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水,很多的水。

傾斜的機艙,慌亂的人群,劇烈的震動,強氣流對沖之間的缺氧窒息……

“飛機上的乘客,請不要驚慌!将您座位下方的救生衣取出!”

“啊——着火了!!!”

“媽——”

“喬楚!喬楚你一定要活下去!喬楚——”

濃煙,火光,天旋地轉,一片漆黑……最後整個世界好像只剩下一樣東西——水。

冰冷的海水,淹沒了一切,沖散了一切,毀滅了一切。喘不過氣,肺憋得生疼,海水灌入鼻腔,眼睛,耳朵。四肢越來越重,劃動得愈發遲緩,在冰涼的海水中漸漸失去知覺,拖着身體向深海不斷下沉……

喬楚猛地睜開眼,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冷汗涔涔。

她又做噩夢了。

八年前那可怕的經歷再次在夢境中重現。

其實她近一年來已經很少再做這樣的夢了,至于今天為什麽又重新夢到八年前的事,喬楚心裏很清楚。

是因為那個人。

回頭看了眼床頭的鐘,淩晨兩點半,喬楚知道自己這下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披上睡衣起來,開了電腦。

電腦旁還散落着一份合同,是圖書公司新發來的約稿函,顯然是預測到《荒島之戀》的巨大市場價值,想要拉住喬楚這棵新晉搖錢樹,催她寫續集。

喬楚将雙手放在鍵盤上,卻打不出一個字來,失神望着屏幕上空白的文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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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中的女主和她的“星期五”最後一起獲救,又有了自己的小包子,像無數王子公主的童話,美滿而令人憧憬,定格在最美好的一瞬。

可是,她的續集呢?

喬楚不禁想起那非常經典的一句話:童話之所以是童話,只是因為沒有讓讀者看到結局。

将那本不知道看過多少遍的《荒島之戀》翻開,頁碼早已熟記于心,那是故事裏的男女主人公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流落荒島第十七天,我終于用集郵冊裏的放大鏡成功弄出了火。對于生吞了大半個月活海鮮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上天最大的恩賜。當然,如果這恩賜不包括有人将我從這鬼地方拯救出去。

我将從河裏捉來的魚架在火上烤,圍着火堆手舞足蹈,從義勇軍進行曲唱到山丹丹花開紅豔豔,像個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瘋子。怕什麽?反正也沒人看見。如果這世界上只剩一個人,而這人是瘋子,那她也就是正常人了,不是嗎?

有了火光,小島的夜晚不再那樣可怕,酒足飯飽之後我在篝火邊昏昏欲睡,恍惚中,似乎看到了篝火邊有個人影……可是誰來告訴我,為什麽在這空無一人的荒島上會有人影?!

真的很難找到詞彙形容這一刻的感覺,我幾乎是從地上彈起來,摸向綁在腳踝的瑞士軍刀!人影在篝火另一面,火焰阻隔了我的視線,我看不清‘它’的具體樣貌,不過隐約可見,‘它’有四肢,頭上的毛發亂糟糟一團。

我慢慢從地上站起來,‘它’看到我站起來,竟然也跟着站起來。

盡管身體是蜷曲着的,不過還是能看出來,‘它’的身材很高大,足足比我高了一個頭……當我們彼此的腦袋終于高過了蹿動的火苗,我終于看清了‘它’的臉。濃眉,高鼻,薄唇,眼睛黑亮,好像……是個人?!

這一刻,我不知為什麽突然想起《魯濱遜漂流記》裏的情節,腦中立時閃過三個字:食人族!”

……

喬楚是被手機的震動聲弄醒的。

她擡起頭,感覺脖子要斷了一樣,胳膊也被枕得發麻,下面壓着的書還是攤開的,停留在昨天看到的那一頁。

想不到昨天晚上竟然就這樣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喬楚接起電話,是主編江清寒,她讓喬楚明天去一趟圖書公司,神神秘秘地說有重要的事和她商量。喬楚想了想自己那構思了一半的出逃計劃,答應江清寒明天準時見面。

又能逃到哪裏去?寫都寫了,如果那個人因為這個不放過她,難道換個城市躲起來就安全嗎?

