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病危
◎他卻在逛青樓◎
“聽說夫人病危三日,侯爺在青樓待了三夜。”
“夫人怕是撐不住了,侯爺也不回來看一眼嗎?”
途徑聽雨閣的灑掃婢子們交頭接耳,觑了眼半掩門扉的清淨小院,裏面靜的只能聽見簌簌落雪聲,時不時飄出幾縷冒熱氣的藥香,傳出一陣隐忍的病弱低咳。
“咳…咳咳。”
未見其人,只聽那黃莺含嬌似的溫柔音線,便十分惹人憐,咳聲如百爪撓心般,越來越急促:“咳、咳咳!”
掃着落雪的婢子,心生同情:“這般美妙的人兒,不僅長得好看,連咳聲都很好聽,怎地侯爺就不愛呢?”
賬房做事的老人雲嬷嬷撇嘴搖頭,嫌棄地更正:“她一個侍郎庶女,弟弟是傻子,外祖父還坐過牢,能當侯夫人是三生有幸!你新來,你不知道侯爺娶她是做什麽用的!是做那種用處的…”
“做哪種用處啊?”
一群婢子立刻豎起耳朵,湊過去圍住雲嬷嬷,好奇地刨根問底。
“噓,是給死人做——”
“砰!”院門從裏頭猛地推開,梳着丫鬟髻的青玉,面色鐵青,悶聲悶氣地抓起一筐剛鏟好的積雪,猛地潑過去,打斷嬷嬷和婢子的談話。
寒冬臘月,冷氣襲人,涼人的雪鑽進衣領化成水,凍的滲骨頭,被潑了滿身雪的婢子梗着脖子漲紅臉,敢怒不敢言,只因青玉正是夫人沈雪檸的随侍婢子。
而雲嬷嬷是老人,頗有些來頭,便發了火:“你潑我幹什麽?!”
“不好意思,倒雪沒看見。”青玉抓起掃帚,又手腳麻利地掃了一筐雪,頭也不擡。
“對,你眼瞎耳聾心盲,所以沒看見!”雲嬷嬷冷哼着,抖落身上的雪,狠狠瞪她一眼,嘟囔着,“拽什麽拽?住在明鏡湖邊,咋不凍死你?”
跟了個不受寵、不知道幾時就被休的夫人,有什麽好拽的!
“我眼瞎…”青玉吃力地端起半人高的籮筐,裏頭裝滿髒冰雪,發狠地潑過去,“我就是眼瞎,專潑狗不潑人!”
“啊!”地一聲尖叫,雪從頭淋到腳,雲嬷嬷又氣又冷,直哆嗦,急的連躲帶跑,“你你你你給我等着!”
擦了擦額前跑出來的細汗,青玉郁悶地進屋,胸口起伏的厲害:“死老婆子又在那裏說三道四,夫人就該發一次雷霆之怒,狠狠懲戒那群嘴碎的,這樣就沒人敢非議了。”
芙蓉花色的貴妃椅上,坐着個仙姿玉色、膚白貌美的絕色女子,氣質溫婉如蘭,冷的将手緊緊攏在袖袍中,神色虛弱疲倦:“你去取銀絲炭了嗎?咳咳…”
青玉心疼地疾步過去,握住沈雪檸纖細的手腕,薄且冷白的皮膚下細小的淡紫血管清晰可見。
她捧住了沈雪檸冰涼的手,哈了好幾口氣搓了搓:“天越來越冷了,早就要了銀絲炭,賬房不知道何時才送來。”
沈雪檸看向窗外,明澈如水的瞳孔裏倒映着漫天大雪,閃過一絲極淡的失落:“府上的人都知我病重,他也知道了……吧?會回來,看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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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侯內傳遍了夫人病重的事,管家生怕沈雪檸今天就會病死,火急火燎趕往城郊。
大山深處隐蔽的軍營中。
雲管家誠惶誠恐地站在門外,幾度扪心自問,喃喃道:“夫人要死了,這算大事吧?這種事驚動侯爺,應該不會被罰吧?”
