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 15
夜色中的公學比白日更增添了幾分陰森的氣息。銀色的月光穿透雲層與廊窗,在走道上投下窗格形狀的陰影,但更多的角落被隐藏在濃郁的黑暗之中,對于未知的恐懼好似藏身于其中的蠢蠢欲動的巨獸,讓人望而卻步。
踩在木質地板上的腳步聲回蕩在學校寂靜的走廊之中,“啪嗒、啪嗒”用單調的節奏為無人的校舍更添一抹驚悚之感。白色的月光映照出一個高大男人的身姿,那是一個來自大洋彼岸之人,淡色的頭發被整齊的梳在腦後,高聳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屬框的眼鏡,身上筆挺的西服昭示着男人上層階級的身份。
男人是這所公學的教職工之一。為何他會在早已沒有一個學生所在的校舍內,獨自一人游蕩呢?
“吱呀”一聲,男人推開了一樓走廊盡頭教室的大門,在木門關上的同時,公學又重歸無人的寂靜。
片刻後,走廊岔路的拐角處,平靜的暗色突然動了起來,逐漸顯露出一個少女的輪廓。顧小滿自藏身的陰影處走出,她依舊身着一身時髦的旗袍,全然不似潛入公學的非法入侵者。少女在男人消失的閱讀室前停下腳步,高跟鞋的鞋跟踏在走廊的木質地板上卻并未發出任何聲響。如果仔細觀察,可以看見少女的胸口粘着一張與她的打扮格格不入的黃色符紙,符紙上的朱砂字跡似乎還在夜色中微微發光。
顧小滿推開方才男人進入的房間大門,那是一間閱讀室。清冷的月光灑入屋內,可以看清碩大的房間中央排列着幾張長桌,四周靠牆立着一排書架,上面擺放着各類最新的報刊雜志。不過閱讀室的擺設怎麽樣都好,讓少女所在意的是房間內空無一人。
教室內沒有其他出口,窗戶也沒有被打開過的跡象,那麽剛才的男人去了哪裏呢?
少女的細眉微微蹙起,然而她并未遲疑太久,只是反手取出一只折疊好的千紙鶴。她雙唇翕動,對着紙鶴低聲念了幾句複雜的咒語,只見紙鶴在她的掌心搖搖晃晃地擺動了幾下,竟像活的白鶴一般振翅而起,向着閱讀室最深處的牆壁飛去。
顧小滿跟随在紙鶴身後,紙鶴在牆壁的某處盤旋了幾圈後一頭栽倒在地上,恢複成了平平無奇的折紙模樣。少女傾身向前,細細地摸索過紙鶴指出的地方,果然在牆壁上發現了微不可見的縫隙并感覺到有氣流自其中流出。
下一秒,顧小滿的手指間夾着一張符紙,輕輕按上了暗門所在的位置。
暗門悄無聲息地被打開了,一道通往地下的階梯出現在了顧小滿的面前,不知通向哪裏。只有從階梯深處隐隐傳來腳步聲讓她确信了這是一條正确的路。
在一片漆黑的通道內,顧小滿只得跟着前方傳來的腳步聲摸索着前進。在走過一段平緩的走道後又是向下的階梯,顧小滿覺得自己至少已經走下了大約三層樓左右的階梯,然而學校地下的空間比她想象的更深。不,不只是深,在一路上她已經遇到了好幾個岔口,若不是有前方腳步聲的指引她早就迷失在這地底的通道中,有誰敢相信在一所普通的公學下竟會有這樣複雜的地下結構。
不知走了多久,少女終于看見了走道的盡頭有明亮的光線自前方透出。她略微加快腳步在跨出最後一步的瞬間,少女發現自己置身于一間亮堂堂的大廳。大廳的四周圍繞着一圈緊閉的大門,似乎連接着不同的地方,明晃晃的燈光從高高的天花板瀉下,将大廳照得恍如白晝。顧小滿早已習慣了黑暗的雙眼因此一陣刺痛,生理的淚水奪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視野。
少女努力地眨眼,當酸痛的眼睛終于能夠重新視物時,透過水霧映入她眼中的是一張少女心心念念尋覓了許久的熟悉臉龐。
“哥……哥?”
