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當手臂上的疤痕開始褪落的時候,鐘林雲恢複工作了。

我自然是攔着他,反對他出去的。

但是他沒錢,而我拍攝的積攢也只夠自己撐上大半個月。

“沒事。”鐘林雲讓我放心,“老板不會苛求傷員。”

我回想起鐘林雲日常傷痕累累的樣子,櫥櫃裏又去了小半瓶的酒精,覺得我和他老板之間,一定有一個人,對“傷員”這個概念的理解出了差錯。

但是鐘林雲堅持要去,我不可能攔得住。

“那我去接你下班。”我最終提出妥協的方案,“如果那群人在找上來,也算有個照應。

“不用……”這下輪到鐘林雲滿臉的不贊同。

你能幹什麽?

雖然他沒有說出來,但我很确信我從他內心聽到了這一句。

“我能喊兩句,還能幫忙報警。”我說。

鐘林雲還是不大樂意,但是我的态度十分堅決。

“腳長在我身上,你也不能管我去哪不是?”我理直氣壯。

鐘林雲為難的看着我,最後無奈妥協。

“行吧。”他說,“你九點來。”

沿海的城市就是容易下雨,八點三十我下樓的時候,天空已經暗沉的不行,我擡頭看那雲層,又嗅一口潮濕的空氣,迫不得已的回身上樓,從背包裏把雨傘掏出來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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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林雲工作的酒吧很遠,路走到一半,天就開始下起雨來。

我面前一對小情侶撒腿狂奔起來,男生把外套脫下,帳篷般撐起,兩個人躲在手臂構造出來的小型避雨棚裏,滑翔機一樣沖向遠方的便利店。

我看着他們,心裏忽然湧起一種沖動,覺得把傘丢了,和鐘林雲一起冒雨沖回家也不失為一種浪漫的選擇。

但鐘林雲的傷口還沒好全,不能沾染不幹淨的雨水。

所以我最終只是握緊傘柄,快步往前走了。

因為雨天難走的緣故,我走得慢了些,到達酒吧時,已經九點一刻了。

今天的酒吧人氣很旺,避雨的人多,把門口擺設用的桌椅都填滿了。

門口的椅子上,穿着吊帶的女孩側頭,皺眉擰着她濕透的長發。

近秋的天氣還是比較涼的,何況還下了雨。

她面色蒼白着,身體也不住的抖,但嘴裏卻哼着小曲兒,嘴唇張合着,掉色的唇膏依舊靓麗。

我盯着她的唇看了許久,最後擡眼,看到在門口站得筆直的鐘林雲。

我三兩步靠過去。

“今天好早啊。”我說。

“是你遲了。”鐘林雲簡潔地說。

“下雨了嘛。”我陳述理由,“你帶傘了嗎?”

非常廢話的問題,鐘林雲兩手空空,怎麽看也不像是有準備的面對這場大雨。

果然,他沉默幾秒,說:“沒有。”

“我就知道你沒有。”我心滿意足的晃晃傘,搖下一片水幕,“我帶了,走吧。”

鐘林雲走到傘下,他真的很高,我要把手臂舉到不習慣的吃力角度,才能勉強讓雨傘不杵着他的頭。

走了一會兒,鐘林雲忽然開口。

“在看什麽?”

“哈?”我一愣,沒反應過來。

“你剛才,盯着那個女生,在看什麽?”鐘林雲增加提示。

我恍然大悟,說:“沒看什麽,就好奇,随便看看。”

“不太禮貌。”鐘林雲垂下眼,看着我平淡的敘述,“你這樣,看得別人不舒服了。”

他的語調有些奇怪,他的話語則在維護別人,我不喜歡。

“怎麽就不舒服了呢?”我不服氣的問。

“她在抖。”鐘林雲言簡意赅。

我有些被氣到,還有些想笑。

我很想和鐘林雲解釋,我看她的時候壓低了雨傘,傘邊遮住了我的視線,從她的角度是絕對看不到我在看她的……她在抖只是因為她冷,和我沒有一毛錢關系……

但是我又什麽都不想說。

因為我手臂舉的很酸,因為我鞋濕了。

因為我冒着雨跑來接鐘林雲回去,手臂酸疼鞋子潮濕,他卻去關心陌生的女孩是不是不舒服了。

男人果然都是視覺動物。

我委屈又憤怒的想。

看到穿吊帶的漂亮小姑娘就走不動路了。

雖然說那姑娘穿吊帶确實很好看啦……鎖骨漂亮肩膀直角。

但是我也可以穿啊!我也有直角肩靓鎖骨啊!

