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手帕
丞相府的氣氛很是肅穆。
蕭子萱與光瑾對峙,面上雖不顯,實則內心早就心虛:“公主怎麽可能跟我在一起,光侍衛你在開什麽玩笑?宮裏上下可是長着眼睛的,那日我向公主請完安後,我就出宮了。”
“你在說謊!”光瑾怎麽也沒有想到蕭子萱竟然不承認了,“明明是公主喬裝成你的侍女同你一起出宮。”
“真是天大的笑話。”反正死無對證,蕭子萱豁出去了,“堂堂一國的公主怎麽會打扮成我的貼身婢女,光侍衛,說話要講究證據。”
光瑾冷冷道:“這件事紫霞也是知道的。”
“誰不知道紫霞跟你關系好,我還想質問你們呢,公主好好的待在宮裏,怎麽會出宮,還走丢了?這不該是你光侍衛的責任嗎?”
“我要啓禀皇上,我再不濟,也是一相之女,豈能随意讓一個侍衛給誣陷了去。”
蕭子萱趾高氣昂,大有将此事鬧大之勢。
光瑾臉色大變。
這件事若是被皇上知曉,還在他沒有找到公主之前,不僅他的性命,連紫霞都難逃一死……
他死無所謂,但他得先找到公主,确定她的人身安全才能安心。
“你!”光瑾此時當真拿蕭子萱沒有辦法。
還是何徐為人圓滑,雖然內心他強力克制着掐死蕭子萱的沖動,但面上卻在朝她笑,語氣溫和:“蕭小姐誤會了!瓊兒只是貪玩兒私自跑出了宮,我們這也是擔心她。”
蕭子萱的臉色稍霁。
“蕭小姐一向與瓊兒是閨中密友,想來女兒家家的一些事她也會向你說起過一二,可否請蕭小姐回想一下,看看瓊兒可能會去哪裏?”
何徐的态度與光瑾截然不同,說話語氣也令人舒坦,再怎麽不受寵,他也是位皇子,日後指不定要打交道。
是以,蕭子萱跟他說話的時候,語氣好了不少,還說了一些半真半假的實話。
“我曾跟公主提起過城外有座月老廟,那時我瞧公主的神色十分向往。”
她向何瓊說起月老廟這件事,也不知道何瓊有沒有對紫霞或者其他人說起過,若是日後皇上追究起來,這件事是瞞不住的。
倒不如,順水推舟,将這個人情送給八皇子。
畢竟,日後争位之時,什麽都有可能會發生,還不如讓他拿了這個人情,說不定還會還她一個。
蕭子萱的算盤打得很精,何徐又豈能看不出來,只是比起其他,他更憂心的是何瓊的安危。
笑着跟蕭子萱又寒暄了一陣後,他便帶着光瑾快馬加鞭,朝着城外的月老廟趕去。
“若是八皇子也有個地位尊貴的母妃,又豈會淪落至今。”蕭子萱感慨着,突然,一計湧上心頭。
何瓊離宮這件事肯定是瞞不住的,若是她此刻去告知太子……
蕭子萱紅唇緩緩上揚。
八皇子何徐與光瑾沒有隐瞞自己的行蹤,他們離城的動靜不大不小,若是人有心去注意,再細細将昨日今日他們的行為聯系在一起,不難猜中其中的緣由。
而今,這個有心人正在聽着手下說這件事。
“老板,你說這件事古不古怪?”魚二眼睛轉得賊溜,“這接二連三地搞事情,八皇子是要做什麽?難道大衛要出亂子了?”
他指的亂子,自然是皇子相争那個位置。
白莫生卻沉吟了良久,“将銀河牽來。”
“您要出遠門?”銀河是白莫生馴養的千裏良駒,不是重要的情況,他是不會輕易騎它出門的。
“能将這大衛攪得一塌糊塗的人,可不是那些皇子們。”白莫生想到某人,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也不知那日她被他罵哭了,那般委屈地回宮後,發生了什麽。
魚二詫異道:“難道是……”
“快去。”白莫生再一次催促,能讓何徐這般失去理智地不管不顧沖出城,何瓊可能出了意外。
月老廟。
何瓊去那裏做什麽?