重逢的喜悅随着話語出口而逐漸摻上了遲疑與困惑,在少女看清對方慘白臉龐和猩紅眼眸的瞬間,更是盡數化作了悲痛與不可置信。
頂着少女兄長面容的僵屍循着本能撲向對方,顧小滿側身躲過,擡起頭怒目瞪向高處,“是你們把我的哥哥變作僵屍的嗎?!”
在大廳二樓的走廊上,被少女一路跟蹤的男人靜靜站在欄杆之後,他的臉上毫無被叫破行蹤的慌亂,只有一片了然。他垂首看着大廳中央的僵屍再次襲向少女,好似一個終于等到獵物落入陷阱的獵人。
“哥!”
然而少女的一聲呼喚卻只換來非人生物的仰天長嘯,下一秒,沒有智慧與意識的僵屍在本能的驅動下,向少女襲來。
“血!給我血!”嗜血的本能讓已死亡的軀體以極快的速度逼近至顧小滿的面前。一瞬的震驚過後,在僵屍的尖牙即将碰觸到她的皮膚之際,少女立即敏捷地側身,驚險地躲過了僵屍的全力一擊。在撲空的僵屍木讷地回轉身之前,少女已從大腿的綁帶中抽出了幾枚黃色的符紙。
“哥哥,已經結束了。”
一道電閃雷鳴過後,大廳中的僵屍的軀體慢慢崩塌,最終化為灰燼消散在天地之間。
少女緊緊咬住下唇,沁紅的眼眶蒙上了一層淚水,她雙眼一瞬不瞬地凝視着曾是她兄長的那一簇塵土,渾身顫抖得好似随時都會跌坐在地上。
“不愧是中國傳說中的驅魔一族,面對吸血鬼,即使是親人也毫不手軟。”一直猶如觀衆一般注視着少女的男人驀地開口,“果然把你引來這裏是正确的,你所使用的符紙很有趣,一定能夠讓我們的實驗更接近成功。”
少女猛地擡起頭,重重地眨了幾下眼睛,不讓淚水流下,緊咬着牙根狠聲道:“這就是你們殺害我哥的原因嗎?”
然而男人并沒有回答少女的質問。耳邊傳來幾聲隐約的動靜,顧小滿警覺地收回視線,扭頭看向四周。與此同時,大廳周圍的大門驀地打開,從敞開的門後湧出十數個手持槍支、身着制服的男人,将少女包圍在中央。顧小滿臉上表情未變,手已暗中探向腿上綁帶中的符紙——她在來者的制服上看見了共濟會的标識,也許他們就是暗藏在這個時代的聖殿騎士。她并不覺得自己在這樣一群訓練有素的騎士面前有太多的勝算,但是……
“好了,就讓我們開門見山地說了吧。你的咒術是我們實驗必不可少的要素,我們需要你的力量,成為我們的同伴吧。”二層的男人再一次開口道。
少女怔愣了一瞬,随即發出一聲夾雜着怒火的譏诮輕哼,“哈?把我哥哥變成僵屍,你們怎麽有臉說出這樣的話?”
男人的臉上依舊一派平靜,義正詞嚴地答道:“這一切都是為了大義。”
“大義?”顧小滿蹙起眉。
“你不覺得現在世界紛亂的局勢很異常嗎?”男人繼續道,一貫平靜的臉上逐漸浮現出只有狂信徒才會有的狂熱神色,“只要實驗成功,我們便能得到上帝賜予我們的絕對的力量。絕對的力量帶來絕對的秩序,戰争很快就能結束了。”
少女眉間的皺褶更深,“說到底,你們所謂的實驗究竟是什麽?”
