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蘇秦先生的葬禮
齊抿王站起來,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冰面很滑,他小心地扶着冰壁,一點一點地往前挪。這個地方,比地府還要可怕,地府雖然也是陰寒無比,但至少那裏有來來往往的鬼,還有經常來做慈善的神和佛。
前面有個白衣人,面壁坐在那,大半個身子,泡在冰水裏,在這冰天雪地裏,這個人脊背挺得很直,但兩只胳膊彎着,好像抱着一個什麽東西。
齊抿王很想跑過去,看看這個人到底是誰,他認識這個背影,上次的夢裏,也出現過一回。
但他的腳步被釘住了一樣,他想喊一聲,但嗓子裏好像被塞進了一大把冰碴子,疼痛欲裂,就是出不了聲。
“醒醒,醒醒,洗個澡都能睡着了,可真是笨呢。”小花鳥站在浴桶邊,使勁地扇着兩支翅膀,幾乎趴在他的耳朵上,大喊大叫道。
齊抿王艱難地睜開眼睛,瞪着黑黑的眸子,看了小花鳥大半刻,才長長地嘆了口氣,喃喃道:“原來,還是一個夢。”
第二天的朝議,齊抿王睡眼惺松地走上大殿,撲面而來的肅穆氣氛讓他瞬間清醒,這是怎麽回事?臣子們一個個的如喪考妣,滿面淚光。
看到一臉疲憊的王上走上來,臣子們臉上的悲意更加深刻,紛紛出列,安慰王上萬不可憂心過度,傷了身子,也就傷了國體。
田文走上前,滿臉悲痛,比死了親兄弟還要情真意切地勸慰道:“王上,右相大人早年游歷天下,結識的人中,五教九流都有,不排除是哪年哪月得罪的劍客來尋私仇,聽說是一刀斃命,這手法,像極了江湖中人的作派。”
【可是死了,既然喜歡結交游俠,就讓你的狐朋狗友來為你的死承擔責任吧】,海螺裏的田文心聲,雖然計謀毒,但語氣卻很歡快。
齊抿王看着一臉悲痛的人,聽着他心裏歡愉的聲音,覺得這人簡直像一個精神分裂者,比在地府裏那些得這種病的鬼,表演地還要驚悚。
眼前的景像,像極了七月十五的鬼節,齊抿王分不清楚現在到底是在夢裏,還是在齊國真正的大殿上。
他繼續惺松着眼,一聲不吭地坐在那,靜靜地聽着臣子們從讨論右相遇刺的真相,到如何安排右相的喪事,最後決斷時,看到臣子們齊唰唰射過來的目光 ,齊抿王也不管這是一群鬼還是一群人,只麻木地點了點頭。
如果這裏的一群是人,那麽蘇府裏的那個蘇秦先生,是鬼嗎?如果這裏的一群是鬼,那麽自己到底是被那些巨冰凍死的,還是被洗澡水淹死的?
臣子們和真地一樣,肅着一張臉,有條不紊地地田文的指揮下,操辦蘇秦先生的後事去了。齊抿王坐在王案前,半天沒動。
小花鳥的影子印在空間門口,老樣子,抱着兩支翅膀,嘴角挂着譏笑,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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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我,這裏是哪裏,人間還是地府,蘇秦先生是活着還是死了?”齊抿王看着小花鳥,只有它嘴角那抹譏笑,才讓他感到了一點真實。
“你是鬼,這裏是地府,蘇秦先生也死了,昨天跟你烤魚吃的,也是一只鬼,哈哈哈。”小花鳥開玩笑從來沒合時宜過,這不,在齊抿王拔涼的心上,又相當殘酷地撒了一片看不清的迷霧。
齊抿王白了它一眼,站起來,朝外走去。殿外的侍衛們忙跟了上來,浩浩蕩蕩的王駕,又一次向蘇府走去。
這一次,齊抿王心裏倒沒感到着急,昨天見到的蘇秦先生,手雖然冰冷,行為也有點異常,但他很确定,那是個人,不是個鬼。
因為那人身上,總有種若有若無的蘭花清香,這種味道,是那麽熟悉,好像聞了幾輩子那麽長久。
王駕在到達蘇府所在的街道時,被排成長龍的馬車堵住了。齊抿王坐在王駕上,靜靜地看着侍衛們大聲吆喝着清理道路。
人死為大,蘇秦作為一個名士,不但得到了齊國舉國上下有頭有臉人物的吊唁,各國在臨淄的官驿,也都派了人,前來送別這位名動天下的大才。
所有人都是一臉的悲傷,若有幾個目露精光的人穿梭其中,是很引人注目的。齊抿王看了眼他們腰中懸挂的名劍,很配合地沒支聲,靜靜地看着他們尾随着另外幾個同樣不正常的人遠去。