怎麽能因為我穿着保守就不幫我說話呢!

我憤憤不平地開口,滿口火藥酸味。

“我是在看她的口紅!”

“你看口紅幹嘛?”這就涉及到鐘林雲盲區了,他茫然地問。

“我覺得她口紅顏色好看,我也想要一支。”看着鐘林雲的樣子,我就噌噌來氣,我一來氣,就什麽不要臉的東西都往外說。

“我覺得我塗上那個色號特別好看,我覺得那個色號的口紅印配你的襯衫也特別好看,我還覺得那個色號印在你的臉色特別好看!”

我沒臉沒皮一陣輸出,火力太猛,直接把在這方面裝備防衛虛弱的鐘林雲給幹趴下了。

他依舊垂着眼,嘴唇微微張開,有些茫然的樣子。

他是該茫然,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幸運的在幾十萬人口的大城市上精準找到一個最不要臉的人共處一把傘下。

過了很久。鐘林雲才小聲的應一句“哦”,表示自己聽到了。

他沉默下來,我也沉默着,風垂斜雨絲,打在我的臉上。

雨絲冰涼,我這才發覺自己的臉頰也有些滾燙。

又往前走一段,從磚塊街到泥濘小道了,我持着傘的手臂酸痛,不由得用另一只手揉捏下,緩解肌肉的緊繃感。

“我來吧。”鐘林雲低聲說。

他從我手中接過傘。

傘面忽地高一截,視線也就開闊了,能看到遠處路燈朦胧的光。

我順着遠方的光往回看,視線最後落回鐘林雲身上。

鐘林雲的五官立體,鼻子尤其生得好,屬于放在別人身上會被追問在哪家整容中心隆出來的水平。

小時候我總擔心,鐘林雲天天和別人打架,會不會有一天被下狠手,把鼻子給打歪了。

也不知該說是他運氣好還是動作靈敏,左閃右躲的,愣是保下了完美的鼻梁弧度。

我的視線往下滑,傘不算小,但要容納兩個男生的肩寬還是有些勉強,鐘林雲打傘時有意向我這邊傾斜,他靠外的肩膀便露在傘外,雨水落下來,黑色尼龍外套上彙聚一片晶瑩。

我皺眉,不動聲色的往鐘林雲身邊靠靠,手擡起,把傘柄推直,然後順勢滑下,自然而然地落在鐘林雲的手臂上。

鐘林雲僵直片刻,随即擡起另一只手,想把我扒開。

但是我的手指死死拽住他的外套褶皺,牛皮糖似的耍賴不放。

我和鐘林雲處在一把傘下,他躲避的空間被雨水封死,除非他最後忍無可忍的把我推出傘外,不然他就算再多能耐也很難擺脫我的糾纏。

于是他很快放棄了,手放下去,無措又無可奈何的插進兜裏。

我則耀武揚威的挽着他的手臂,穿着雨衣騎車路過的大叔詫異的看着我們這對奇怪的組合,我則得意的給他抛個媚眼,吓得那大叔把手一歪,直直沖着水溝進發。

連人帶車的墜落聲響亮,我忍俊不禁,整個人挂在鐘林雲的手臂上,哈哈大笑起來。

走出老遠,後方還能聽到大叔暴躁的罵罵咧咧,我笑得開懷,停下時都出了眼淚,擡頭去看鐘林雲,幸運的在他唇邊捕捉到一絲未來得及散去的笑意。

于是我剛放下的嘴角又不受控制的勾起來,手指扣入外套褶皺,鐘林雲的皮膚溫度透出來,和涼飕飕的雨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回程的路不大好走,我的運動鞋已經全濕了。

但我還是歡快的把這個雨天加入了“人生最喜歡的十個時刻”裏。

我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進巷子前,看到黑色的車子停在拐角那一刻。

遠遠我就看到一輛黑色的龐然大物堵在路口,流暢的車身和邊上破舊的磚牆形成鮮明的對比。

不屬于平民窟的昂貴物品。

我納悶的看着那輛車,心中不爽。

哪個沒素質的倒黴王八蛋把車橫在巷子口,大下雨天的讓人怎麽進去啊,太缺德了。

走近了,我忽地覺得那車有些眼熟。

又前幾步,車門打開,一人撐着柄黑傘下車,靜靜立在車邊。

我的手從鐘林雲袖子上滑下。

操,我好像認識這個沒素質的倒黴王八蛋。

我面無表情的想。

而且我好像還得叫他一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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