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眼冒金花
程越怎麽都沒有想到,自己第一次主動探班居然探到了男廁所裏。
他進門時,沈競正對着牆上的鏡子,整理着身上稍顯寬松的戲服。
沈競從鏡子裏掃了他一眼,覺得身形熟悉,又扭頭看着他的眼睛,嘴角不自覺浮現出一絲笑意,“你怎麽來了啊?吃了嗎?”
程越的心情難得的沒有因為這抹笑而飛揚起來。
他等了沈競足足三個鐘頭,趕來片場的第一瞬間又看見他跟不三不四的女藝人摟在一起拍自拍,笑得那叫一個滿面春風生夏如花。
上回在機場拍照時沈競可不是這樣的。
程越渾然不知,自己從頭到腳,從裏到外的每個毛細孔都透着一股子酸味。
他摘下了口罩,說謊不打草稿,“吃過了,送朋友回家,剛好路過。”
可惜肚子裏的那一股子酸味沒能掩飾好,導致這句話的語氣活生生像一個被杖責了的嫔妃在皇上關切時略帶不爽又倔強的一句“好得很”。
沈競一開始看到程越這打扮就沒覺得是路過,心裏還有所愧疚,不過知道他吃過以後便松了口氣。
“晚飯吃什麽了啊?”沈競随口一問,擰開水龍頭洗了洗手,
程越有些心虛,自然就把這話當成是質疑,無意識地拔高了嗓門,“鵝肝,金槍魚沙拉,還有牛排,你沒來,我拉了兩朋友跟我一起吃了。”
“好吧,我還沒吃呢,快餓死了。”沈競抽了張紙巾,擦了擦手。
程越猛然間又後悔自己撒謊了。
要不一會陪沈競再吃一頓?
肯定要吃一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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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已經重新調整好燈光和道具的位置,肖勵在外頭扯着嗓子叫人,沈競“嗳”了一聲,扭頭對程越說:“還有一場,你等我一下,晚點請你吃夜宵。”
程越剛才的不悅一掃而光,嘴角一揚,“好啊。”
今天的最後一場是女主被刺客偷襲,男二救場的戲碼,武打動作都是事先排練過的,就等天色黑透。
沈競和幾個蒙面黑衣人都被吊上了威亞,先是在地面上打鬥一番,再是飛到屋頂。
劇裏的女主本是有武功的,楊初夏拍了幾個分鏡,剩下的都用替身代替,她有恐高症,每次吊威亞就四肢僵硬,動都動不了,導演組試了幾次就幹脆用替身了,省時省力。
沈競在學校時就練過武術,有些武術功底,在排練時也很樂意跟武指老師請教動作,全程沒有用替身。
刺客個個手持利劍,将沈競跟女主替身包圍成圈,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一起突破重圍。
說實在的,不加特效的武打戲看着就跟一群剛從精神病院放出來瘋子似的。
程越抱着胳膊站在樹後,暗覺好笑。
刺客飛檐走壁,跳上屋頂,沈競手持利劍,緊随其後,負責吊威亞的工作人員迅速拉下繩索,沈競騰空而起,踩上屋頂的剪邊,發出窸窣聲響。
幾個人在屋頂打鬥了起來,其中一個刺客甩出長鞭,地上的兩名工作人員同時收攏繩索,沈競右腿一蹬地,整個人被憑空吊起,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後空翻,穩穩落地,揚起利劍,接住了刺客的下一個動作。
所有動作行雲流水,揮灑自如。
程越看得目不轉睛,恨不得鼓掌叫好。
擡眼看見天上柔亮的月光時,整個人又仿佛是穿越回了許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幸好自己遇見了沈競,也幸好,自己可以成為沈競的那一丁點運氣。
刺客一個個從屋頂“滾落”,餘下二人縱身一躍,跳到了另一處房檐,想要開溜,沈競奮起直追,其中還有一個空翻的動作,就在他一蹬腳,被威亞吊起的瞬間,他的心髒猛跳了一下。
角度不對!
其中一個工作人員的繩索抽慢了小半拍,導致兩邊無法平衡,他的身子在空中不受控制地朝一邊歪了去。
沈競的右腳在空中被細鋼索挂了一下,重心不穩,整個人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踉跄落地,右腳踩在了屋頂的正脊處。
正脊是屋頂中央最為凸起的那一條橫杠,前後都是斜坡,沈競的雙腳原本的落地點都是在坡上,毫無預兆地踩到正脊,腳下自然打滑。
右腳腳踝向外一扭,沈競只覺自己膝蓋一軟,整個人倒栽蔥似的向後仰去。
“啊——!!!”全場的工作人員包括底下觀看的演員幾乎同時尖叫了起來。
程越呼吸一緊,周身神經瞬間緊繃了起來。
沈競條件反射地伸手想要抓點兒什麽卻什麽都沒有抓到。
在剎那間,他也覺得自己要完蛋。
“撲通”一聲巨響,夾雜着瓦片碎裂的聲音一起傳入衆人的耳朵。
沈競後背着落,手肘頂在了堅硬的瓦片上,腦袋雖然是最後落地的,但也磕得他兩眼一黑冒金花。
後脊的一陣鈍痛讓他的思緒陷入了一片混沌裏,除了痛,感覺不到任何,也聽不見任何,身體軟趴趴地往下滾去,一點不受大腦控制。
所有人都驚恐萬分地瞪着空中。
沈競身上的威亞是放松的狀态!