蘇秦先生為什麽要假死?又是誰,刺殺了他?齊抿王絕對不相信田文的游俠私憤說,這種說法,倒不如說是左相右相相争,看不下去的左相門客來個刺殺,更令他信服。
道路清得很快,齊抿王的王駕在一衆注目禮中,馳到了蘇府的門前。原先冷冷清清的大門口,現在站滿了齊國朝堂上的頭面人物,他們真心實意地替這位無子無女連妻妾都沒有的可憐人操持着後事。
齊抿王下了王駕,第一次,沒直接進到蘇秦先生的書房,而是被一衆臣子,迎到了蘇府的正堂。
蘇府的正堂和諸位大人府上陳設地差不多,不過除了數張坐榻,那些浮誇的花兒畫的,一張也沒有,空蕩蕩地,倒不用費盡改裝,顏色單調地可以直接當作靈堂。
在外人眼中對右相大人恩寵有加的王上,在得知右相大人死亡的消息後,精神恍惚,為了緬懷這位大才,王上喝退了衆人,獨自走向了蘇府的後院。
齊抿王确實有點精神恍惚,不過不是為了蘇秦大人的生死,而是為了那個可怕的夢魇。
無意識地,他來到了湖邊,解開了那條小船,獨自搖着,來到了那個湖心島上。
那個書生,又在那裏烤魚,不過聞味道,不是牡丹魚,而是荷葉魚。
“王上嘴唇幹裂,來,先喝口水,再吃魚。”蘇秦坐在那裏,小泥壺裏的水溫得不冷不熱,好像早就算到了他此時要來一樣。
看着雲淡風輕的蘇秦,齊抿王按下了一肚子的話,接過一個紅泥小杯,揚頭便喝。
水很甜,很清爽,像小時候父王命人從牡丹花上收集的晨露味道。
“王上今日神情萎靡,可是為蘇秦的死悲傷?”蘇秦拿起荷葉魚,遞到齊抿王手裏。
魚肉鮮嫩肥美,伴着絲絲荷葉的清爽,聞起來便讓人食欲大開。但齊抿王卻沒有馬上吃,他看着蘇秦,黑黑的眼珠一動不動,沉聲問:“先生為何要假死?”
“先吃魚,這可是我特意為你烤得,涼了可就不好吃了。”蘇秦嘴角含笑,對小王上吃不吃得上最美味魚這件上的關注,超過了讨論自己的生死。
齊抿王低頭,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蘇秦的感染,在外面哭嚎一片中,靜靜地坐在這裏,細嚼慢咽地,吃完了這條魚。
“先生,這裏夜色寒涼,跟孤回宮吧。”吃完魚的齊抿王,倒也不着急想知道他假死的原因了,倒對這位怕冷的書生,如何在這個只有一坑地火的小島上過夜,産生了濃重的憂慮。
其實,在街上看到那兩拔人時,他便大體明白了蘇秦的用意,用假死,引出真正的敵人。
“謝王上。等到了晚上,蘇秦會偷偷溜到王宮裏,介時還要叨擾王上了。”蘇秦倒也不矯情,痛快地答應了王上頗為細心周到的恩寵。
聽着前面的哭聲變大,大有直沖雲霄的趨勢,齊抿王站了起來,笑着說道:“先生好好休息,孤要去為你主持葬禮了。”
葬禮當事人蘇秦先生,滿臉含笑地恭送王上坐回船上,心情甚是愉悅地聽着那震天的哭聲。
蘇秦的葬禮很氣派,光田文那三千門客,便排滿了一整條街道,參與人數之多,竟不下于老國相。
田文哭得很慘,比他爹死的時候,還要聲情并茂。他要求每位門客都要寫一篇賦,悼念蘇秦先生短暫而輝煌的一生。
悲傷的王上實在受不了這漫長的死後表白,支着額頭,在幾位親兵的護衛下,沒等到看那個黝黑的柏木棺材入土,便匆匆回到了宮裏。
一進宮門,他便吩咐侍衛統領,悄悄地黑衣黑褲摸到蘇秦府上,把先生接到宮裏來。
但這位田單将軍親手帶出來的利落人,自升官以來從未失手的統領大人,在暮色四合的時候,才悻悻地回來複命,說是連湖心島四圍的水裏都找了,就是沒找到蘇秦先生。
“島中央那火坑旁,有沒有剛吃過的東西?”齊抿王想從這人的飲食狀況,推算出他離開的時間。
“有一尾荷葉烤的魚骨,還有少許的牡丹花上的震露水。”,這位侍衛統領業務能力很強,觀察地也很仔細。
但齊抿王聽了,臉色卻不大好,這些東西,都是自己吃過的,說明在自己走後,這位書生即沒吃沒喝,也有很大可能,早就離開了。
蘇府與王宮,隔得并不近,這段路,會不會有危險?
“吩咐機靈點的人,分散開來找找,要隐秘行事。”齊抿王果斷地下了命令,侍衛統領利落地拱手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