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月光自窗外照進,瀉了一地的明潤玉色。少女的眼眸在玉質的光暈裏盈盈潋滟,如有萬千情愫流動,嬴衍的心忽然疾亂不已。
手掌下是她柔若無骨的腰肢,鼻間是她身上淡淡的清甜的蘇合香的味道,腦海中則是那日神居院中品嘗到的香甜溫軟……嬴衍呼吸微重,如墜夢中,一時有些情不自禁,仿佛與生俱來的本能,攬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收緊,慢慢地靠了過去。
兩人的唇齒越來越近,近到彼此的氣息彼此的心跳都可觸可聞。正當他閉了眼預備吻她之時,岑櫻心間忽生退縮之意,一下子別開了臉,與他溫熱的唇堪堪擦過。
彷如從雲端墜入谷底,嬴衍恍然回過了神,他喉結微動,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喉嚨口仍有幾分悄然漫出的幹燥。
“你做什麽?”他壓低聲音問,語中帶了幾分潛藏了的氣結。
不是,不是她要親他的嗎?
黑夜之中,他嗓音低沉,呼出的熱氣勻勻噴薄在少女臉上,便染得少女那張皓如凝脂的臉也粉光若膩。
岑櫻心間仍跳得揣了只小兔一般,不好意思地低了頭,細如蚊聲:“我,我這樣,是不是有些不矜持……”
雖然不是很明白,但親親這種事,好像,好像只有極親密的人可以做。她七歲的時候阿爹就教過她不能再随便親哥哥了,就算是七歲之前,額頭和臉頰可以,卻是不能碰唇。
但她喜歡悶罐兒,有時候,情不自禁地就想和他親近……只是不知這樣可不可以……
她不矜持的又何止這一件事,怎麽現在倒知道矜持了?
嬴衍想起神居院裏被她肆意輕薄的那次,眉頭微微一擰。
他強抑下疾亂的心跳,掌着她羅衫下的一對軟臂,将她推開些許:“是。”
這一聲冷梆梆的,再不複方才的溫潤柔和。岑櫻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他在生氣,詫異地“啊”了一聲,呆呆地又湊了過來:“那,那,你是想我親你嗎?還是你想親我……”
方才他明明就未曾推開她,眼下卻又像是被她冒犯了很不高興的樣子,岑櫻也拿捏不準他的态度了,漂亮的杏眼中滿是狐疑之色。
他怎麽會想她親他?又怎會想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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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衍愈發皺了眉頭,腹腔中莫名攀升上一股火氣。他板着臉:“沒有。”
“可是你的心明明就跳得很快啊。”岑櫻好奇地道,附耳過去欲聽他的心跳。被他避開後,微涼的手又撫上他的臉,“臉上也好燙……你在說謊……”
“你……”嬴衍微微氣窒,本能地避開她伸過來的手,卻被她攀住了雙肩,她極認真地望着他,語聲溫軟:“夫君你別生氣了,櫻櫻真的很喜歡你……”
“我知道你心裏是有我的,只是你什麽都不說。不過沒關系,夫君對櫻櫻的好,櫻櫻都記在心裏。夫君今晚能來,櫻櫻真的很開心……”
這一聲沁着月光似的夢幻,清脆圓潤,如玉泠泠。嬴衍心跳微滞,連下意識的反駁也忘了,他側過眸來瞧着她,黑眸中靜若沉水。
月下的小娘子笑意晏晏,明眸剪水,粉融香雪,好似月下的一株芙蕖,盈盈姝麗。
忽然,她直起身子,像春日柔軟的柳條被春風送來,又好似一抹輕盈的月光跌進他懷裏,輕輕一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二人原本就挨得極近,她突然靠近,整個人便似挂在了他身上,正巧觸着了那要緊之處。
嬴衍呼吸驟緊,臉上也驟然升了溫,好在柔軟的香甜仍是一觸即分,還不待他回過味來,她已抱着他一只胳膊輕搖不放,可憐兮兮地求道:“這下總行了吧?親也親啦,你就別生氣了……”
她還全然不知發生了何事,自顧撒着嬌。嬴衍卻是面上滾燙,連耳根也紅透了。
又是這樣……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一點兒也不矜持,又愛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來撩撥他,好似他在為她沒有親他而置氣一樣,他怎可能如此?
嬴衍眼眸微暗,又有些為那難言的反應而難堪,面色鐵青地別過了臉,終究沒有開口否認。
如是,叽叽喳喳和他說了一通話,岑櫻倒把白日的噩夢忘得一幹二淨了。
月至中天,已然夜半,岑櫻依依不舍地拉着他又囑咐了好一通托他照看阿爹的話,終睡下了。嬴衍一直陪着她直至她睡着了才離開。
“殿下。”
從岑櫻房中出來,接到消息、一直等候在外的封衡迎了上來,面露難色:“城門已經下鑰了,您要回東宮嗎?”