男人張開嘴正欲作答,卻被另一道略顯做作的華麗男聲搶了先:“是人類不該觸犯的、禁忌的實驗。”
與聲音一同出現的是一個留着一頭銀色長發的纖細男子,他的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閑庭信步地走入大廳。在銀發男子的身側,另有一個更為高大的身影,他一身牧師裝扮,卻有着一般牧師所沒有的好體格。突然出現的兩人面對一衆手持武器的共濟會成員,好似兩個誤入戰場的旅客,而他們對此視而不見、甚至帶着幾分悠閑的模樣更是顯得格格不入又詭異異常。
站在二層的男人也一時忘記了言語,片刻後才失聲質問:“你是?你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哎呀,這不正演到高潮嗎?看來我們真是來對時候了。”銀發男人,也就是費裏德恍若未聞,饒有興致地左右張望了片刻後,輕笑着向顧小滿道,“辛苦啦。”
少女好似因着他們的到來而松了口氣,扯動了一下嘴角回答道:“把我當作誘餌吸引注意力,你們找到你們想要的東西了嗎?”
“算是吧,多虧了你,這個地下密室的其他地方可都是空無一人呢。”費裏德模棱兩可地說道,随即又用誇張的語氣贊嘆道,“不過話說回來,聖殿騎士們的建築造詣還依舊讓人嘆為觀止,若不是有你們的大前輩在這裏,就算是我也會迷路的呢。”
“你們果然是總部派來的的調查員。”男人聞聲立即接話道,緊握着身前欄杆的手指洩露了幾分他的心情,“既然總部知道我們正在進行的研究,那為什麽要阻撓我們?我們只是遵照自古以來的教導,将上帝的旨意帶向整個世界。”
“別說傻話了,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麽上帝。”一直但笑不語的克羅裏忽然說道,他輕輕嘆了口氣,“都過了這麽久了,人類會幹的事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你根本什麽都不明白!”男人的臉上浮現出被激怒的薄紅,他猛地一揮手臂,向大廳中央的共濟會成員下令道,“開槍!殺了他們!”
“哦,這個判斷還不錯,可惜太慢了。”費裏德懶洋洋地勾起嘴角。
“你們!快躲開!”
少女的驚叫聲未落,幾十把槍支一起射出了子彈,向費裏德與克羅裏二人而去。密集的彈幕交織在空中,仿佛一張密集的大網,讓人無法逃出死亡的陰霾之中。如果是普通人的話,他們一定已經死了吧。只可惜他們并非普通人。
就在子彈即将射中目标之時,原本立在那裏的兩人突然消失。等再回過神來,只有一片片血花飛揚在空中,然而那些血不屬于費裏德與克羅裏,而是射出子彈的共濟會成員。
“滴答、滴答”,溫熱的鮮血自脖子的斷口處不斷滴下,大廳的地面上已經積起了一片赤紅的汪洋,之前還站立着的共濟會成員在瞬間變作死狀凄慘的屍體,七零八落地倒在血泊之中。費裏德瞥了眼手中仍在淌血的斷首,露出嫌棄的表情将其随意抛開。頭顱在空中劃出一道鮮紅的弧線,跌落在地上,在滑膩的血液中“骨碌碌”地滾動了幾周漸漸停下,露出頭顱主人臨死前驚恐的神情。
不只是二層的男人,就連前一秒還似乎與費裏德他們是同伴的顧小滿也流露出驚愕的神情。
“你們是什麽人……怪、怪物!”男人踉踉跄跄地向後倒退了幾步,終于爆發出一聲恐懼的大吼,扭頭向身後的房門跑去。
“哎呀,你這是要逃到哪兒去?”
追着為首的男人,費裏德與克羅裏來到與他們所處的大廳相接的另一個房間前,隐隐有不詳的綠光自微微打開的房門後透出。男人趔趄地一頭栽進房中,倒在了一個巨大的玻璃罐前,發出了詭異的笑聲,“哈哈哈,天使,無論你們是什麽怪物,都會被天使所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