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
一語落地, 蔣元眉頭皺起, 唇動了動, 看了看笑眯眯盯着他的侍官, 最終還是沒說什麽。
陛下都許她留下做妾了, 要是他再說不許,就是打陛下的臉了!
趙老将軍聞言,沉着臉嘆口氣, 一甩袖子就走了。
趙忠更是咬牙切齒的看着趙瑩瑩低吼:“你自甘堕落與人為妾,對得起父親母親的疼愛嗎?今日你即做下這不顧家族名譽的選擇, 日後有哭有淚有委屈,你都給我自己咽肚子裏去!別回來哭!”他說完,也氣憤的走了, 留下趙瑩瑩一個人,悲戚的跪在這裏掩面哭泣。
翠翠諷刺一笑,搖了搖頭,鬧了半天,費了半天力氣, 還是沒能把她趕走……果然,出身好, 還是有好處的。
錢氏無奈的翻了個白眼, 小聲嘀咕着:“真是狗皮膏藥……”
翠翠沖她輕輕搖頭,婆婆不在說話了,轉過身去找了香,給蔣父的牌位上香說:“他爹, 你真是生了個好兒子啊,如今做了官不說,都還能納妾,能享齊人之福了!你在地底下,也該安心了吧!”
這話說的,翠翠冷嘲的笑,蔣元臉上火辣辣的,他自然知道鄉下人都是娶一個妻子過一生,可是如今陛下做主趙瑩瑩留下做妾,他也不能抗旨……只是,他看着翠翠不達眼底的笑意就知道,她對趙瑩瑩留下的事情,很生氣。
滿堂的賓客見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都準備散了,龍将軍作為今日的主婚人,看着趙瑩瑩也是無奈的嘆口氣,到蔣元面前小聲交代:“事情即已如此,以後瑩瑩留在這裏,你也得看護着點,別叫……受了委屈……”
龍将軍說這個話的時候,翠翠就在蔣元身旁,略略也聽了進去,只淡淡一笑,看着蔣元說:“事情即已解決,有了定局,那就無需多說了,今日前來的賓客熱鬧也看了一天,也都餓了,你招呼大家入席吧。”
龍将軍目光看着翠翠,這女子太不簡單,只覺得瑩瑩以後在她手底下,怕是讨不了好!
蔣元聞言點了點頭,轉身走到趙瑩瑩面前,看着她一雙哭腫的眼,輕嘆口氣:“事已至此,你先去偏廳休息,等招待完了賓客,我再來找你。”
趙瑩瑩因為他的靠近,眼淚又落下來,抓着他的衣袖哭訴:“為了你,我都肯委身做妾了,元大哥,今後不要負我!”
蔣元看着她抿唇不語,扭頭看了看目光隐隐嘲諷的翠翠,轉過眼來不點頭也不搖頭,不做下任何承諾,只對她說:“你先去休息,回頭我們再說。”
他說完,不再給趙瑩瑩說話的機會,就要去招待賓客,經過翠翠身邊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停下腳步:“我也會給你交代!”
翠翠聞言,到是也笑了一下,點了點頭,看着趙瑩瑩離開的背影,悠悠說:“今日這宴席總要有個名頭,總要告訴大家為何開宴啊。”
蔣元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知道她這是什麽意思,點了點頭說:“今日不是喜宴,是為娘和你,設的接風宴!”
一句話,趙瑩瑩的背影僵硬了,轉過頭來滿眼淚水的看着蔣元,見蔣元沒有回應,狠狠的瞪着翠翠!
