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看到夏目轉身離開的那一刻,的場知道自己怕是又說錯了話。

不過這一切都無所謂了,畢竟他說錯話的次數又不只一次兩次——譬如不久之前慫恿少年加入的場一族的時候,對方險些直接拂袖走人。

那時他也是如同現在這般漫不經心地笑着,仿佛什麽都不曾往心裏去,甚至還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犯下的錯誤。

因為的場了解,那個少年有着自己的行事方式,這樣溫順的脾氣和善良的性格,向來不會輕易為三言兩語所動搖。哪怕氣到跳腳,也不會忘記自己委托的事情。

或許是對方尚且處于十五六歲的緣故,不知不覺他也會跟着回到那個時候的狀态。嘴裏說着不甚在意的話,其實心裏早已來來去去了多次。

其實說不定自己才是那個被人面妖怪附身了的人呢?的場自嘲地想着。

畢竟也只有他才知道,這麽多年在不同身份的人面前說了那麽多不同場合的話,自己的臉皮早已與“的場家家主”的稱呼緊密貼合,再也無法分開。

此時此刻恐怕唯有眼前這人才能見到,這張破爛不堪的臉皮之下,究竟還藏有幾分真心。

那個人面妖怪最終還是被夏目找到了。

的場聽聞動靜第一時間便趕了過來,只看見會場裏除妖師們正到處逃竄,以及妖怪在空中四處游走的場景。

“能力不足的人快把臉藏好,否則會被妖怪附身的。”他站在門口将弓拉到最滿,離弦之箭瞬間化為光影,直擊敵人的面門。為非作歹許久的妖怪,終于在強大的力量下化為點點碎片。

四周瞬間充滿了客人敬佩和贊賞的話語,唯獨矗立在人群中間的少年和白色巨型妖怪沉默以對。而的場則視若無睹,嘴角卻扯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們之間或許有着某種不為人知的契約,否則那只巨型妖怪不會如此聽話。

從一開始,的場就不曾否認自己對夏目和那只三色/貓咪充滿了興趣。要不然也不會在事情處理完畢之後,仍然将兩者留下來。

“的場先生,被妖怪附身的那個人不要緊麽?”

“看來一時半會還醒不過來,”盡管不明白為何那人的注意力從來都是在弱者身上,他仍是作出了回答,“但這也可以算是報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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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果然立刻變了臉色:“你怎麽能對被附身的人說出這種話?”

“對那些無關緊要的小角色确實不應該這麽說,但那人是與的場一族對立的除妖師,我無法排除他是主犯的嫌疑。”

對于這種事情,他向來分得一清二楚。夏目仍然年輕,尚未得知人心的險惡,所以不曾想過那個除妖師或許是想要獲得操控人類的能力,才有意讓妖怪附身的可能性。

然而便是這樣單純的少年,卻偏偏天生擁有如此強大的能力。哪怕是自己,想要将箭射得精準,也必須經過無數次不間斷的練習,才能達到目的。

這種天賦着實令人羨慕得緊。

“被害者多為的場門下的人,雖然我已經預料到了敵人可能是想要削弱的場家勢力的人,但是很難縮小犯人的範圍。不過多虧了你,才能這麽快就找出主犯。”

“如果你願意加入的場家的話,我可以保護你。”話題似乎再次兜兜轉轉回到了原處,就連夏目身邊那只貓咪嘲諷的表情都沒有改變。

少年像是察覺到了什麽,臉色變了又變,卻始終不肯說話。的場這才發現比起除妖師,自己确實不太适合當個說客。

“不過你大可不必介意,”他輕聲安慰道,“這裏已經不會再有新的被害者出現了。”

“哦呀,你的頭發上有東西。”

的場說罷伸手碰了夏目的頭發,那個東西卻在被摸到的瞬間飛上天際,最終消失不見。他忽然想起對方曾經說過還未來得及打開,那封信便被一陣風刮走。

看來不只他一人想要拉攏眼前的少年啊,思及此處,的場忽然笑了。

不過那封不符合自己性格的信沒有讀到也罷,看來就連老天都在提示自己,的場家果然還是要有的場家的作風。

思索片刻,他仍是開了口:“夏目君,以後要是再遇到什麽事情,還要請你多多幫忙。”

沉悶的氣氛在兩人一貓之間蔓延開來,漸漸化為扼人咽喉的壓抑。的場明白這樣的沉默,因為沒有人能夠在第一時間便接受自己是個利用品的事實。

其實身為家主那麽多年,他也早就發現自己不過是的場一族的利用品罷了。或許最初還有所掙紮,久而久之倒也習慣起來。甚至現在也如同開始那些人對待自己那般,帶着有色眼鏡對周圍的人物和式神指指點點。

或許這就是他總将“有用”和“無用”挂在嘴邊的原因吧。

夏目這一次似是再也無法忍受。

他一邊急速前行,一邊大聲叫着“貓咪老師,我們走”。三色/貓咪聞聲而動,立刻變身為巨大的白色妖怪,回頭望向除妖師的時候,還從口裏呼出不屑的氣息:“哼,終于要走了麽?”

的場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臉上的表情始終未曾變過。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卻突然發現自己有些難以維持這樣的笑容。

“的場先生,山風曾給我托夢,懇求我來幫你。”少年坐在妖怪的背上,神情看起來很是悲痛,“但是現在我十分後悔答應了她。”

白色妖怪乘着風向遠方飛行,急速的行動刮起一陣又一陣風,将的場的長發掀得紛亂。

他無數次地想詢問夏目,究竟如何才能與大妖怪締結契約。可惜直到聽見那句話的時候,這才想起自己也曾擁有一個厲害的式神。

那只小妖生性活潑、熱愛和平,與規矩重重的的場家格格不入。最終為了重獲自由,寧願付出生命的代價。

等到歲月的時針和分針交錯輪回了那麽多圈,傷痕累累的右眼尚且記得掠奪者帶來的痛苦,可他卻已然忘懷山風存在過的點點滴滴,以及自己早就失去了被陪伴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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