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落雪簌簌,魔障叢生。
謝濯意識恍惚在蕭祈懷裏魇了一路,小小的雪花凝在他纖長的羽睫上慢慢消融成水,又滾去了他的腮邊。
指甲陷進掌心,将細軟柔嫩的皮肉壓出血痕,謝濯枕去蕭祈肩頭死死咬緊了下唇,他被蕭裕囚禁那會受足了苛待,以至于雖是當打之年卻受不得半分寒氣。
“阿祈……”
凝在腮邊的水珠沒能墜去衣襟,反倒被粗糙的指腹小心拭去,客棧裏燒旺的炭火能将寒氣驅散一些,謝濯忍着昏沉擡起頭來,渾渾噩噩的埋去了蕭祈肩窩。
“好些沒有?謝濯?你回我話,你好些沒有,要不要我叫郎中?!”
蕭祈慌歸慌,但腦子還算清醒,他知道謝濯這八成是受涼帶的,所以他先是抱着謝濯找了家就近的客棧,又火急火燎的招呼夥計點炭盆燒熱水。
他急得兇神惡煞,扯着嗓子直喊,夥計看他不是常人,自然不敢怠慢分毫,沒過多久就趕忙挑了最旺的炭火送上來,然後立刻着急忙慌的跑下樓去備浴桶和熱水。
兵荒馬亂的動靜震得謝濯頭疼欲裂,他強打起精神悶咳出聲,細瘦的指尖還凝着淡色的烏青,一時半會消不下去。
“不用,不用折騰……我沒事。”
謝濯面色白得吓人,他蜷去床裏裹緊了棉被,濕軟的黑發上還沾着雪水,有幾縷黏在面上蜿蜒如墨,恰好在他眼尾一一暈開。
“閉嘴,我讓他們燒熱水了,你等等,一會就好。”
蕭祈眼底發紅,本就偏深的眸色晦暗得厲害,他伸手撫上謝濯唇上的破口,将那上面的血跡小心拭去。
“一會就好了,再忍忍,聽話,別睡。”
寒氣不驅幹淨,謝濯必定會再染一輪更為兇險的風寒,蕭祈整顆心都剜着疼,他恨蕭裕毀了謝濯的身子,更恨自己莽撞沖動口不擇言,居然會将一腔憤悶發洩在謝濯身上。
“嗯……”
掌心的熱度讓人手腳發軟,謝濯沒空在乎蕭祈在歉疚什麽,他只記得蕭祈打小就體溫高,每逢冬日都是個讓人舍不得撒手的小火爐,就因為這個,他當年沒少假公濟私的抱着他習字臨帖。
所有的依附與親近都是被本能驅使的,謝濯昏昏沉沉的吐出半口濁氣,慢吞吞的蹭去了蕭祈身邊。
“冷,阿祈……冷。”
細軟的發絲蹭上手背,柔滑冰涼的觸感激得蕭祈心頭發顫,他這才想起來謝濯體寒暖不成被窩,于是他趕忙言聽計從的脫了衣裳鑽往床裏鑽,混亂之餘,還一頭撞上了床柱。
悶響和低聲的痛呼都跟謝濯無關,他迷迷糊糊的循着暖意陷去蕭祈懷裏,又老老實實的收起手腳蜷窩成團。
長大成人的蕭祈再也不是那個手軟腳軟的小團子了,謝濯暈頭轉向的抵去蕭祈胸前,蕭祈伸手擁他的瞬間,他的第一個反應居然不是暖和,而是悶。
硬邦邦的肌肉挨着鼻尖,謝濯貪暖,拱上去就舍不得離開,沒過片刻就把自己捂得面上發紅,差點喘不過氣來。
“靠緊些,我給你暖着。”
“好……”
謝濯鼻音濃重,泛青的指尖還主動環緊了他的腰胯,蕭祈知道當下想別的不合時宜,可他實在是太喜歡謝濯眷戀他懷抱的模樣了。
他低下頭去用力吻上了謝濯的眉心,謝濯現下神思不清,正是最黏人的時候,若非手腳麻利的夥計及時敲門送熱水,他興許都能跟謝濯膩到一個纏綿悱恻的吻。
客棧比不得宮裏,蕭祈再三試過水溫,确認不會把謝濯燙壞,這才小心翼翼的将謝濯撈出被窩,除去了外衣外褲。
剛暖和一些的謝濯不太情願的由着他擺弄,瘦削的雙手一個勁的抱着他脖子不肯放開,蕭祈擔心耽擱久了不妥,只得抱着謝濯一并浸到了水裏。
木桶将将能容下他們兩人,溢出去的熱水灑了一地,謝濯皮肉嫩,挨不住熱水泡,剛一進去就胡亂掙紮着想往外跑,好在蕭祈眼疾手快,直接将他撈回懷裏箍牢,這才沒讓他稀裏糊塗的翻出去。
“泡一會就好了,聽話,謝濯,聽話。”
謝濯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罕見的張牙舞爪,蕭祈連哄帶騙的摟緊了他的腰胯,木桶裏一共就那麽大點地方,謝濯被他抱得無處可去,只能服服帖帖的跪坐在他身上。
“……已經不冷了,可以了。”
鼻尖上很快沁出了汗珠,刺骨的寒意漸漸消退出去,每一寸皮肉都被灼得發疼,謝濯皺着眉心清醒過來,垂在背後的細軟長發在水面上浮開,蕭祈笨手笨腳的替他一挽,直扯得他頭皮一痛。
“不行。”
蕭祈唇角一頓,懲戒似的掐了一下謝濯的後腰,仍然偏涼的皮肉遠沒有被熱水徹底捂暖,他牢牢卡着謝濯的胯骨往下墜了又墜,只恨沒有根趁手的鏈子能把謝濯鎖在桶裏。
蕭祈怕是把這世上所有的理都占了,戳心戳肺氣人的是他,氣完人又着急上火的還是他,
謝濯抗争不過,只想扒拉着桶沿想直起身子透點氣,卻又被他一巴掌扣住後腦,惡狠狠的按回了肩窩裏。
“——嗚!”