翠翠對她笑一下,這才看着蔣元說:“即是接風宴,賓客帶來的禮金禮物咱們都不能收,回頭散宴的時候,就都還回去吧。”
蔣元點點頭:“這些事我來安排,你和娘也累了,坐下好好吃一頓飯,回頭咱們再商量別的。”
翠翠嗯了一聲,看了看屏風後的內廳,就拉着婆婆進去,這裏都是女眷,坐了三桌人,空了三張桌子,估計是和趙家那邊親近的,都走了。看着她們婆媳進來,竊竊私語的聲音都停了下來。
翠翠站在人群中,身邊都是衣着光鮮的婦人,她站在這裏衣着比丫鬟也不如,可臉上的笑容和一身挺拔的姿态,讓人不可輕視她。
她笑笑,沖大家拱手示禮:“今日之事,大家都看在眼裏,我也就不再多說了。勞累了大家一天此刻才能用飯,實在是過意不去,但在開宴之前,我還是要多說一句。今日這宴,不關任何迎娶納妾之事,乃是我蔣府團圓之宴,是我相公蔣元為我娘,和我這個妻子,設的接風宴。”
翠翠說完,席間一衆女眷更是沉默了,心裏都在想,這個蔣柳氏,行事這般果敢,居然連宴席的名頭都要說清楚了,還真是不給趙家人一點面子!
張夫人卻是贊揚的很,當即就開口笑着說:“曉得了,今日這頓飯啊,是蔣府團圓宴,亦是可喜可賀,咱們大夥也都餓了一天了,一會兒上來的菜,大夥兒都好吃好喝,可別客氣!”
張夫人真是個好人,翠翠感謝的沖她點頭示意,在菜慢慢上來之後,一個個的過去敬酒,張夫人也是熱心人,跟着她介紹,這是誰家夫人,都怎麽稱呼,她又會說笑,更是免了翠翠諸多尴尬不便,她這個大人情,翠翠徹底記下了。
外廳,蔣元親自招待賓客,錢氏給內廳的夫人們都敬了酒後,拿着小酒壺小酒杯走了出來,來到了男客這邊,拉着蔣元要一個個的敬酒,每到一個人面前,都要謝謝人家對兒子的照顧。
蔣元看着她一番所為,心中感動,眼眶發酸,雖然他不記得這個娘,但是她的一言一行,一哭一笑,都可牽動他的心,這或許就是母子連心吧……
錢氏的灑脫爽朗,讓一衆男客很是佩服,大家都在這一天記住了武威将軍府,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家人。
武威将軍的親娘,爽朗樸實,待人真誠。
武威将軍的妻子,沉靜聰慧,能言善辯,亦兇悍跋扈,極不好惹。
而趙瑩瑩……誰提起她都是搖頭,上好的出身,卻自甘堕落與人為妾,一番作為更是令趙家人的名聲,都深受影響。
……
散宴過後,府裏的丫鬟小厮都在管家的安排下收拾殘局,天色已經近黃昏了。
蔣元站在正廳屋檐下,廳裏堂桌上擺着的父親靈位,慢慢的踱步進來,掀起衣袍跪着磕了三個頭。
他不孝,他忘了父母,遲遲想不起來,害她們在家鄉因他煎熬受苦。
他不義,他忘了發妻,差點娶了旁人,差點負了她,更是無能護住她,讓她受了委屈。
他沒用,在戰場上活了下來,做了将軍又如何,還不是事事不由己。
錢氏進後院晃了一圈後過來找兒子,見他在靈位前跪着,嘆口氣将他拉起來:“別跪着了,你爹不稀罕你跪。趕緊的過來後院,別的不說,先把那個女的安排個住處,再哄哄翠翠,你別看她不吭聲,其實她心裏可憋着氣呢!”
蔣元聞言面色微微扭曲,翠翠是他妻子,本該親密無間的關系,卻因為他什麽也想不起來,如今成了陌生人。
再加上她今日雷厲風行的做派,蔣元其實心裏真是對她有點發怵,很怕看她的眼睛,很怕從她的眼神裏看見,失望,嫌棄,鄙視,淡漠,這些情緒……不知為何,雖然他不記得她,但是他總覺得,翠翠應該很愛他才對……
可是今日她也毫不猶豫的讓他抹脖子去死……想到此,他心中百味雜陳,不知該如何和她相處。
心中忐忑的很。
來到後院,蔣元就看見有小厮在摘紅綢和紅燈籠,本來是他和趙瑩瑩的婚房中,翠翠一身青衣正沉默坐着,見到他來,目光淡淡的開口:“趙小姐的住處,你打算怎麽安排?”