想通了這其中的道理,喬楚決定做一只破罐子破摔的鴕鳥,昨天的慌張無措已經盡數從她臉上褪去,她又鑽進了那個封閉在她心裏的安全世界,只留下一具幽靈般的外殼掩人耳目。

本來醒來時就快中午了,将一屋子狼藉收拾妥當,再洗漱幹淨,已經日落夕照。小島不在家,喬楚準備吃一碗泡面了事,水燒了一半,陳斯年卻出現在她家樓下。

“小楚,下來。”陳斯年給喬楚打手機。

喬楚想裝作不在家。

陳斯年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奈,“小楚,昨天是我的錯,不該對你發脾氣,下來吧,帶你去吃東西。”

喬楚目光在還沒開封的泡面游移了一圈,正要開口回拒,陳斯年又補充道;“順便談談你叔叔的案子。”

十分鐘後,喬楚坐進了陳斯年的車。

陳斯年覺得有些諷刺,他從不曾想過,有一天他和喬楚的關系居然也要像他和客戶那樣,用法律案件來維系。有的時候陳斯年真的忍不住想用一把小刀劃開眼前這個叫“喬楚”的外殼,把他的那個真實的喬楚剝出來,安安穩穩護在懷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隔着一張遙不可及的陌生臉孔去窺探,卻怎麽也看不到那張熟悉的笑臉。

“想吃什麽?”陳斯年打着方向盤,将車子駛出小區。

接連叫了好幾遍,喬楚才眨眨眼轉過頭來。

陳斯年對喬楚經常性的魂游天外早已經習慣了,“想吃什麽?”

“都行。”喬楚說完,抿了抿嘴又補充,“不要海鮮。”

兩人最終選了百貨商場裏一家新開的港式茶餐廳。

這家餐廳是全國連鎖式經營,在各大一二線城市商圈都有進駐,走的是微奢路線,不僅菜式精致口味地道,最重要的是環境清靜幽雅。其背後控股公司梁氏集團,正是陳斯年最近有意的合作客戶。

梁氏在香港非常有名,背後家族世代豪富,家族成員有個風吹草動就會上娛樂乃至社會經濟新聞頭條。

二十多年前這家出過一次大事,梁氏掌門人與其夫人遇海難身亡,梁氏股價在訃告出來當天狂跌,年近六旬的梁老先生頂着痛失獨子和兒媳的哀痛坐鎮集團股東會,雷厲風行接連采取一系列措施,力挽狂瀾,将公司股價穩定下來。也算是天不亡梁家,跟随父母出游的梁家長孫梁以初竟大難不死,在海面漂流兩天一夜,最終被搜救隊發現獲救。

一直以來,梁氏集團的資産經營主要集中在北美,最近兩年大陸經濟發展繁榮,才開始将投資轉向國內,并在s市設立分公司。陳斯年的律所想拿下梁氏在內陸的法務代理,做了不少功課,從公司經營狀況,到梁家人的脾氣喜好,全都摸得非常清楚。

陳斯年挑了個靠窗的位子,此時天色已暗,晚霞退去,城市燈火逐一點亮,正是這座城市最妖媚迷人的時候。

“先生,今天是七夕節,要不要送小姐一份玫瑰花籃呢?我們店特制的花籃哦!”

