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沒趣兒
憂心忡忡地到了周日,尤良木依舊進退兩難,他想東想西,躊躇幾個小時,越想越沒譜,最後還是被迫屈服于債主的施壓……
男人決定去赴約,随便披了件單衣,帶上鑰匙和錢包,就匆匆出門了,騎車趕去唐雲乾所說的“老地方”——
荊銅大劇院。
這棟如飛雁展翅俯向湖面飲水的壯觀建築,是市中心的一處高級地标,早年出資建築而成,是能用來看話劇、歌劇、舞臺劇的大劇院,搭配上璀璨的夜景特別漂亮。
從前那兩年裏,尤良木也和唐雲乾來過,而且次數還不少,所以唐雲乾管這兒叫“老地方”,算是他倆才知道的獨特叫法。
沒想到過了這麽久,彼此要再次在這裏相見。
這肯定算不上約會,尤良木猜想,可能只是唐雲乾想找人作陪,才要順帶捎上他這麽一個閑人。
來是不想來的,他私心覺得與唐雲乾來往太多不是好事,但對方好歹是尊貴的債主,且話都說到那份上了,就是容不得推拒。自己要是敢放了債主的鴿子……
那後果不堪設想。
尤良木打了個哆嗦……反正,他就把這當作是債主下放的一個任務,必須要完成,便心安理得多了。
*
尤良木剛趕到劇院門口,就看見了等在那兒的唐雲乾。
那個男人身形挺括,臉龐偏白,眼瞳格外深邃漆黑,身上沒有半點資本家的銅臭味,反而有種一般人都沒有的清淡氣質。
唐雲乾似乎是提早到了,只是靜靜站在那裏而已,什麽都不用做,尤良木只遠遠看着,就已經覺得這個男人是天底下最有魅力的。
“唉……”不知為何,他在感受到對方魅力時,第一反應竟然是嘆氣。
整理了一下有些淩亂的心情,尤良木才慢慢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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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哥。”
他喊了一聲,唐雲乾便轉過身來。
尤良木看着唐雲乾向自己一步步走來,由遠及近,忽然有點兒晃神。
以前他覺得,唐雲乾就是他心目中所憧憬的男人的形象,樣貌、身材這些基本條件自然不用說,更重要的是一些看不見的東西。
錢是一個因素,但人與人的差距總是顯現在細枝末節,并不只是局限在物質方面,比如舉手投足間的氣度,說話時游刃有餘的底氣,這些都是唐雲乾有而尤良木沒有的東西。
所以尤良木總認為,自己與對方站在一起,就像一個可笑的木頭人和一尊完美的大理石雕像,是要被分別擺放在地攤兒和博物館裏的。
待唐雲乾站定在面前,尤良木有限的注意力又被對方身上的外套吸引了去。
那件外套是他以前送唐雲乾的,深棕色,類似于長風衣一樣的普通款式,只要一千多塊,是他用送外賣賺來的錢買的,送給唐雲乾當禮物。
唐雲乾那時淺笑着,開玩笑似的問他,“這些錢,你不拿來還債了?”
“債是要還的,禮物也是要送的,哎,不差這一千塊錢。”
唐雲乾笑意更深,“這麽說的話,我是不是能理解成,比起想要盡早把債還清,你更想要送我禮物。”
尤良木被說得不好意思了,裝傻道:“哎,乾哥,你說話好繞,聽不懂……”
可惜被燒紅的耳朵出賣了。
“少來。”唐雲乾一邊笑話他,一邊親他耳朵。
确實,有時候,唐雲乾也會覺得,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總會變得很難清晰地表達自己,會心慌意亂難以自控。
尤良木送的這件外套,相比于唐雲乾大部分衣服來說,就像是地攤貨一樣便宜,拿不出手。
但唐雲乾會穿上。
而且每次穿完,他都會讓管家洗好、熨好,然後放在衣櫃最常穿的那一類衣服裏,方便下次拿出來,直到現在,這件衣服還嶄新如故。
尤良木以為,他們分開之後,唐雲乾就會把這件平平無奇的衣服扔掉。
然而現在,唐雲乾再次穿了這件衣服,還是在和他一起出來的今天。
尤良木窘迫難安,忍不住瞎想了些東西,但沒好意思問出口。他怕自己又是搞了烏龍,最後弄得自己跟個小醜似的,無法收場。
他實在不想回到那個彼此都難堪的時候,就假裝不去在意,不去深究唐雲乾身上的這件衣服。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只要不去問,不去想,當個耳目閉塞的白癡,就能避免很多煩惱,這是他作為一個煩惱多如繁星的人所總結出來的小道理。
“來了?”唐雲乾對于對方會來赴約這件事似乎頗有把握。
“哎……”
尤良木是騎車來的,指節被冷風吹得有些發白,他搓了搓手。
唐雲乾看見了,下意識伸手過去,用自己的掌心捂了捂尤良木的手。
“冷麽?”