一瞬間,他頭上的汗就下來了!戰場上刀劍無眼他也沒怕過,可一見到她這雙眼,他心裏就發虛!
錢氏進屋來坐在翠翠身邊,看着兒子:“元兒,那個女人非要留下來做妾,咱們攔不住。但只一條,你不許進她屋裏過夜,你只能跟翠翠好!”
“娘。”翠翠聞言看着婆母笑着開口:“你別這樣說,人家畢竟留下來了,又跟他關系匪淺,你不讓他去人家屋裏,難不成還讓人家大小姐,一輩子在這府裏守活寡啊?”
蔣元頭上的汗更多了,他不是傻子,聽得出翠翠話裏嘲諷的意思……強裝鎮定的擦擦汗,輕咳一聲說:“我不去她屋裏,我說了不負你的,我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且她雖是千金小姐,可既然留下來做了妾,就要守規矩。”
他說着來到了翠翠旁邊坐下,眼神略帶一些緊張和讨好說:“你是我的妻子,這後院之事,都是妻子安排,她住何處,你來決定就好。”
翠翠聞言,這才輕輕挑眉,心中穩穩的點了點頭:“你既然這樣說,那我也就直說了。我是不喜歡她的,也懶得看見她,你既然讓我來安排她的住處,那我也不客氣了,這府裏那個院子最偏最遠,就讓她住哪兒!”
蔣元點了點頭說:“景園最偏遠,但是房子裏頭擺設也都是好的,就讓她住那兒去吧。”
翠翠見他順着自己心意,猜着他是看在娘的面子上才順着自己,一時間也不想再和他多說,站起身看着摘紅綢的丫頭說:“把裏面的東西,只要是帶紅的,新的,是她趙小姐的東西,都給我拿下來,送去景園!”
錢氏也站起身跟着她進了屋,走到床邊看看那床上的大紅被子,上面的繡花繁瑣精致,連床帳子上面的鈎子都是銀鈎,不禁啧啧道:“這千金小姐的派頭就是了不得啊,瞧瞧這鋪蓋擺設,咱們再鄉下刨一輩子土也買不起這些!”
翠翠看着這個房間,其實不想住在這裏,可是這裏是後院主園,她一個正頭女主人不住,難不成留着讓趙瑩瑩惦記?所以只能将那些礙眼的東西都弄走,她再換一遍!
蔣元走了進來,看着屋裏的床和櫃子等物,說:“這些東西都是趙家派人送來的,一會兒我派人送去景園。咱們府裏庫房裏還有好幾套床鋪家具……翠翠,你親自去挑你喜歡的。”
翠翠聞言,看了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後,看着婆婆說:“娘,這後院一共四個小園子,還剩下兩個,你想住哪一個?”
“我随便哪個都成,我不關緊,咱們先去給你挑家具……”
蔣元就帶着她們兩個去了庫房,打開庫房門,裏頭各樣東西都有,家具都是成套的擺着,翠翠随意挑了一套,又挑了些床上的物件,就去親自給婆婆收拾安置屋子,等弄好了錢氏的住處後再回來主園,她挑的家具等物,都已經換好了。
她進屋來看,古樸的暗紅色圓桌子,镂空扇門櫃子,精致的繡花屏風,拔步床,青色的紗帳……
果然順眼多了。
婆婆沒有跟來,她看了看屋裏挺合心意,比鄉下不知道好了多少。轉過身後,看着跟她回來,卻一直一言不發的蔣元,慢慢的坐在床邊後,這才鄭重的看着他,輕聲開口:“我有些話想問你。”
蔣元看着她,喉頭滾了滾,坐在了桌邊,有些發怵,又認真的瞧着她:“有問必答。”
半開的窗子映進來瑰麗的晚霞,落在他一身紅袍上,很是刺眼,翠翠垂下眼眸,看着自己這一雙粗糙的手,輕輕的摩挲着掌心的老繭,說:“我想知道你和她的關系,屬于哪一種。”
蔣元有些不太明白,疑惑的看着她。
翠翠看着他面色沉靜,目光不冷不熱,語氣淡然:“趙小姐肯放下身段委身給你做妾,對你的情分自然不必說,我想知道的是你,你對她,也是這樣情深似海嗎?”
