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是王還是俠?
學宮祭酒荀子先生一襲青衣,站在高高的臺階上,不跪不迎,當風而立,笑着看向大步走來的王上。
齊抿王看着青衣飄飄的荀子,心下不禁一暖,這個人,上一世,便就是這幅打扮,總是站在這裏,笑着看自己每日萬分不情願地走進學宮,今日看到,好像時光過了兩千年,這個人一直站在這裏等着他一樣。
“先生。”齊抿王行禮,面色恭敬。
青衣荀子有點吃驚,這個從小便倍受齊國上下寵愛的王上,自做公子時,便沒把稷下學宮放在眼裏,甚至,還有點讨厭。
學宮裏的大才們總是私下裏憤憤不平,說齊王不重人才,不敬學問,其實,只有自己知道,眼前這個年輕的王上,沒那麽多心思,他只是因為功課不好,單純地不喜歡學宮而已。
又看了眼荀子單薄的青衣,雖然看起來衣袂飄飄,仙風道骨,但在這深秋的風裏,應該是冷得很吧,齊抿王處地府多年,對冷這件事,身同感受。
“先生,進去說。”齊抿王解下白貂絨錦披風,輕輕給荀子披上,伸手邀請道。
荀子【這傻孩子,太純真,相識了十六年,竟然不知道老夫怕熱】
蘇秦【呼.....】
很久沒出聲的海螺,傳出荀子哭笑不得的聲音和蘇秦的呼氣聲,齊抿王暗自慚愧。這個學宮,以前,他能饒着走盡量饒着走,哪還有那心思去關心這位永遠一身青衣,一個表情的學宮負責人到底是怕熱還是怕冷。
他一直覺得,那個大腦袋的田文,才是荀子最得意的學生。
大殿內,衆大才正在高談闊論,看到齊抿王進來,身邊跟着披着個大厚披風滿頭大汗的荀子和另一個氣質如蘭的年輕人。
衆大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朝這位以傻名聞達于天下的王上拜了下去,沒辦法,人家再傻,也是這裏的主,是每天供應精米白面山珍海味的國君。
海螺卻倒了大黴,差點被嘀嘀咕咕的聲音撐爆,但總結起來,就兩個意思:
【不知我那篇論/議/策/奏筒看了沒有,今日來,是不是請我出山,官至大夫的?】
【那個人就是蘇秦嗎,聽說極受齊王寵信,羨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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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抿王耳朵裏聽着翻騰叫嚣的大才心聲,眼睛裏看着一本正經,一臉嚴肅,周身清高孤傲的諸位大才,心裏百感交集,如夢似幻。
“諸位先生請坐。”齊抿王定了定神,走到主案前坐下,又擡手,示意荀子和蘇秦坐在自己兩邊。
“諸位,孤年幼,以往行事不周,還請各位大才諒解。”齊抿王拱手欠身,行了個禮,滿殿的學子趕忙回禮。
“稷下學宮,是先祖所設,先父更加發揚光大,到孤這裏,只會對諸位更加仰仗,昔有秦王招天下賢書,今有燕王築黃金臺引進大才,我大齊,背靠大海,良田萬裏,兵強馬壯,民富國強。但這些,并無孤方寸之功,今日來此,還要求助各位,如何才能使我大齊更加強大,人不分國界,學術不分派別,大家可以暢所欲言,對齊國的內政外交,政治軍事,皆可做出策論,十日後交與孤,若真對強齊有用,孤何止黃金臺,整個齊國,都可交由先生治理,可好?”
深秋的午陽溫暖而熾烈,它透過精致的雕花窗棂,照進殿內,被切割成碎碎點點,灑落在數百張熱情激動的面龐上。
齊抿王聞到了點點奮起的氣息。
十日後,齊抿王滿面倦容地從堆成小山的策論中擡起頭,三天了,這一桌子的策論,才下去了一個角。
此時此刻,他無比想念田文那個聰明的大腦袋,若換成是他,早在三個時辰裏,便看完了吧?