陳斯年眉頭一挑,後知後覺地知道今天是七夕。

“不用。”

“要一份。”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還是要一份吧。”陳斯年淡淡地笑,眼神卻有些黯然。

喬楚垂下眼,不去看陳斯年。

夜色加深,到了客流高峰時間。滬市消費水平本來就很高,像是這樣的茶餐廳,平時會有很多中産小資來光顧,今天趕上七夕節這個被商家炒翻天的吸金日子,來餐廳的客人自然更多,門口很快排滿了人。

吳菲菲是嬌貴慣了的千金大小姐,一看到餐廳門口坐着等叫號的那滿滿一排人,就要兩眼發黑地暈過去。不過為了讨好身邊的男人,她還是硬着頭皮要來這裏吃飯。這可是梁氏集團進軍內陸的試水,能否成功站穩腳跟,就看這第一槍打得響不響。身為未來梁家未來兒媳的她,怎麽能不捧場?

“呀,這裏的生意這麽好呢!以初,你去叫經理出來給我們安排一下吧,總不能讓少東家也在這裏跟着排隊,是不是?”吳菲菲半是玩笑半是撒嬌,塗着嫩米分色口紅的嘴唇微微嘟起,很是可愛。

美女到哪裏都吸眼球,周圍已經有很多男人注意到吳菲菲,忍不住向她這邊多看幾眼。面對如此尤物,有幾個男人不動心?然而梁以初卻偏偏不解風情,面無表情走向排票機,拿到取號的小票,找了個角落倚牆而立。

他身材極好,有點西方人的倒三角,雙腿很長,質地上乘的休閑西褲包裹住的大腿線條勻稱流暢,一看便是常年鍛煉過的,此時從褲兜裏摸出一個木頭雕制的小東西,低頭看得出神。

這場景吳菲菲見過很多次。或許是因為幼年的遭遇,梁家大少性情古怪,這在他們那個圈子裏是出了名的。他不愛說話,表情永遠冷冰冰的,即使身處于人群之中,也與周圍格格不入。唯一能吸引他注意力的,便是此時他手中把玩的那個木哨。

木哨到底什麽來頭?父母的遺物?情人的禮物?吳菲菲懶得猜那麽多,其實她對梁以初也沒什麽興趣,但她必須和他結婚,必須成為梁家的夫人,因此雖然這個無趣又沒有紳士風度的男人讓她感到乏味,她還是要聽從長輩的安排,努力與他多培養感情。

不過此時被毫不留情地晾在一邊,饒是長袖善舞寬容大度如吳菲菲,笑容也有點挂不住,恨不得立刻甩手不幹了。

“請問,是吳小姐嗎?”

一個甜美得有些膩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吳菲菲回頭看向來人,見是個頗有姿色的年輕女孩,身邊還跟着一個中年婦人。吳菲菲隐約覺得這張臉有些眼熟,卻記不起來是誰了。

“你好,請問你是……”

“吳小姐不記得我了麽?我是喬蕊啊!上次在瑪利亞會所我們見過的!”女孩殷勤笑道。

雖然還是想不起來這人是誰,不過提到這個名字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婦産醫院的會所,吳菲菲多少還是有點印象的。她記得曾在那裏參加過一次商業酒會,她代表吳氏位列受邀嘉賓,因為酒宴主題和時尚圈影視圈相關,當時來了不少十八線小嫩模小演員,還有藝校的學生,估計眼前這位就是其中一位了。

對于這類為了爬入上流社會不擇手段,極盡賣弄風姿之能事的同性,吳大小姐向來是看不上眼的,不過出于良好的教養,她還是客氣地說:“哦,原來是喬小姐,能在這裏見面真是太巧了。”

“吳小姐叫我小喬就行,今天是和朋友一起來的嗎?”喬蕊眼睛亂轉,将附近的人,尤其是男人全都掃了一遍,憑借非凡的天賦準确将目光鎖定在角落裏的一個男人身上。

這男人渾身上下行頭加起來都能買一輛進口小汽車了!

吳菲菲發現喬蕊的眼睛奇跡般地亮了,像一只看到肉骨頭的狗,她往梁以初那邊看了眼,正愁一肚子暗火沒處發洩,眉毛一挑,忽然添了幾分不懷好意的熱情,笑道:“是和朋友一起來的,我給喬小姐介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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