蔣元這才明白,苦笑着搖搖頭,“我對她不是,我沒有喜歡她。同意和她的婚事,也主要是那時候趙小姐因為我救了她一次,她總是關照我,總送來各種東西,她做這一切又不避人。久而久之,京裏傳言太多,龍将軍就來撮合,一開始我拒絕過的。”
他說到這裏擡頭看着面色冷淡的翠翠,又堅定的說了句:“我真的拒絕過。”
翠翠淡然一笑,沒有說話,拒絕過又如何,最後還不是同意了?
蔣元看着她那種表情,知道她是在嘲笑他作為一個男人,心智不堅,明明拒絕過卻又同意了婚事,他心中羞愧,低下頭繼續說:“一開始我拒絕了龍将軍的撮合,後來趙小姐知道了,就在趙家絕食尋死……趙老将軍後來親自來找我,老将軍對我不薄,戰場上他關照我,回京後他也關照我,他親自來說這門親事,我無法再拒絕,後來就同意了……”
翠翠聽着他說出實情,也想得到他那一刻的無力,承蒙趙家照顧頗多,又是趙老将軍親自來說,趙瑩瑩又以死相逼,他難開口拒絕也很正常……
想到前世,他記不起自己來,就在這種人情施壓下娶了趙瑩瑩過了一生,她只覺得好想笑。
她也的确笑了起來,笑的蔣元更是心中一團亂了……這樣的解釋她到底滿意還是不滿意?
翠翠沒什麽不滿意的,他很誠實,解釋的也很清楚,她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只是怎麽能甘心?
她前世今生受的委屈,怎麽能就這麽算了?
她咽不下這口氣啊。
但好在,他心裏沒那個女人,這樣的話,她在這将軍府裏,行事就要方便大膽的多了!
翠翠沉思了一會兒,這才擡眸看着他,說話聲音柔柔的,可是每一個字都不容忽視:“你畢竟不記得我了,也不太了解我,但經過今日的一切,你想必也看出來了,我這個人性子倔,心眼小,眼裏揉不得沙子,你既然告訴我你心裏沒有趙瑩瑩,那她從今後便只能名義上是你的妾室,我不許你近她半分!”
翠翠說着,慢慢的走到他面前,一個站着,一個坐着,她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目光複雜:“這些年我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心裏從來不暢快,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你,即便你不記得我,忘了我,我也沒打算将你拱手讓人,因為我覺得,你遲早都能想起我。”
就算你想不起我,我也絕不會将你讓給趙瑩瑩!
蔣元看着她,她目光中有悲泣,他知道她傷心着,她很難受。
他點了點頭:“我明白,我都明白,就算你不說,我也不會去動她的。”
“這兩年我一直在找家人,但因為軍中的戶籍登記冊子,有一些在戰亂撤退的時候有損毀弄丢的,我又失憶了,不能跟別人一樣靠着記憶回家,所以我一直都找不到你們。”
“其實在今日之前我還在想,不經過父母同意就私自娶親是不是不孝,是不是不妥。你們能找來,我其實真的很歡喜,雖然我不記得我們曾經的事情,可是我既認了你是我的妻子,就就絕不會負你!你說的話,我都聽!”