明知故問。
嬴衍瞪他一眼,滿腹的邪火終于有了發洩之處:“你說呢?”
他今夜過來本就是極為冒險之事,城中又已宵禁,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此時再回東宮,驚擾聖人和皇後。
然而冒險過來,卻是來聽某人胡說八道、說什麽他想親她的鬼話,又稀裏糊塗地答應了她不與別的士族聯姻的要求,嬴衍心下又有些隐隐的火,覺得還不如不來。
封衡尴尬地一笑,不再說什麽,将他迎入位于承福坊的一處外宅中。
這夜回去後卻做了奇怪的夢,是清溪村的那個洞房花燭夜,他和岑櫻成了真正的夫妻,她被他困在床笫之間,嗚嗚咽咽的,像頭撒嬌的奶貓兒,叫他親了一晚上,卻還一遍遍不厭其煩地說喜歡他、想和他永遠在一起……
夜裏便因某個不可言說的地方驚醒,漲得發疼,他厭煩地自榻上坐起,背上已被冷汗澆透。
他是成年的男子,對于有些反應不算陌生,然憶起夢中之事,又深深頭疼。
岑櫻是個小傻子,她根本什麽也不懂,昨夜全是她無心之過,他怎麽能夢見這個?
卻也沒什麽法子,他陰沉着臉,叫來了侍女打水沐浴。
相比嬴衍的輾轉反側,岑櫻卻是睡得香甜,一覺睡至了辰時才醒。
高陽公主已知了昨夜太子過來看望的事,過來瞧她時故意笑着打趣:“櫻櫻昨夜睡得可好?”
岑櫻知她話裏別有所指,不好意思地羞紅了臉:“姨母……您會責怪我嗎?”
高陽公主眼中笑意微滞一瞬,很快笑着搖頭:“你們既是兩情相悅,姨母又有何可指責的。只是櫻櫻要記得守住底線才好。”
她悵悵地嘆了口氣,似陷入了回憶裏:“人這一生,又有多少人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兩心相悅長相厮守呢?姨母也盼着你們能好好的,白頭到老……”
說起來,倒也真是孽緣。
櫻櫻的父母就是被皇兄硬生生拆散的,生離死別,到頭來,皇兄的兒子卻又愛上了他們的女兒。
猞猁是個好孩子,只是面上冷了一些,昨夜明知聖人會動怒卻還趕來看望,她便瞧得出他待櫻櫻是真心的。
只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也不知,将來這丫頭知曉了皇兄殺害她父親、囚禁她母親的真相,會是什麽反應……
可聖人那樣虎視眈眈,想護住櫻櫻,還須借太子的力。否則,她也不願櫻櫻與他來往。
岑櫻覺得姨母話裏有話,下意識想問,但憶起姮姮和她說過的高陽姨母婚姻不順之事,便沒有多言。她腼腆一笑,極小聲地道:“謝謝姨母教誨,櫻櫻知道的。”
岑櫻遂在高陽公主府住了下來,對外則宣稱是“養病”。
對于那日的事,皇帝事後賜下了大量賞賜以示安撫,對于太子夜出城門去往高陽公主府上的事也選擇了裝作不知,事情似乎就此揭過。
又幾日,嬴衍前往仙居殿,與母親提了想在登基後再成婚之事。
“兒子深思熟慮地想過了,眼下距離大典也只有四月之期,與其匆匆忙忙地先行大婚再準備登基大典,不若将成婚放在登基之後,也可悉心準備着,節省人力。”
蘇後正在廊下喂畫眉,喂食鳥兒的手微一頓,便叫鳥兒輕啄了下。
她回過身來,美眸中含了縷譏诮:“我兒此舉,可不是想要拖延婚事、乃至悔婚吧?望煙是你表妹,太子太傅、尚書令是你舅舅,京兆蘇氏更是人才輩出,日後皆可為你所用,你不會,真會為了一個野丫頭放棄這股唾手可得的強大後盾吧?”
“猞猁,沒了你舅舅,你要拿什麽和你那老不羞的爹打擂臺,他又豈會真的叫你如願登上那方寶座?”
