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世(2)
奶奶的葬禮結束後,宋源說要去城裏打工。他爸拿出了久違的煙杆,把房間吐的煙遮霧罩的。
宋源被煙熏得心肝肚肺全揪在一塊,涕肆橫流地控訴:老頭子,你是想嗆死我吧。
宋知書一巴掌拍過來,不知所謂的小東西,你知道外邊人心有多險惡嗎?
宋源被揍,眼淚流的更暢快了,梗着脖子犟嘴:"我就是想出去看看,呆在這個小村子裏能有什麽出息?"
宋源她媽阮翠萍邊打着毛衣邊說,你就讓她出去吧,炎炎過了年上學還需要交學費,你身子骨不行,源源出去還能賺錢貼補家用。
宋知書眼睛一瞪,你懂個屁!
阮翠萍比較窩囊,一副受氣樣,沒敢再多嘴。
宋源出村的那一天,宋知書騎着自行車将她送到鎮上坐早班車。
六點鐘的小鎮還不是太熱鬧,宋知書給宋源買了五個肉包子,兩根油條和一碗豆腐腦,宋源長到十六歲,這是她吃過最豐盛的一頓早餐。
班車要開的時候,宋源把剩下的三個包子遞給他爸,說涼了就不好吃了,你拿着吧。
宋知書接過包子,遞過來幾個煮雞蛋,說,源源,爸爸對不起你,做爸爸的女兒,你受委屈了。
宋源笑,可不是嘛,爸你可要記得這筆賬,将來我會讨回來的。
宋知書當真點頭,說好。
宋源心滿意足的坐上了車,離村子越來越遠,離宋知書也越來越遠,頭也就耷拉下來了。
兩個月後,貧民區雞尾巷。
已經淩晨十二點了,端了一天的盤子,宋源是真心累。她捶着腰走回飯店安排的住處,房子裏面比外面還陰冷潮濕,開門進屋時,她硬生生的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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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見方的宿舍內,擠了六張上下鋪,十二個人一眼望去,除了床板,還是床板。
雖然是女生的住處,卻因為飯店忙碌都顧不上收拾自己,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難聞的飯菜夾雜着臭腳丫子的味道。
宋源擰了擰眉,捂着鼻子上了自己的床,她還是有些受不了這些氣味。
躺到床上後,雖然極度困乏,宋源卻怎麽都睡不着,她睜大眼睛,任由腦仁抽抽的跳動,眼前滾動的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事。
她小學二年級還沒念完就主動下了學,原因很苦情,父親突然生病,身體越來越不好,肩上的擔子卻越來越重,她沒臉繼續安心的呆在學校裏讀書,就早早退了學。
因此,她雖然大字能認識一些,卻因為長時間不接觸,也忘的差不多了。剛開始的時候,她連菜單都不會寫,老板看着她直搖頭,卻因為看她可憐,最終沒有辭了她。
不應該不滿足的,她對自己說。
第二天六點鐘,宋源準時起床,刷牙洗臉,去飯店,然後忙碌一天到十二點,回來睡覺。一天一天,她都是這麽過的。
宋源所在的酒店在當地還是能屬得上名的,因為挨着一處旅游風景區,生意一直很不錯。
今天宋源負責的包廂裏的人很不一般,倒不是因為他們多氣派,只是老板親自作陪的現象實在是少見,而且,跟她搭手的是酒店裏有名的老師傅,很穩妥。
至于為什麽選她,宋源想,她是知道原因的,因為她長得漂亮。
其實一開始宋源是不知道自己長得好看的,在村裏的時候,大家讨論的最多的就是她命硬的事,直到進了城,從女人嫉妒又羨慕的眼光中,和男人不自覺總是把眼睛膠在她身上的視線裏,她品出了其中的意味。
宋源推開包廂,開始一道一道地給他們上菜。坐在主位的,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留的男人突然說,介紹下菜名吧。
那男人留着長發,很不一般的樣子,至少宋源以前沒有見過這種人,很有壓迫感。
宋源一愣,望向一旁的老師傅,老師傅會意,剛要開口,那男人眼睛一眯,用手敲擊着桌面,說,我沒讓你說。
老師傅很為難,看老板,老板的臉色也不是太好。
宋源無奈,只好站出來,磕磕絆絆的介紹菜名。
介紹完之後,老板都替她解圍,說她剛來不久,對酒店的菜品不太熟悉。
那人卻沒有理會老板,繼續眯着眼看宋源說,聲音不錯,長得不錯,是個好苗子。
然後,宋源就撞狗屎運了。
原來那個人是有名的導演,正因為下部戲找不到合适的女主角而發愁,特地來這裏散散心。