“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所以今後你有什麽要求,有什麽委屈,都可說與我聽,我都會尊重你,聽你的,因為你是我妻子,咱們才是一家人。”
翠翠聞言,眼眶慢慢酸澀,喉頭哽的疼……她的相公就是這樣好,這樣溫柔,這樣順着她,不管她說什麽話,他都會聽。
可現在的他,不是……
蔣元坐着,目光自然落在她交握的手上,看着那雙粗糙的手,他心裏悶疼悶疼的難受,想去碰碰她的手,卻沒勇氣……深吸口氣站起來,輕聲說:“對不起,我不争氣忘了太多事情,讓你吃了太多苦……”
翠翠轉過身,不讓他看見眼淚,輕聲的說:“你既然決定尊重我,聽我的,那以後你就不要靠近她,我不想看見你和她有任何關系……”
蔣元聽着她的哭腔,心口壓抑的難受,點點頭:“嗯,我會冷着她,時間久了,她一定會想開的。”
房間裏沉寂片刻後,小五急匆匆的跑來,說:“将軍,趙夫人來了!”
翠翠眼神頓時落在他臉上,他也看着她,片刻後回頭說:“我這就過去。”
說罷,深深的看着翠翠:“趙夫人不好說話,你就在屋裏呆着,我去招待她。”
翠翠點點頭,猜着趙夫人是來想要接走趙瑩瑩的,她女兒好好的正室成了妾,她定是滿腹的怒氣沒處撒,就讓蔣元去應對好了,她也有點累了……
夕陽落下,天邊餘晖都淺淡了,翠翠站在窗口,看着他的背影離去,眼眶濕濕的。
即便他不記得自己,可是他還是願意聽自己的,他的心性,他的脾氣,其實一點沒變呢……
……
景園,趙瑩瑩一身大紅色的嫁衣,摘了金鳳冠,失魂落魄的坐在廳中的主位上,雙眼無神的看着院中忙碌的仆從。
她娘家給她準備的喜床,喜櫃,金絲屏風……就連一個小小的,系着紅綢的香爐,都給從那個本來屬于她的房間內,給搬出來了……
她怔怔的看着這些東西,和那些嫁妝箱子,亂糟糟的擺在院子裏,心空的厲害,好像心髒被人偷走了,又很疼,疼的她都不敢用力呼吸。
她的大婚之日,她的正妻之位,都被搶了……都被一個農婦搶了……
她痛恨的摳着椅子扶手,指甲斷裂都不知,雙目血紅的看着院中那張床上的鴛鴦交頸紅喜被,唇不停的顫抖着,眼淚再次流出,今夜本該是她的洞房花燭夜啊……一切都毀了!
阿寧看着院子裏的物件,和又在哭的小姐,小聲的問:“小姐,這屋裏那些擺設,都要換上咱們的嗎?”
“換,都換上我大婚的東西,一件都不許落下……”她心痛的靠在椅子裏,擡手擦淚,卻怎麽都擦不幹淨,依舊望着門口的方向,心裏盼望着,他會不會來?他會來的吧?
可是沒等到蔣元過來,趙夫人先來了!
趙瑩瑩在看見母親鐵青着一張臉,滿身怒氣沖進來的那一刻,立即站了起來去迎接,委屈的感覺頓時湧上心頭,眼淚不要錢的掉下來,在趙夫人進門那一刻,跪在了她的腳下:“娘……”
“別叫我娘!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趙夫人是氣極了,這麽多年來還從來沒有什麽事情能讓她像今天一樣讓她這麽生氣過,千嬌萬寵養大的女兒,居然自甘堕落的要給人做妾!她都要被氣死了!
一開始她就不該同意這門婚事!這個蔣元就是個泥腿子,什麽破爛出身怎麽配得上她的女兒?
可是這個死丫頭就是鬼迷心竅,鬧死鬧活的非要嫁,現在好了,大婚之日人家發妻找上門來了!