小花鳥氣呼呼地從空間裏飛出來,撲愣撲愣在桌上面飛了一圈,桌上的策論便按內容,被整整齊齊地分成了四摞。
“法家的,安排到廷尉府;兵家的,安排到軍務司;儒家的,安排到禮儀司;墨家的,安排到慈濟院,讓國相将軍幫着你識別人才,待有人脫穎而出,你再該賞賞,該提提,引為治國良才,像只無頭蒼蠅似地,何時從這幾百份策論裏找出适合治國的那套,再說,你那眼光,呵呵呵呵!”小花鳥不但叨叨,言詞之間,也是越來越刻薄犀利。
“哪有你想地這麽複雜,我只是想找找有沒有會造船的大才而已”齊抿王無力地看了它一眼,滿臉是掩飾不住的失落。
“人家會發招賢書,人家會築黃金臺,你沒長手啊,還是你比人窮啊,王宮裏的金銀珠寶,留着做甚,娶媳婦用的嗎?”小花鳥連諷帶诮,像一串珠玉炮,一下子把齊抿王那暈暈沉沉的腦袋給炸醒了。
招賢令發布一個月後,蜂湧而至的六國人才很是讓齊抿王沾沾自喜了一陣子,但很快,這種喜悅便被海螺裏的衆人心聲給窩囊沒了。
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那就是:【這裏,王傻、錢多、活好幹,快來!】
除了被田文收歸帳下的那兩個雞鳴狗盜,真正有一技之長的,在這數千人之中,沒有五十人。
而這五十個人,在看了齊抿王的小船模具後,沒有一個能說出個子午來,更別提大規模建造了。
齊抿王雖然失望,但還是從空間裏抄了幾個食品配方,讓他們拿去照着做,再通過大齊的商人,賣到六國去,換取黃金白銀。
那個能建造大船的大才,還不知道藏在天下哪個角落裏,有時齊抿王悲哀地想,那些大船,是出自兩千年後的那麽一個天才之手,也許,在這個時代,根本就無人能夠做到。
他邊走邊想,在走到王宮花園的時候,差點以為到了齊國都城的郊外。
這裏一年四季,因為點着炭火,都是溫度适宜,春暖花開,但是現在,那郁郁蔥蔥嬌豔的花兒不見蹤影,代替它們的,是一壟一壟整整齊齊看起來是剛播完種子的空地。
宿司農直起身子,看着一臉錯愕的齊抿王,一臉淡定的解釋道:“那些花兒,讓我移植到宮外了,這裏氣候适宜播種,我把那些水果疏菜種子全部種下了,來年開春,就能收獲更多的種子,王上,您覺得怎樣?”
“甚好。”齊抿王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想起自己唯一的那麽點愛好,就這麽被生生地剝奪了,心下甚是不好。
那些或嬌豔或清麗的花,多好看,美的東西,畢竟還是賞心悅目嘛。
宿司農比宿王後要無趣得多,前世的王後,至少還曾在新婚時,陪着自己在月下,賞了兩回花。
有小侍從跑過來,說蘇秦先生求見,齊抿王想起來上次從稷下學宮回來,直接把人家晾在了宮外,那件機密事還沒來得及聽,看了眼光禿禿的花園,轉身重新走回大殿。
大殿中央,灼灼開放着一樹梨花,蘇秦先生一襲白色錦袍,臉上挂着清雅的笑,在看到王上走進來時,優雅地行禮,如行走的雲,潺潺的水,養眼的很。
齊抿王放肆地在他身上逡巡了一番,過足眼瘾後,很不地道地在心裏诽謗了一句【花瓶,花瓶,一只會說話的花瓶而已】
“王上可收到消息,楚懷王被秦王騙到了秦國去然後遭到了軟禁的事?”蘇秦坐定,開口道。
齊抿王再次對大齊的斥候能力自我鄙夷了一翻,嘴上卻說道:“孤早就知曉了,具體情況如何?”
【他的眼睛告訴我,他不知道這事,這小齊王,可真是純真啊,什麽都寫在面上,倒是挺可愛的】
齊抿王板起了臉,瞪起那雙黑黑的眼睛,什麽也不想,好讓自己看起來神鬼莫測,成熟地很。
“王上,如不出蘇秦所料。楚太子芈橫會很快來跟王上辭行歸國,介時,王上可抓住這個時機,逼他簽下協議,把楚齊交界的六城割讓給您,如此,不是比興數萬之衆,發動戰争要劃算得多?”蘇秦了然地笑笑,以他對數位國君的琢磨,能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毫不動搖的,大概還沒出生。
“橫是孤的朋友,這種事,怎能做?”齊抿王昂了昂下巴,不屑道。
“朋友?”蘇秦好笑地斥之以鼻,看了眼昂頭望着屋頂的小齊王,哈哈笑道:“王上可知你那朋友的楚國,現在派了幾路人馬四處求助,大概誰為他作主,他便認誰為朋友吧。”
“那孤便為他作主,明日,孤便親率大軍,護送他歸國,如何?”齊抿掉轉眼睛,笑着看向蘇秦。
“王上,您是齊國的王,這種勞民傷財的事,于國無利,于王您也,名聲有損,您圖什麽呢?”蘇秦端起桌上的果子酒,喝了一口,滿臉好奇地看過來。
“無他,俠義二字而已。”齊抿王說完,看到蘇秦臉現嘲笑,心裏便有點來氣,他悶悶地又跟了一句“先生當年用錐子刺破大腿時,心裏想得,是要用滿腔才學匡扶這個亂世,還是利用人心,攪弄風雲,讓自己權高財重,青史留名?”
蘇秦臉上很明顯地閃過一絲驚訝,大概是沒想到淺得如同一小窩窩水的小齊王,能問出如此大格局的問題。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沉了臉,很鄭重地向齊抿王拱了拱手,說道:“當然是匡扶天下,這不是所有讀書人的夢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