騎上銀河,白馬配着白衣公子,白莫生如腳下踏着一朵千裏雲,宛如一陣風吹過,連人帶馬,消失無蹤。
何瓊自從進了這個許願林後,能否讓願望成真她是不太肯定,但有一件事她能肯定——她走不出去了。
迷路、霧大、林子大、無方向感、也沒人。
縱然她撕扯着嗓子喊蕭子萱的名字,但結果卻是令人失望無比。沒有人回應她,她也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音。
就如陷入一個混沌之地,周圍的一片都是霧蒙蒙的,什麽都看不清,何瓊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這樣的狀況——她一個人。
蕭子萱将何瓊的下落告知給那群人以後,他們就放走了她,貌美的女人先是放了幾個彪悍的殺手進了後院的那片林子,探探虛實。
等了大半個晚上,都沒有從裏面走出半個人影,女人有些失了耐心,手一招,又派了一批人進去搜查何瓊的下落。
“一定要抓活的。”
前後加起來,進入那片林子的人手都有五六批了,卻還是無一人出來。
“尊主,裏面會不會有詐?”手下忍不住問道。
被稱作尊主的女人冷眉一擰:“不可能!蕭子萱還沒那個膽子敢騙我!”
而且,是她帶着何瓊和蕭子萱來的月老廟,這個廟裏面的人也都被她想辦法引走了,不會有其他人才是。
親眼看到何瓊進的月老廟,又沒有看到她出來。
何瓊人能去哪裏?她一定還在這裏!
“去搜!你帶着他們兩個進去。”
“不行的尊主,我們都進去了,誰留下來保護你!”這次來大衛,除了要帶走何瓊,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保護尊主的安全,他不能留她一人。
女人冷笑:“這是命令。”
又冷又淩厲的眼神落在手下身上,尊主的威儀令他不敢不從。
眼看這天就要亮了,要是過會兒他們還沒出來,怕是大衛的人就會發現他們的公主失蹤了,得派人前來尋了。
女人擡頭,看着那尊月老雕像,“小小的一間破廟,能有什麽乾坤!”難道還真會有月老、神靈保佑何瓊。
簡直笑話。
什麽月老,只有傻瓜才會相信這個!
女人輕嗤一笑,不以為意地挪開了目光。
昨夜經歷過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後,今日的天亮得有些早,天邊的顏色清澈湛藍,還沒多久,太陽從天邊升起,露出嫣紅的朝霞。
但這并不能改變月老廟後院那片林子的現狀,依舊是濃霧未曾消散,依舊是伸手不見五指。
何瓊轉了大半夜,喊了大半夜,發現無濟于事後,她困得不行,幹脆找了一根竹子靠在身後休息。
疲倦和困意如同這濃霧一般,将她徹底包圍,沒過多久,她就陷入沉睡。
夢裏,并不比現實安穩踏實。
過去那些她不喜的畫面,又一次在她夢中一次一次重複着。
“太子哥哥,這是瓊兒出宮買來的糖葫蘆,送給你吃!”一個紮着雙丫髻的小姑娘,渾身上下穿着紅色,興高采烈地舉着糖葫蘆邀功。
太子比她要高幾個頭,臉上也是一臉稚氣,可他說出來的話和做出來的事,卻不符他的稚氣。
一把推開何瓊,太子何鹫一臉嫌棄,“只有卑賤的人才會吃這玩意兒。”
“太子哥哥……”五歲的何瓊一臉受傷,眼裏心裏盡是委屈。
“以後父皇不在,不許喊我哥哥。”太子捏着鼻子,十分厭惡道,“本太子沒有你這個晦氣的妹妹,剛出生沒幾日,你就克走了皇額娘,你個掃把星,瞧瞧你穿着的都是衣裳,醜死了!”