蔣元那個人,看着出身不好,其實自有根性傲骨,一開始覺得自己看不上他這個女婿,倒也識趣的拒絕過,可是都是這個死丫頭鬧啊!
他這兩年一直找尋家人,從未有結果,如今家人上門來,他能放着正經家人不去護着,不去管,抛棄了發妻做一個不仁不義的混賬嗎?
蔣元又不傻!知道做人做官的根本得需一個好名聲!所以他怎麽肯棄了發妻做負心人,親手毀了他自己名聲?失了立身根本,他以後如何在京城經營下去?
都是這個傻丫頭啊,為了一個心中無她的男人,竟肯自降身份委身做妾……她恨啊!
“娘,您別生氣,都是女兒的錯……”
“就是你的錯!我辛辛苦苦将你寵到大,從不肯讓你受一絲委屈,結果我這樣嬌寵你,竟是将你養成了一個沒骨氣,沒腦子的傻子!你是我趙家的女兒啊!滿門虎将,滿室功勳的趙家嫡女!你怎麽能将我趙家人的臉面踩在腳下踐踏,去給人做妾!”
“不過一個男人,居然就比你家族名譽,比養大你的父母恩情,還要重要千萬倍嗎?你太令人失望了你!”
趙瑩瑩跪在地上哭的擡不起頭,她知道她的錯,她知道她讓家族蒙羞了,可是……可是……她如何甘心啊!
趙夫人見她一直哭,沒臉擡頭,一甩袖子撫着劇痛的心口坐下,瞪着親生女兒:“你若是不想氣死你娘,不想你娘日後在京中貴婦中擡不起頭,受人譏諷,不想趙家滿門英雄因你而受人嘲笑,你給我有點骨氣,現在就跟我回去!将來另嫁!”
趙瑩瑩跪在地上哭的泣不成聲,聽見母親的話心中悲痛欲絕,可就是不肯松口,許久後趙夫人見她依舊倔強,一把将茶幾上的茶盞掃落地上,怒聲大喊:“你即如此自私不顧家族名譽,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從今後,只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趙瑩瑩依舊跪伏在地上,不肯做答,趙夫人見此,徹底的心灰意冷,紅着眼搖頭,心痛的什麽話也說不出,擡腳就想離開。
蔣元這時來了。
方才還一身的紅袍此刻已經換了下來,換着一身深藍,衣裳這麽一換,這個人身上瞧着再無一絲喜氣,英俊的面容上,沉着穩重,一進門來就沖趙夫人拱手示禮,趙夫人冷哼一聲,側過身子不受這禮。
蔣元也不勉強,直起身子後,看着跪在地上的趙瑩瑩,又彎腰将她扶了起來,等她站好後就松開了手後,退了一步,趙夫人将他這一番行為看在眼裏,眉頭皺的死緊。
趙瑩瑩滿眼淚水的看着蔣元,那眼神裏似乎包含了千言萬語。
蔣元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趙夫人,說:“事已至此,夫人是何來意晚輩也猜到了幾分,也有幾句話想開誠布公的和夫人,和趙小姐說一說。”
“今日之事陰差陽錯,變成這樣誰也不想,可如今我娘和我發妻也來了,我一個男人就該擔起責任來!”
“發妻柳氏在我上戰場這幾年操持家務,伺候長輩,再盡心不過,我身為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做出抛棄糟糠發妻之禽獸行徑?且,我本是鄉下長大,出身卑微,一直都知我配不上趙小姐,如今事已至此,還望趙小姐,請随夫人回去,另擇良婿高嫁,千萬不要因我毀了一生。”
對蔣元這一番話,趙夫人無話可說,生氣他不識相的同時還是想了想趁機勸女兒:“你聽見了吧?人家不願做負心漢,也言之配不上你,其意就是心裏沒你!你也就莫要再執着了,跟我回去吧。”
趙瑩瑩站着,搖搖欲墜,滿心的悲痛欲絕,眼淚不止的看着蔣元:“你知道我鐘情于你的,我對你的一片心,你不是不明白……如今事已至此,我也不求正妻之位了,我都願意給你做妾了,你卻還要說出這種話來傷我心……蔣元,你都忘了她了!你根本都不記得她!她這樣強求你和她做夫妻,你真的願意嗎?”
