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倘或再見,她還會認得他……

柔止怔怔地站了許久,忽地開始四處找人。

他們一起品茶用過的小火爐、桌上擺的美人觚都還在,他平日常看的書也在,乃至屋內的香爐之中,都還有香灰未倒。

她越找越急,哭聲哽在喉嚨裏,第一次這般倔強,不願意去相信一個已經存在于眼前的事實。

“砰”得一聲,急得團團轉的柔止不甚撞上了桌角,卻并不痛。她呆呆地看過去,見那桌腳猶包着軟布——那是先頭,她在此處不小心撞上桌角後,許徵吩咐的,将屋內一切突出尖銳物體都仔細地包好了。

忽地,柔止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林含瑛早在知道許徵離開之時,便料到了女兒的反應,卻沒想她會提早回家,而且是一回家便直奔清輝院。她慌忙過來時,便見女兒臉色蒼白、神情惶惶地站在許徵住過的屋子裏,像是一只羽翼被打濕、無家可歸的小鳥。

“阿娘,”小姑娘愣愣地回頭,她輕聲說,“阿徵哥哥是出去了麽?他……他還會回來麽?”

林含瑛聽着女兒小心翼翼的詢問,忽然覺得有些心酸。

她一貫知道女兒缺少陪伴,也知道她依賴着許徵。

可是……許徵的真實身份與他們實在是有如天塹,此番離別或許不會是永別,可往後卻是不能與前些時日那般親密無間了。

“扇扇,”反倒是一邊的華謙蹲身下來,耐心地同女兒解釋道:“阿徵他家中的人來,接他回去了。”

柔止不解:“可是阿徵哥哥與我說,他沒有家了。他先前還說,我在的地方就像他的家一樣。”

小姑娘的語調愈發急促起來,眼眶也隐隐作紅。

“是不是我做錯什麽,惹哥哥生氣了?”她抓着父親的衣角,認真地說,“我都可以改的,阿爹,你叫哥哥不要生氣,叫他出來罷。”

華謙沉默不語。

今日來接人的金吾衛将軍三令五申,說太子流落民間之事倘或洩漏一分半點,便拿整個華家是問。

太子羽翼雖漸豐,可朝中孫貴妃一黨俨然到了可以指鹿為馬的境地,倘或太子流露民間之事一出,只怕舉國上下都知道太子蒙冤被誣陷與叛軍通訊,乃至被軟禁,甚至被人追殺的事情。這等醜聞,其背後推動者固然有孫貴妃及其黨羽,可更少不得皇帝的手筆。

孝懿皇後在時,皇帝雖偶爾妄自尊大,可孝懿皇後尚能夠直言進谏,自孝懿皇後離世,皇帝愈發昏聩無道,一意孤行,以至今日。倘或這事情被流露出去,誰也保不準那如今日漸發瘋的天子會做出什麽舉動來。

華謙想明白了之後,便抱好女兒,認真地道:“你阿徵哥哥被他剩餘的親人接走了,因為船開得急,所以未能與扇扇道別。”

柔止睜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默不作聲地望着他,只是問:“那哥哥有留什麽話給我麽?”

華謙遲疑着,搖了搖頭。

現今與太子有瓜葛并非什麽好事,更何況孟雲效力于皇帝,文琢光也不會當着他的面流露出太多情緒。

柔止忽地又來了脾氣,扭頭便走。

華謙夫婦嘆口氣,對視了一眼,齊齊跟上去。

林含瑛聲音微不可聞地道:“都說了貴妃勢大了,殿下為什麽非要回去呢?”

華謙道:“殿下正是少年意氣的年紀,又如何能放棄那殺母之仇在此偏安一隅……”他搖了搖頭,望着前頭氣鼓鼓地走着的女兒,複又說:“殿下處境特殊,倘或被他們知道他多出軟肋,無非是禍及柔止罷了。我先前聽聞恩師說,太子性情冷肅,不與人親近,可這些時日他待柔止你我都看在眼中,倘或不是局勢所迫,又怎麽會這般狠心。”

林含瑛自然聽得懂,只是看了一眼女兒的背影,又嘆道:“你先前說,他或許能為柔止來日倚仗……如今看來,他的出現,對柔止,還真不知道是福是禍呢。”

小姑娘回了房中,起先還表現的沒什麽異樣,勉勉強強用了兩口晚飯,就說不舒服回房睡了。

可第二日白露久喊柔止不起,一進門卻發覺她不在屋內,整個三房俱被驚動,也不知昨夜那般疾風驟雨的,小姑娘去了何處。還是林含瑛心細,頭一個便想到了如今無人的清輝院。

到了清輝院裏頭,之間小姑娘坐在那棵老梨樹下,渾身被淋得濕透,滿身花瓣與雨水,雙目緊閉地倒在了樹下——顯見是在此等了一夜。林含瑛又氣又急,将女兒抱起來,見她面色蒼白,口中仍然低聲地念着“阿徵哥哥”。

她仿佛感到有人來了,便費勁地睜開眼瞧了瞧,望見母親的臉,她終于大哭出聲:“阿娘,阿徵哥哥走了,他走了,他說要一直一直陪着我的。你們都騙我,他不會回來了!”

她淋了一夜的雨,從滿心忐忑的等待,到最後窮途末路的絕望,如今只覺得像是失去了全世界般。小小的人兒自記事起,沒有經歷過這般慘痛的離別,如今哭訴起來,便連大人們都聞之心酸。

她嗓音低啞,“先前他去晉元府,還答應我,從此倘或要出門,一定會告知我的,如今為什麽要這樣不告而別……”

“為什麽啊……”

小姑娘聲音越來越低,直到整個人徹底昏厥過去。

……

文琢光是在抵京不久後,聽到柔止大病一場的消息的。

他抿了抿唇,破天荒的,面上出現了懊惱神情。

正同他彙報事務的暗衛見太子聽完宣寧府的消息後便心不在焉,不得不停了下來,試探道:“殿下?”

文琢光回神,注視着她:“紅袖。”

暗衛忽然被點名,吃了一驚,連忙站好:“殿、殿下?”

文琢光道:“我聽人說,你在被列入暗衛特訓之前,曾是大戶人家的婢女。”

紅袖點點頭,便又聽到自己的主子說:“如此,你去宣寧府一趟,替我留在華家四姑娘身側,日日将她之事,事無巨細地以快報送達給我。”

紅袖遲疑道:“可是殿下您方回京,百廢待興,身邊可用之人太少。若我被調離,能保護您的便又少了一人。”

文琢光當年被軟禁于寺廟中,後遇刺客時,着實死了大批親信,唯剩觀棋與善豐護送他一路到宣寧府。如今他堪堪回京,培養起自己的人手還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而京中危險卻遠勝當年。

文琢光道:“無妨。”

紅袖無法,只得領命退下。

可向來風輕雲淡的太子卻忽地又叫住了她:“還請務必要保護好扇扇。”

太子性情冷清,對紅袖又何嘗說過一個“請”字。紅袖不由受寵若驚,點頭應聲,又問:“奴婢好奇,這位華家四姑娘,對殿下很重要麽?”

文琢光點了點頭,只說:“她是世上對我最重要之人。”

他注視着暗衛身影遠去,再一次将視線投向了天空。

也不知道小姑娘氣完、哭完沒有,也不知道将來他們還能不能再見……倘或再見,她還會認得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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