“老管家,怎麽來了?可是亂黨殺去府上出人命了?”顧清翊的随侍沉雲野巡邏時,正好碰到他。
“是夫人的事…”
管家猶豫着斟酌開口,敢要說話,卻被沉雲野擡手打斷。
“上次你說夫人病了,來請侯爺回府探望,侯爺說,她生病捱一捱就能好,還交代,日後夫人的事不必特地告訴他!侯爺日理萬機,別總拿小事煩他。”
“可是——”管家跺腳,“夫人快病死了!”
“好端端的怎麽會病死?”
“前段日子,夫人為侯爺煲烏雞蓮子湯,親自采蓮子時失足落水,染了風寒病氣入肺,數日高燒不退,眼看就不行…”管家喪着臉,“勞煩沉參将通報一聲吧!夫人怪不容易的,給侯爺熬湯殿向來親力親為,從未苛責過奴仆,多善良的一個人啊…”
沉雲野聽完,幾番斟酌後,立刻翻身上馬趕去花香樓。
直闖入京城最大的青樓,進了第四樓雅間。
色彩缤紛、氛圍暧昧的房間內。
各式各樣的情.趣用品煞是惹眼。
矮腳桌前,端坐着個腰窄腿長的年輕男子,身穿玄黑長袍,左胸繡着繁複的仙鶴,昂藏七尺,俊容冷毅,正手拿白布擦拭着泛寒光的利劍,舉止間器宇不凡,沉聲道:“不懂規矩?”
沉雲野頓時單膝下跪:“屬下不該在您圍剿采花賊的關節時刻過來,可管家說夫人病了,請您回去一趟。”
從容不迫擦拭利劍的手,微頓,顧清翊黑眸若寒潭,漠然置之:“病了找醫師,我不懂治病。”
“夫人病重垂危。”
顧清翊穩如泰山地将劍收入鞘,心平氣和地說出三個字:“知道了。”
樓下傳來異動。
顧清翊頃刻奪門而出,飛身跳下樓。
如疾風般,動作行雲流水,飄逸潇灑,游走在欄杆上,冷喝一聲:“捉拿采花賊。”随後傳來噼裏啪啦的打鬥聲。
他劍法漂亮而淩厲,招招致命,衣袂翻飛,殺入刀光劍影中與十幾名采花賊纏鬥,背影颀長瘦而健壯,神色冷毅,氣場強大,微挑劍眉,勾起冷笑,傾身上去!
一刀狠狠刺穿采花賊的胸膛,血濺在男人鼻梁上,眼睛都不眨半下。
有圍觀者大喊了聲:“是永安侯帶兵抓拿采花賊團夥!”“有侯爺在,我們必定平安!”“永安侯英姿飒爽,龍眉鳳目,也難怪當年滿京城的女子都心悅他……”
躲起來偷看的女子眼冒紅心,又酸又妒:“可他怎麽就毫不猶豫地娶了沈雪檸呢?他為什麽不多看看別的女人,多給旁人一個機會,嫁過去做妾也是三生有幸啊!”
劍刃還在滴血,顧清翊神色冷漠如冥界閻王,踩過地上的頭顱,俊臉濺了點鮮血,冰冷又妖異,震懾人心威壓全場:“采花賊涉及亂黨,不能放走一個。”
沉雲野搖搖頭,侯爺事業心太重了;就算對夫人沒感情,但畢竟是結發之妻,病危都不回家探望,太過無情,傳出去對侯爺名聲不好,所以沉雲野擅作主張,獨自回了侯府。
飛雪飄落滿天,洋洋灑灑的,碧瓦青甍覆上一層瑩白,園圃的花枝綠葉亦裹上冰霜,聽雨閣的幾樹紅梅明麗鮮豔,滿天雪色裏透着幾點紅。
門外的雪地裏傳來沙沙沙的腳步聲…
沈雪檸病床上慌坐起,抓着青玉的袖尖。
“去看看,可是侯爺來了?”
青玉也一喜,将頭探出門外,笑容頓時消失:“不是侯爺,是沉參将。”
沈雪檸失落地哦了聲,整理衣襟,端坐座椅,美眸中的光一點點暗下去:“不是他…他還在青樓吧…”
“夫人,沉參将求見。”青玉愁雲慘淡地彙報。
“請他進來。”
沈雪檸披了淺藍色的狐裘大氅,豎起領子,雪白的毛領間露出張清麗動人的俏臉來,由青玉扶着,走過曲曲折折的回廊,進了聽雨閣正廳,朝沉雲野微颔首,打了個見面禮。
她弱不禁風的纖細背脊打的很直,雖是病着,卻儀态端莊,眼裏暗藏失望,也極力扯出抹笑,溫婉地問:“不知參将前來,所為何事?”