“為何不願意?”蔣元淡淡的看着她,“雖然我不記得曾經娶了她,可我不能當作那些事情沒發生過!做人要有良心,我也相信遲早有一天我能想起她,我能想起以前的事情,到時候,我和她之間便再無隔閡!”
“趙小姐,于你來說我救了你一命或許有些不同,可與我來說你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我們本就不是同路人,還望你能想通,随夫人回去吧。”
趙瑩瑩哭着搖頭,一步步的後退:“我不信,我不信這是你的真心話,你一定是騙我的……一定是騙我的……”
蔣元聞言開口又要說什麽,趙瑩瑩卻哭着捂住耳朵:“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蔣元只能閉嘴,無奈看着趙夫人,趙夫人亦是痛心疾首又無奈的看着癫狂的女兒搖頭:“你不肯認清事實,一心非要自甘堕落,我說再多也是無用了……罷了,你即決意要留下給人做妾,那我只當從沒生過你這樣一個女兒,今後,也莫要再回來見我!”
趙夫人說完,轉身就走了,腳步毫不遲疑,匆匆而行。
蔣元蹙眉看着哭泣不止的趙瑩瑩,轉身追了趙夫人而去。
蔣府大門口,趙夫人心痛難忍的看着蔣元:“她即決意留下,那就是你的人了,還望你看在老将軍的份上兒,對她好一些……”
蔣元卻拱手:“夫人放心,我一定會找機會再好好勸她想通的,畢竟這是一生的事情。”
趙夫人聞言就知他什麽意思,有些想發火他不識擡舉,可是想想女兒若是能留着清白的身子想通,從蔣府離開另嫁,豈不是比給他一個泥腿子做妾好過許多?便忍了這一腔怒氣,什麽也不說的轉身走了。
趙瑩瑩哭了一天,沒力氣了,癱坐在桌旁,看着外頭的天色,不甘心的一直等,一直等到天色黑透,屋裏都換上了她大婚的擺設,院子裏的燈籠都亮了起來,她等的人還沒來。
桌上擺着的飯菜都涼透了,她還穿着大紅嫁衣,一直癡癡的看着門口的方向,無聲的流淚,幻想着他會來跟她說,那些話都是騙你的……
阿寧也忍不住的掉淚了,安慰她說:“小姐,多少吃一點,別餓壞了肚子……”
她輕輕的搖搖頭:“阿寧,你說他會不會來?”
阿寧不吭聲,不敢随意說話。
片刻後她絕望的笑笑,“他應該不會來了……那個女人那麽霸道,怎麽會容許他過來我這裏……”
阿寧無聲的嘆息:小姐,您就不該留下做妾啊,從一開始将軍就沒真的想娶您啊,要不是您以絕食相逼非要嫁,哪裏會有今天這一出鬧劇?您就該跟着夫人回去。
這下好了,小姐甘願為妾,也非要留在蔣府,趙家的名聲,也定會受連累,被京中人恥笑。
夫人走的時候還撂下那般狠話,擺明是怒極了,那個柳氏看着也是一點也不好惹的樣子,更不說将軍的母親了,一看就是向着柳氏的,小姐以後在這府裏的日子,可怎麽過啊!她想想都發愁!
趙瑩瑩心裏都是氣,一口飯也吃不下,只喝了兩口水,又等了許久,徹底沒了念想,這才回屋來,緩緩的脫下了大紅嫁衣。
鏡子前,她看着自己發髻散亂,額頭血傷駭人,雙眼紅腫,一身狼狽不堪,緊緊的閉上了眼。
趙瑩瑩,給他做妾,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路,以後不管是苦是怨,你咬碎牙,滿嘴血,也要全部吞下去!
