會打籃球?”
對了!那時候他的絕望是因為不會打籃球,這該死的怪談,什麽都好,為什麽要考籃球!
方棠棠松口氣,每當這個時候,她都無比篤信面前的男人就是尤開。
她伸出手,“你還能走嗎?要不我們去校醫處看看,校醫處晚上應該也是有人在的。”
寧薇聽後,突然笑了兩聲。
兩人都在看她,她咳嗽了下,正色道:“對啊,校醫處的阮醫生可是很厲害,你這點小傷,他手術刀都不用拿。”
尤開:“我、我只是摔了摔,本來也不用動手術的。”
他拿出瓶急救噴霧,往自己腿上噴了兩下,站起來原地活動筋骨。直播間賣的道具裏,最實用的就是這種急救噴霧,能夠快速治愈傷口,幫助任務者脫險。但作用也僅限于小傷口,像是斷腿斷腳的致命傷,急救噴霧就沒有效果了。
寧薇可惜地嘆口氣:“阮老師的手術刀可是很鋒利的呢。”
方棠棠點頭:“對呀,上次有個同學玩的時候不小心摔下樓,骨頭都露出來了,阮老師兩三下就處理好了。”
尤開:“這種傷不應該送到醫院裏去嗎?”
校醫處治治感冒還行,居然還有地方做手術?
這真是校醫處?
方棠棠也覺奇怪:“薇薇,為什麽我們不把他送到醫院去?”
寧薇:“哎呀,醫院離得遠嘛,而且醫院也沒有像阮醫生那樣的人才,人家可是名醫,從前多少人求着找他看病。”
“不過呢,阮老師可是有原則的,輕易不會出手。”
尤開問:“什麽原則?不救壞人。”
寧薇彎了彎眼睛:“不救活人。”
“哈、哈、哈,”尤開冒出冷汗,覺得全身涼飕飕的:“別開玩笑,咦,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你們……”
他呆愣地看着兩個并排而行的少女,又想起教學樓裏看到的影子。站在他面前的,到底是人,還是……
方棠棠這回吸取教訓,趕在男人逃跑前喝止道:“你想什麽呢?我們要是鬼,會冒着生命危險來籃球場找你?!別亂跑了,等會再撞見什麽東西,幾條命都不夠了。”
寧薇腦子轉得也快,立馬改口,撫掌:“哎,你這個人真是的,怎麽一點玩笑都不能開呀,說着玩玩嘛,你還真信啦,阮老師的事是我們聽這裏的同學說的。”
尤開哭喪着臉:“兩位前輩,我膽子小,別吓唬我了。”
——
這幾天方棠棠都住在學校裏,和寧薇擠一張床睡。
她聽到鈴聲,揉着眼睛醒來,養成習慣往床頭看了看,一根帶血的項鏈和黑色手機擺在枕頭旁邊。
項鏈是好看的,如果那暗紅色的血跡能夠洗去的話。
她心裏有些慶幸,幸虧醒來沒有看到床頭擺雙被血染紅的球鞋。要真是球鞋,不說書包能不能放下,她那群小姐妹們肯定會吓到不行。
叮咚。
手機傳來提示音,一條通知彈窗飄起。
“恭喜主播順利度過新手期,從今以後,你就是初級主播啦,可以購買更多等級的道具,也可以接到獎勵更加豐富的任務哦,請多多加油!”
方棠棠面無表情地看完,心想,獎勵更豐厚的任務?