“母親說笑了。”嬴衍語氣冷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兒子相信,以阿舅對我大魏的忠誠程度,不管兒子有沒有娶十三娘,舅舅都會用心輔佐。”
“總之。”微微停頓之後,嬴衍再度開口,“太子妃的位置兒會給蘇家留着,但不是現在。”
“母親先讓舅舅準備着吧,也是時候派去宮人教十三娘未來皇後的禮節了。屆時大婚與立後之禮同時進行,十三娘只怕會亂了禮數。”
他說得模棱兩可,蘇後狐疑瞥了他一晌,也都沒瞧出什麽破綻,冷笑一聲,并未反對。
也是,從她肚子裏出來的兒子是個什麽性子她自己再清楚不過,眼下,他只是叫那村女一時迷惑罷了,她相信他會權衡利弊,做出最有利的選擇。
嬴衍卻是如釋重負。
母親對權勢的欲望太強,若再聯姻蘇家,只怕江山都要改了姓氏。
他從來就不打算娶蘇家女,不管有沒有岑櫻都是。沒有蘇家,他也一樣可以成事。
事情就此決定下來,三日後,由蘇後出面,前往上陽宮與皇帝商議了太子大婚改在登基後舉行事。
宣成帝同意了蘇後的請求,又給蘇家賜以大量金帛作為未來皇後的聘禮,并派去了數位女傅,教導蘇望煙宮中之事。
雖說太子妃是太子的妻子,若無什麽意外,太子登基之後便會冊為皇後。然本朝卻有過太子登基後未立皇後、只将發妻封為貴妃的先例,因而京兆蘇氏并未怨恨,歡歡喜喜地接過了旨意,開始準備起大婚來。
同時,皇後也給原先被選為良娣的定國公府薛姮與尚書左仆射的孫女舒妙婧派去了女傅,成婚之事似乎塵埃落定,只是時間延後稍許。
……
八月十五,中秋。
岑櫻于高陽公主府中收到了長樂公主嬴姝派人送來的請柬。
距離那日上陽宮中的事已經半月,她在高陽公主府養病也已養了半個月了,再想稱病,實屬勉強。
長樂又是中宮最寵愛的女兒,岑櫻實在不好駁了她的面子。
但她卻是不想去的。一來高陽姨母病了,她與叱雲月一直在她病榻前伺候着,也就沒能問她父親的事。
二來,她已聽說了太子婚期延後之事,知曉他是為了自己,心中甜蜜的同時,又有些對于薛姮的愧疚。
她還不知道姮姮喜不喜歡悶罐兒呢,萬一姮姮也喜歡他,該有多傷心……
可是,她又真的不想和旁人分享他,心下便十分歉疚。
“怕什麽,讓你月姐姐陪着你去。”
到頭來,病榻上的高陽公主卻得知了此事,溫柔地囑咐她,“櫻櫻,你也該出去多見見世面,多交交朋友。不必擔心姨母,我沒什麽的。”
“只是長樂那丫頭歷來促狹,恐會捉弄你,阿月,你可得好生護着你妹妹。”
叱雲月滿臉不情願:“人家又沒請我,我去做什麽呀。”
她本就不喜歡岑櫻,自那夜瞧見了她抱着太子表哥不放更是一肚子的氣。
她和下人都還在呢,就抱上了!真是村子裏長大的,一點兒也不矜持!
岑櫻遲疑地看向叱雲月:“那,月姐姐可以和我一起去嗎?”
猶豫再三之後,她最終還是決定赴宴。一來的确不好拒絕長樂公主,二來一月未見,她也有些想姮姮了。
她們是好朋友,既然交好,更該把話說開了才是。她什麽都可以和姮姮分享的,只有悶罐兒,是真的不可以……
長樂公主的重陽宴選在金谷園舉行。這裏本是太|祖皇帝的妹妹清河長公主的園林,園中遍植牡丹,雜以四時花卉,乃踏青郊游的好去處。後來被她的後人渤海封氏獻給了今上,幾經輾轉,又被賜給了最寵愛的女兒長樂公主。
今日,宴會就選在了金谷園中的綠菊臺舉行。
時辰尚早,高臺上已經搭起了桌案,圍坐了不少仕女。長樂公主嬴姝一身金碧百鳥裙,坐于主位之上,正與好友舒妙婧說着話。
不斷有赴宴的貴女來與她見禮,她偶或心不在焉地應幾聲,視線卻如流水,不斷地漫過新入園的人頭,似在等誰。
“薛姮還沒來?”她不耐煩地與侍女耳語。
今日可有場好戲要她來唱呢,怎麽能臨到開場,這主角還沒登場。
舒妙婧還不知她在打什麽壞主意,笑道:“你又想做什麽。”
“阿婧你就別問了,總之,到時候你可把大禮準備好,等着謝我吧。”長樂公主笑得促狹。
她早就想那麽幹了,薛姮一個鸠占鵲巢、愚弄皇家的低賤女人,憑什麽在身世敗露之後還能做皇兄的良娣?将來壓她們一頭?
今日,那個村女能來更好,她不來,她也一樣能借旁人把薛姮的臉面剝下來,讓衆人都來瞧瞧她的狼狽。
正與舒妙婧說着話,底下侍女來報,定國公府的千金到了。
金谷園外,薛姮面色緋紅,方撐着發軟的身體自馬車上下來。
她今日穿了件鵝黃繡白玉蘭襦裙,搭了件淡黃色的披帛,清麗溫柔,素雅至極。
層層疊疊的裙擺宛如花瓣将她白皙勻淨的腿包裹住,裙衫之下,卻是什麽也沒有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