……
蘭園,塵埃落定後,一家三口終于能坐在一起吃團圓飯。
錢氏坐在上首,看着兒子兒媳都在身邊,笑的開懷:“終于團圓了,盼了将近四年啊,才終于盼到這一天,太不容易了!”
翠翠笑笑,給婆母夾了許多肉菜,說:“娘,這兩個月你也受累了,都瘦了,趕緊多吃些肉補補。”
錢氏也給兒媳夾了肉菜,笑着說:“你才最勞累,這一路還受了傷,更是要多吃點好的好好補補身子,回頭才能給娘生個大胖孫子啊!娘盼了幾年了,原以為元兒死了都沒指望了,如今既然元兒還活得好好的,你們倆就給我努把力,争取三年抱倆胖小子!”
翠翠聞言低頭淺笑不語,專注的扒拉碗裏的飯菜,好像沒聽見這話。
蔣元一開始聽見要生孩子,覺得他跟翠翠都不熟,就要生孩子,多尴尬啊……
正尴尬的臉發燙呢,瞧瞧一看對面的翠翠,只見人家一臉淡定的吃着飯,眉頭都沒動一下……他頓時就好像被人潑了一桶冷水一樣,也淡定了。
蔣元,想什麽呢,難道你看不出來她心裏怨你嗎?別說生孩子了,你在她眼裏此刻就是個負心漢,她如今怕是都懶得看你一眼……
錢氏一見兩個人都不吭聲,頓時無奈道:“咋都不說話呀?”
翠翠見婆婆着急了,就笑着說:“娘,你急什麽,眼下剛團圓,事兒多着呢,咱們一樣一樣來。”
錢氏哼了一聲:“事兒多又如何?白天辦白天的事兒,夜裏辦生孩子的事兒,哪個也不耽誤呀。”
翠翠聞言無奈的只能笑着岔開話:“娘,不說這個了,你都不想知道他這兩年是怎麽過日子的嗎?”
這話一說,蔣元就上道的急忙看着錢氏說:“娘,我跟你說說這兩年我都在京裏幹什麽,當的什麽官兒……你再跟我說說,家裏的事情,那些我都記不得了……”
錢氏哼哼了兩聲,不上當:“這些事兒以後再說,我這會兒就問你,以後都睡在誰屋裏?”
蔣元聞言,尴尬的一笑,看了看垂眸淺笑不語的翠翠,輕咳了一聲才說:“自然是……翠翠這兒……”
錢氏這才點點頭:“你給我記清了,那個大小姐在咱們家裏,就是個客,就是個擺設,遲早都得給我送走她。所以這輩子,你都只能睡在翠翠屋裏!別以為你當了官就能跟旁人似的納許多小妾,在咱們家,你甭想!只能守着翠翠一個,不能對不起她!明白不?”
蔣元認真的點頭:“明白,我記清了!”
錢氏說着嘆口氣:“今兒我也累了,緊要的該說的話我也都說了,我先回去歇着了,有啥事兒明兒再說。”
蔣元聞言站起來親自去送,母子兩個走出了蘭園錢氏才拉着兒子小聲交代:“我知道你記不得翠翠了,不敢随便跟她親近,可翠翠那個性子,倔得很,你要是不主動親近她,你娘我三年也別想抱上一個孫子!所以元兒啊,千萬聽娘的,厚着臉皮一點,多哄哄翠翠,等她心裏氣消了,加把勁兒趕緊生孩子啊!”
“知道了……”蔣元大汗,果真是親娘,一點也不避諱的跟他傳授經驗……可是,他哪兒敢啊……
就翠翠,她一個眼神看過來,他都一身冷汗,整個人都酥了,哪裏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