男人這般一靠近一接觸,尤良木心跳竟毫無預警地亂了章法,慌忙收回手,搖了搖頭。
唐雲乾的手停在半空滞了滞,無事般收回去,轉身走向劇院,“進去吧。”
“哎……好。”
許久沒看話劇了,尤良木即便只是當一個陪同者前來,也難免興奮難耐。快要開場的時候,他有好幾次都差點忍不住要跟唐雲乾說說小話。
然而在身體傾側過去後,男人又條件反射般意識到,自己不該對唐雲乾有這種親昵的舉動,立刻跟個不倒翁似的,直直地擺回去。
于是直到話劇開始前,他們都沒有說過半句話……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話劇風格很柔美,音樂和表演都哀切地融為一體,演員演得很到位,凄凄慘慘戚戚,盡情演繹了一個勞苦人民的艱辛。
尤良木挺能共情的,畢竟他和臺上角色很相似,都屬于把生活過得稀巴爛的類型。
當主角說自己天生一條賤命的時候,他簡直想起立鼓掌。
雖然看得投入,但他也沒忘了自己是跟誰一起來看的,他悄悄偏過頭去,偷瞄了唐雲乾一眼。
唐雲乾看起來很平靜,無動于衷,似乎沒對劇情産生什麽深刻的共鳴。
尤良木能理解,資本家是不會和勞苦人民共情的,可能還會覺得很好笑,很諷刺,一想到這個,他倒是覺得有點沒趣兒了。
說實話,他想,不單只是劇情,甚至是話劇這整個類型,唐雲乾應該都是不太感興趣的。
唐雲乾以前多是看歌劇的,但有一回,他和尤良木一起去看,看到最後尤良木睡得比死豬還熟,那高低起伏的鼾聲和在歌唱家的嗓音中,竟也沒啥違和感。
說不丢人是假的,唐雲乾看起來卻沒有很生氣,他只滿臉無奈,笑問尤良木,從什麽時候開始睡的。
尤良木揉揉眼睛,擦掉嘴邊的口水漬,說自己打一開場就困了,因為壓根聽不懂,連那是英語還是法語都分不清。
唐雲乾告訴他,那是意大利語。
在那之後,大人物便再沒帶過小人物去聽歌劇,怕小人物的睡眠質量太好。他多是帶尤良木去看話劇了,因為,最起碼能聽懂。
後來,他們一起看過很多各種題材各種類型的話劇,經典的、新式的都有,都是唐雲乾帶着尤良木去的。
尤良木雖是個不懂欣賞高雅藝術的大老粗,但對這種形式就還算能接受,越看越有興趣,看完一場也會有點感悟,不至于牛嚼牡丹,還能跟唐雲乾一起讨論個半天。
此時此刻,尤良木看着臺上沉浸表演的話劇演員們,多少有點回到以前。
那時,他們看話劇的時候會手肘貼着手肘,肩膀挨着肩膀,現在已經不會了。
主角高舉手臂,慷慨激昂:“尊嚴有大小之說,卻沒有高低之分!卑賤如我,亦當得下奮起之時!”
劇情部分很精彩,緊緊地勾動着人心魄,尤良木看得十分入神,心髒也跟着咚咚鼓動,一時竟忘了與唐雲乾共處的忐忑,專注地看向舞臺中央。
連唐雲乾不時地側頭看過來,頻繁在昏暗的光線下凝視他,他也沒發現。
但演到感情戲部分,尤良木卻毫無由來地犯困了。
“先生,我愛您!您卻将我視如草芥,将這份愛踩于履下……”動情的主角眼含淚光。
尤良木的困意卻愈發洶湧地襲來,他面無表情,還揉了揉禁不住往下墜的眼皮,與旁邊那些抽泣的觀衆們格格不入。
許是他不能與那主角共情,他不能理解主角為何溫飽都還未解決,還要去為那些情情愛愛糾纏不休,明明生活處處捉襟見肘,心裏想的卻還是那一個将自己抛棄的混蛋。
……愛情又不能當飯吃。
而且他也想告訴女主角,有時太過執着于情啊愛啊的,反倒容易竹籃打水一場空,還不如專注生活,把自己活得像樣一點。
“您将我撕裂成寸寸碎片,如今我仍微弱,報複心卻未曾熄滅過!我日日夜夜想要扯下您驕傲的面具,讓您也體會這肝腸寸斷之感,等着吧,等着吧……”
女主角聲淚俱下,情動萬分。
哦,原來她是想報複的。尤良木心裏這樣想。
“哈欠——”
尤良木實在看得困死了,漸漸阖上眼睛,腦袋也一點一點地往下垂。
在主角激情澎湃的咆哮聲和蕩氣回腸的音樂聲中,這個不再關注情愛之事的男人,竟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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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尤:什麽愛情不愛情的,Zz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