“瓊兒沒有……”何瓊眼淚汪汪,太子的身影漸漸消失,她卻還在地上流着眼淚,身旁躺着那根沾滿塵土的糖葫蘆,“瓊兒不是掃把星……母後,母後不要離開瓊兒……”
夢裏的場景太過逼真,何瓊渾身都在顫抖,她的臉上、脖頸間都是淚痕,眼淚卻如開了閘的洪水,再也關不住。
“母後……瓊兒一定好好聽話,請不要離開瓊兒,不要離開我……”她喃喃自語,面露痛苦,卻怎麽也無法從夢裏醒過來。
夢裏太子從小就帶着皇子們一起隔離她,對她冷暴力,當着皇上的面是一套兄妹情深,背着皇上的面是從無僅有的冷漠。
他們本該是何瓊的親人,卻那樣紮着她的心,折磨着她的意志。
何瓊從不敢對旁人說起,她也不想皇上因此責備了太子,令太子和她的兄妹關系變得更加糟糕。
夢裏還有她一次次逃出皇宮,後來一次因緣巧合,在觀星臺一處的房間裏發現了一條密道,能通往宮外。
此後,她每次都嚷嚷着要去觀星臺觀星賞月,其實是偷偷從那裏跑出宮。
她知道這個世間最美妙的是能嘗遍美食,她就很努力地去找好吃的,去熱愛它,去真真正正地享受它。
何瓊希望她所愛的人都能嘗嘗她覺得好吃的東西,她想帶那些好吃的給父皇,給八哥,給紫霞,給光瑾,給……母後……
“父皇父皇,瓊兒給你拿來的紫薯糕可好吃?”小小的何瓊窩在皇上懷裏,撒着嬌。
皇上喜笑顏開:“好吃,好吃!我的小心肝,你又是偷偷打哪兒找來的這些好東西。”
小何瓊就咯咯地笑,神神秘秘道:“這個可是瓊兒的小秘密!”
“喲!跟父皇都有小秘密了!”皇上裝作一臉受傷。
小何瓊笑得更開心了:“那父皇如果告訴瓊兒母後在哪裏,瓊兒就告訴父皇這個小秘密。”
氣氛驟然變了,皇上沉默了良久。
小何瓊發現不對,擡頭一看,卻見皇上臉上的笑和慈愛瞬間消失,那個平日裏萬分寵愛她的父皇,像變了一個人。
一個陌生人。
一個真正的、遙遠、不可靠近的帝王。
“父皇……”小何瓊有些害怕,小手輕輕扯了扯皇上的龍袍。
“小李子,将公主送回公主殿,這段時間不要再讓她來我這兒了。”皇上的聲音突然變冷,将小何瓊抱給了李公公,毫不留情,轉身離開。
“父皇、父皇不要瓊兒了嘛……”小何瓊肉肉的手背擦着眼淚,水汪汪的眼睛都哭腫了。
李公公抱着何瓊直嘆氣:“公主,您就聽奴才一言,如果不想惹聖上生氣,就萬萬不要再提去找皇後娘娘這件事,這是宮中的禁忌!”
小何瓊吸着鼻子,鼻頭都哭紅了,也不知道聽懂李公公的話沒有,只是可勁兒地哭。
這一哭就哭了好多好多年,久到何瓊再也沒有在皇上面前提起過皇後,久到何瓊寧負天下,不負美食,成就了大衛這個只知道吃吃喝喝,不谙世事的吃貨公主。
“就這麽喜歡哭嗎?見了你幾回,就沒一次看你是不哭的。”白莫生搖着頭,半蹲了下來,目光與何瓊持平。
見何瓊靠在竹子上,明明陷入了昏迷,卻還在流着淚,他的嘆了口氣,眼尖地發現何瓊手心裏捏着一個什麽東西。
拿出來一看,卻是他曾用的一塊手帕。白莫生記得,上次,上上次,他就是用手帕給何瓊擦幹的眼淚。
“幸好你這回帶上了。”邊為何瓊擦着淚,邊哭笑不得地埋怨,“否則啊……我這玉瑤酒樓還不如改行制衣局,省得手帕不夠你擦眼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