這下是結結實實的撞疼了鼻梁,蕭祈骨架粗骨頭硬,謝濯鼻頭一酸,生理性的眼淚成串滾出眼眶,一顆接着一顆落去水裏,連濺出的漣漪都好看的要命。
“你,你別,你怎麽又哭,你別啊,謝濯,不是,你別哭,你別哭啊!”
蕭祈剛攢起來的威嚴轉眼消失不見,謝濯一掉眼淚,他就重回了手足無措的狀态,急得跟個轉圈追着自己尾巴的傻狗一樣。
“別,別哭了,我錯了,我錯了,你別哭了。”
實打實的眼淚簡直讓蕭祈心驚肉跳,他着急忙慌的擡手給謝濯擦,可他手上本來就有水,三下兩下的抹完,謝濯臉上反倒更是濕乎乎的一片。
被撞出來的酸痛還沒過去,蕭祈手上的水又嗆進了鼻腔,謝濯被折騰得眼前一黑,想擋都來不及擋,險些被蕭祈蒲扇似的鐵掌蹭出個好歹。
眼淚是徹底止不住了,謝濯嗆得連連抽噎,本就發紅的眼眶紅了個徹底,他偏過頭去連着嗆咳了好幾聲,眼尾的紅潮直接蔓過了小小的紅痣。
蕭祈心下一涼,只當自己是徹底把謝濯惹惱了,他一雙笨手僵在半空,碰都不敢再碰謝濯一下。
晃來晃去的水面趨于平靜,他愁眉苦臉的糾結了半晌,最終在謝濯低啞的喘息聲中愧疚不已的垂下腦袋,悶呼呼的蔫了下來。
“我,我……要不你打我吧,謝濯,謝濯,要不你打我吧,只要你別哭就成。”
蕭祈若真是條奶狗,現在定是夾緊了絨絨短短的小尾巴,連兩個尚未立起的小耳朵都會更加沮喪的垂在兩邊。
謝濯呼吸一滞,硬是生生憋回了半聲咳嗽,他忍着不适輕輕攥上了蕭祈的手腕,本想寬慰幾句,可蕭祈卻渾身一凜,立刻規規矩矩的伸出手來五指攤平,活脫脫就是一副等着打手板的架勢。
蕭祈小時候總是這樣,只有當闖禍闖到把人徹底惹惱了,才會蔫巴巴的低頭認罰。
他太喜歡謝濯,也太在意謝濯了。
他總是發瘋似的想跟謝濯親近,他不像那些能進尚書房的兄長們可以天天跟謝濯在一起,他只有很短很短的時間,所以他不想把這些寶貴的時間用在溫書習字上。
他像是個不會表達喜歡的小獸,只會拼命咬着謝濯的衣襟,竭力博取謝濯的關注。
謝濯那會還是個身單力薄的少年,他硬要犯渾謝濯也不制不住他,只能眼見着他把書本筆墨扔得滿地,然後一頭拱進自己懷裏死抱着不放。
灰頭土臉的傻孩子和眼前這個耷拉着眼角的傻大人重合到了一處,謝濯縱有再多脾氣也發洩不出來,更何況,他壓根就沒生蕭祈的氣。
“……多大人了,怎麽還傻乎乎的。”
謝濯壓着嗓子幹咳了幾聲,無可奈何的握上了蕭祈緊繃的手掌,将這一雙滿是刀繭的手仔細護去了心口。
“我就是嗆了下水,沒有生你氣。”
“真的?”
謝濯松了口,蕭祈還是皺着鼻尖乖乖挺直脊背,努力擺出老實端正的架勢,不太安心的追問了一句。
“真的沒事,我……蕭祈!”
水珠從指縫之間落去了滿是漣漪的水面,蕭祈傻兮兮的紅透了鼻尖,手上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緊緊攥着謝濯的手,謝濯被他鬧得心軟似水,又特意起身湊近,想要去吻一吻他緊繃的腮邊。
抵在腿間的灼熱感因而愈發難以忽略,謝濯起先還當是桶裏水熱,沒有在意,但眼下他跟蕭祈緊緊一挨,這才發覺事情遠沒有那麽簡單。
“蕭——蕭祈!”
到嘴的親吻又在半途戛然而止,謝濯剎時耳根紅透,他向來面皮薄,每逢這事就跟個容易受驚炸毛的小兔子一樣。
蕭祈見他真不計較剛剛那些事,這才稍有心安,謝濯紅透了一張俊臉慌忙退回了原處,可惜這浴桶太小,他再想躲,也離不開蕭祈三寸。
“就算你不生氣,我也做錯了,我給你捂暖和些,就當是賠罪。”
蕭祈言辭懇切,态度端正,他長臂一伸,蠻不講理的把人往回一撈,謝濯似乎是還想跟他強調一下不用認錯,但他畢竟自幼受教于謝太傅,知錯就改這個道理,他絕對不會輕易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