所以,很理所當然,又很意外的,宋源被選上了,那導演給的解釋是,這個女孩子身上有股韌勁,說白了,就是不滿足于現狀。
宋源不知道這算是誇還是貶,卻還是離開了省城,跟着導演去了B市,演起了電影。
宋源會火似乎是必然的事,有有錢都請不到的導演坐鎮,紅的發紫的男明星充當綠葉,配上她天生的美貌和對演戲的天賦,一切都傳達着一個訊息:她會火,會很火。
果不其然,宋源用了兩年多的時間,達到了別人可能為此苦苦奮鬥二十年才能爬到的位置。又用了兩年,她奪得了影後的桂冠,終于在影視圈站穩了腳跟。
那一年,她剛滿二十歲,青春正好的年紀,卻已站在了金字塔尖。
她很開心,一開始由于害怕自己做的不夠好,怕爸爸有希望後又失望,她一直瞞着家裏說自己在小餐館裏打工,現在,她不用怕了,就給家裏寄了很大一筆錢。
宋知書看見那麽一大筆錢的時候吓壞了,連夜跑到鄰居家借用電話,質問宋源錢的由來。
宋知書生活的村子叫大王村,說不出的落後閉塞,在電腦已經開始普及的時候,只有村幹部的辦公室裏安放着一臺電腦,還處于封存狀态,所以,他們的消息都很閉塞,自然不知道宋源的現狀。
宋源挑揀着彙報了自己的工作,說爸你放心,等我忙完這陣子,就把你接過來,查出病因,好好調理您的身體,也讓您享享福。
宋源不知道的是,宋知書聽她這麽說完,就更慌了。他雖是土生土長的農村人,卻也是讀過一些書的。大道理他可能說不出來,可是種了一輩子地的他最明白,不播種是不會平白無故發芽結果的,一份耕耘才會有一份收獲。宋源越是輕描淡寫,他就越是憂心。娛樂圈的事他不懂,但是這份工作怎麽能讓她在那麽短的時間內賺這麽多錢?這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也不是他所理解的粗淺的等價交換所能解釋的。
他很擔心,源源究竟過得怎麽樣,又受過多少苦,在那麽大的城市裏會不會被人欺負……在一連串的疑問下,他坐不住了,當晚就收拾了行囊趕到鎮上坐末班車,他要去B市看看。
可是當時的天氣很糟糕,大片的雪花早就鋪滿了街道,因為地面太滑,也沒什麽人出行,末班車取消了。
可是,宋知書并不打算回家,他現在根本就睡不着,他想坐明天最早一班車去省城,可是,他又舍不得在鎮上租一間房。
于是,他在鎮上的一個避風牆面的小角落裏蹲了一整夜。
第二天,有人發現了昏睡不醒的宋知書,趕緊将他送到醫院。
宋知書從那天開始,就一直高燒不退。畢竟當時是數九寒天,任何人在冷風中吹了一整夜都是扛不住的,何況他的身子本就弱。
他在生病了一個月後離開了人世,當時宋源正在外地拍戲,為了保證入戲的狀态不被打破,她斷絕了與外界的一切聯系。
拍攝共持續了三個月,三個月後,她跟家裏人聯系時,接到了爸爸去世的消息。
宋源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裏的,媽媽看她的眼神裏帶着刀子,割的她渾身疼。她真的很難想象,一個平時那麽窩囊的人,竟然也會有那種眼神,恨到極致的眼神。
她跌跌撞撞的來到父親的墳前,坐在那裏哭了一整天,準确的說,從知道父親去世的消息後,她的眼淚就沒有斷過。
最後,還是她媽來趕她走,說你滾,滾得越遠越好,我和炎炎還要過日子。
宋源确實滾了,一天後,她重新走在了B市繁華的街道上,只是,她的眼睛有些看不清了,或許是哭得太狠了吧,看什麽都模模糊糊的。
在她過馬路的時候,一輛車那麽直愣愣的向她撞了過來,她沒看見,所以,也就沒躲開。
在被撞到空中的那一瞬間,宋源看見了爸爸,他笑着說,源源,不要怕。
宋源卻哭了,她說爸爸對不起,她說爸爸如果我也死了,下輩子我還做你的女兒好不好?
仿佛想到了什麽,她又反悔了,拼命搖頭,不,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不能做您的女兒,下輩子您要好好的,開開心心的,一定不要遇到我。
我真的是個掃把星,或許死了就好了。在失去意識後,她這麽想。
這時,一輛車上的司機對後座的人說:"先生,前面好像發生了車禍,車子暫時要停一會兒。"
那男人嗯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文件,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順着視線向嘈雜的人群看了一眼,說:"好,我知道了。"
這一眼,便是注定的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