程越一個箭步沖上前去,剛才那一聲響磕得他心髒都跟着顫了一下。
工作人員反應過來,立即拉緊繩索,沈競在滾至屋檐邊緣時被騰空拉起,在空中轉了大半個圈。
沒有人知道他骨頭傷沒傷着,腦袋磕得嚴不嚴重,但這一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重新吊回空中。
失重的感覺令沈競慌亂了一下,他還以為自己是滾下去了。
睜開眼睛的同時,他聽見了底下人群的尖叫和自己失了速的心跳聲。
他的筋骨是麻木的,酸痛的,無力的,脊背的鈍痛感侵襲着他的四肢百骸,連呼吸都有些艱難。
視線掃過底下的一片腦袋,還有程越那雙因為驚恐和緊張而瞪大了的眉眼。
“快快快快快!——把他放下來!——”導演嘴裏的半截香煙都掉在了地上,拼命地吼着,他幾乎語無倫次,“剛才誰他媽拉的繩子!角度不對不會看啊!還他媽松手!”
沈競還沒有降落至墊子,一群人便一哄而上,把他圍成一團。
程越是第一個沖過去的,他半跪在墊子上,扶住了沈競的肩膀,“怎麽樣?摔到哪兒了沒有啊?”
慌亂中大家的視線都停在沈競的身上,也沒有人在意說話的這人是誰。
何況他還戴着鴨舌帽和口罩,跟其他幾個工作人員別無二致。
沈競半眯着眼睛慢慢坐起,反手摸了一下後背,輕輕地“嘶”了一聲。
這時的鈍痛感已經沒有剛才那麽強烈了,但還是很疼,不過還能動彈,骨頭是沒傷着。
比後背更疼的就是腳踝。
他拎起褲腿,發現外踝骨處已經漲紅了,摸上去鼓鼓的一塊。
“腳扭了啊?”程越心疼得不行,沈競的小腿上也被瓦片劃出了一道道血印子,白皙的皮膚襯得它們格外鮮豔,“要不要上醫院看看?”
“要不要緊?要送你去醫院嗎?”人群裏有人喊了一聲。
“沒事,沒事。”沈競趕緊擺了擺手。
只不過是崴了個腳而已,他可不想耽誤拍攝的進度。
如果他今天不拍完的話,就得等明天晚上,這就意味着所有的道具,布景,燈光,都要按原樣重新布置,群演還要再請一次,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精力不說,還浪費時間。
他提了口氣,忍着腳踝的酸脹和後脊的鈍痛,強迫自己重新站起來。
幾個工作人員見他眉頭緊鎖,關切道:“腳沒事兒吧?”
“沒事。”沈競在肖勵的攙扶下,從墊子上緩緩走了下去。
他的右腳腳尖輕輕點地,然後将腳跟慢慢放回平地,就是這個小小的動作,都疼得他咬緊了後槽牙。
但是他這會不能坐回去,他的角色沒有替身,他不能耽誤全組的拍攝進度。
副導演還在一旁大聲訓斥兩個吊威亞的工作人員,“到底長沒長眼睛啊?兩邊繩子都不在一個高度,明顯有問題還他媽敢松手,想摔死他啊!?”
“還有剛才誰在右手邊拉得繩子,明顯慢半拍了!”
“人都往下倒了也不知道收一下繩子!一個個都幹啥吃的!?白看戲啊?”
其中一名工作人員低下了腦袋悶聲不語任憑斥責。
他也是第一次碰見這情況,一時緊張忘記了收繩,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沈競已經在房頂上滾了好幾圈了。
沈競坐在椅子上,化妝師幫他簡單處理了一下胳膊肘和腿上的傷口。
十分鐘後,演員就位,重新開拍。
這是沈競職業生涯以來拍得最痛苦的一場戲,連續NG了數十次。
因為他習慣性右腳蹬地騰空翻轉,換成左腳掌控不好力度,一直失誤,越是失誤,他的腦子就越是混亂,不是動作不連貫就是臺詞沒對上。
拍到後邊不光是腳和腦子的問題,就連體力都有些跟不上了。
繩索放下時,導演嘆息一聲,拍了拍沈競的肩,“要不然咱明天再說吧,你先回去休息休息,實在不行還可以用替身,回頭讓後期剪一下,不用這麽拼命。”
沈競聽完這話,心裏實在難受,一群人陪他熬了這麽久不說,明天還要繼續,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還有導演委婉想要表達的意思,他也清楚。
這幾次的表現,導演是真的不滿意,否則怎麽可能會提替身的事情。
他這會是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放棄了。
渾身上下的骨頭都跟散了架似的,動一動就疼,而且腿也快廢了。
他沒有了最初的那般自信和體力,不确定自己下一次能不能做好,
視線掃過站在樹旁的程越時,停頓了一下。
程越摘下口罩,沖他比了個口型:“加油。”
沈競嘴角微揚,眼睛裏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什麽別的原因,泛出了柔柔的水光,一眼看過去,就好似月光輕撫過的湖面,水靈靈的,害得某人心髒都失了速。
沈競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導演,豎起一根手指,“再來一次,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