怕不是難度更大的任務。
還有一條結算通知也發到她的信箱。
“主播名字:棠棠。
完成任務:
半星任務:女生宿舍樓裏的筆仙、鐵鏈上的怪談。
一星任務:音樂教室永不停歇的琴聲、丢失的學費。
經驗值:300030000【半星任務(2x500),一星任務(2x1000)】
打賞幣:18000
粉絲數量:144
恭喜您解鎖成為初級主播,您的排名可以在主播排行榜上出現了,請努力通關任務,讓自己成為知名度更大的主播哦。”
但比起這個,更讓她吃驚的是小財迷手裏拿的東西又換了。
小財迷坐在死神的骷髅頭上,兩根又細又白的小腿骨一晃一晃,雙手捧着本黑色硬殼書,低頭認真讀書的模樣。
它拿着的,比起書,更像是夜深花睡那本黑色筆記本。
方棠棠戳戳筆記本,小財迷把它緊緊抱在懷裏,仿佛自己的珍寶,不肯讓別人看到。“不看就不看。”她輕聲說,準備把手機關上時,小財迷又不情不願地把書拿出來,攤開。
屏幕上出現一個類似于空間背包的格子。有幾個格子是亮的,放了東西。
方棠棠點上最近的那個格子,跳出來的是一根染血的水晶項鏈,旁邊有類似說明的小字,字跡和她從前看到的相同:
“小刺猬精神緊繃,對世界豎起尖刺,只是害怕重複被背叛的痛苦;
然而,某個瞬間,他忍不住想翻過來,再次露出柔軟的肚皮。
小心翼翼地想,她、她一定不會傷害我!”
方棠棠再次點其他的格子,裏面是校服、糖果、旗袍,還有份報紙。怎麽連門衛室裏的老爺爺也進來了,她沒有完成那個怪談,奇怪……
她的死神直播間和別人的不太一樣。
是因為小財迷的關系嗎?
“棠棠!”女孩拍拍她的肩膀,熱情邀約:“一起去洗臉呀!”
方棠棠點頭,把手機揣兜,拿起窗臺牙刷。
三三兩兩的女孩子結伴經過,笑着朝她打招呼,聲音清脆。
“棠棠,今天起這麽早呀!”
“還沒到早操呢,可以再多睡會。”
“哎呀這是我家棠棠嗎?居然會早起了,今天老班肯定很高興。”
青春、活波、生機勃勃。
白天的校園和夜晚截然不同,仿佛兩個極端。
方棠棠忍不住想,那些鬼怪生前,是不是也這樣青春明媚?
也許那天晚上薇薇說得對,如果活着的時候開心,誰會選擇做鬼呢?誰會舍得放棄燦爛驕陽,永遠活在冰冷黑暗、沒有光的絕望裏。
但是不管再怎麽想,逝者已矣,死去的人還是回不來了。
聽尤開他們說,任務者完成任務後,都會被傳送到主神空間。
等七天結束,她會離開小鎮,去到所謂的空間,成為一名真正的任務者嗎?
這幾天一直困惱方棠棠的正是這件事情。她舍不得爸爸媽媽,舍不得同學朋友,舍不得離開這座慢吞吞但人情味很足的小鎮……就算直播間稱其為噩夢小鎮。
還有那個神秘的青年,已經好些天沒有看見他了。
她心裏一直念着,遇到危險的時候,總想青年會不會突然出現,就像從前一樣。難道是上次修補小鎮,讓他受了傷,或者消耗很多。
方棠棠低聲嘆氣。
洗漱完,早操鈴聲響起,今天是周二,照例進行校長講話。
學生們飛奔下樓,校服像雲彩翻滾。
女孩趴在走廊樓梯,看着這一幕出神,秋天淺淡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鍍上層淡金。
她看了很久。
回到教室,焦霁坐在後排,大聲和尤開讨論着。
看見方棠棠,女人臉色微變,表情不自然地低下頭。
方棠棠見她還活着,眼睛亮起來,嘴角往上翹,開心地走過去,把早餐遞過去:“還沒吃,我剛剛在食堂買的。”
尤開笑,拿起個熱乎的包子,“好香,唉,參加直播間後都沒正經吃過幾次飯了。”
方棠棠扭頭,問焦霁:“你們昨晚遇到什麽?”
焦霁臉皺成一團,露出尴尬又害怕的神色。
尤開忍不住大笑:“哈哈,他們在任務裏的是代表學校參加奧賽的學生,被校長押着做了一晚上的奧數題!”
焦霁惱怒地瞪他:“你看什麽?我差點就回不來了!還是用掉道具才完成兩個送命題,今晚那東西還說要辦模拟測試,不過關的學生就要一輩子都留在那裏做題。”
方棠棠攥緊小籠包,往後退一步,涼氣蹿上後背。
她擡頭,教室前排貼着标語:“只要學不死,就往死裏學”。
真就死裏學?
尤開搓搓手,滿懷期待地問:“前輩,你想不想去做這個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