沉雲野愣怔。
他本以為沈雪檸會鬧會撒潑的。
妻子病危,夫君卻不回家,是個妻子都會崩潰吧?可沈雪檸只是坐在那裏,忍着難過,溫茶淡笑,語氣平和。
“夫人病重,其實将軍也很擔心,奈何朝中事務繁忙,他實在走不開,所以特讓屬下代替他前來探望夫人。”沉雲野尴尬地摸摸鼻子,編的很認真,“侯爺也是想着您的,當他得知您病重那刻,急的差點暈過去了…”
沈雪檸沒說話,用力攥緊茶盞喝了口涼茶。
“若無別的事,屬下先告退了。”
沉雲野嘆口氣,默默退出門外,卻聽見屋內人忽然開口。
“其實,沉參将不擅長撒謊,可以不用撒謊…”
女子嗓音如春月溪水般溫潤,人如淡菊,緩緩言。
“成婚三年分居三年。侯爺住京郊軍營,我們都同在京城,卻常年不能見面說話。我每七天給他寫一封家書,三年啦,寄出去的家書堆積如山,他從未回過我一封。他不回來探望我,也是預料之中,又怎會為我着急呢?”
沉雲野唉了聲,心中同情,正琢磨着如何勸慰夫人時,轉身就撞到了個人,擡頭一看,正是黑袍上落滿雪沫子的顧清翊。
大雪簌簌如疾風掃秋葉,落的急。
男人伫立在白雪紅梅下,永遠一副千古清冷的模樣,眼眸如暗夜下平靜寬闊的大海,越平靜越暗藏詭谲,沒人可以猜透他的想法。
墨發染盡雪色。
他不知何時來的,也不知站了多久。
屋內。
青玉透過窗縫,看着不遠處結冰的明鏡湖,愁眉苦臉地溫好湯婆子,放在沈雪檸懷中:“我七天前就找賬房要銀絲炭,可至今還沒送來。這麽冷的天,沒有銀絲炭取暖,您本就體弱還發着燒,普通風寒硬是凍得越來越嚴重了…”
門外刮起大風,風雪席卷大地,窗縫裏沖進來一絲冷氣,嗆入沈雪檸的肺中,她芊芊玉指抓緊絲絹捂住嘴,難受地咳彎了細腰。
“咳咳咳…咳!”
“夫人!”
青玉驚叫着,吓得打碎了藥碗。
“噼裏啪啦——”尖銳的破碎聲。
“砰——”有虛影推門而入。
沈雪檸靜坐主位,茫然擡起頭,手中還躺着一抹帶血的杜鵑絲帕,盯着眼前滿身落雪的顧清翊發愣,以為自己看錯了,直到青玉喜悅地行禮,她才回過神,福了福身:“侯爺…”
“怎麽回事?”顧清翊皺眉。
“方才奴婢看見夫人咳血,吓得打碎了藥碗,驚、驚擾了侯爺,請侯爺恕罪。”青玉磕頭。
“咳血,還不至于病死,急什麽?”顧清翊語氣涼薄。
沈雪檸反應過來,連忙走去,想替顧清翊褪去沾了雪的外袍,擔憂道:“侯爺怎麽滿身涼雪?會…咳咳…會染上風寒的…”
她靈巧纖白的玉指翻飛,替顧清翊解了胸前兩顆紐扣,解到第三顆時,衣領外敞,露出一截堅硬瘦削的鎖骨,散發着男人應有的強壯與陽剛,她玲珑小巧的耳垂紅了……
顧清翊微涼的大掌忽然攥住她手腕。
女子手腕很細,細的能一折就斷,如易碎的琉璃珍寶得小心拿着,肌膚很冷,甚至比他站在寒風裏吹了小刻種的手還冷,将死之人那般冰冷,得拿暖爐大氅好好暖着。
脆弱,不堪一擊,是顧清翊對沈雪檸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