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水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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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弦看着金譯手指上那微微的濕潤,原本強顏歡笑的臉頰徹底地沉了下來。
寂靜的夜晚,兩人相對着沉默,剛剛晚餐時還和睦的氣氛,瞬間變得凝固了起來。
應該說,在栗林出現的那一刻開始,氣氛就已經産生變化了。
“他是你的前男友吧?”良久,金譯看着她,終于忍不住問出了口。
她閉了閉眼,努力在壓抑自己的情緒,“不是。”
“那麽,他是不是喜歡你?”他又問,“我覺得……他很在意你。”
安弦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金譯,我不是很想談這個話題。”
他看着她的臉頰,這張每次笑起來都會讓他覺得整個世界都亮了的臉龐,此刻竟然如此地黯然無光。
在這一刻,他突然發現,她的本能反應,就是将他排除在自己的世界外的,哪怕前一秒她還在他的懷裏,可下一秒,她就仿佛會離他很遠很遠。
“安弦,我本來以為我已經走進你的心了,”他的聲音很低落,“可我想,我還是一點都不了解你。”
“急不來的。”她的語氣很淡薄,“每個人都有一塊自己不願被其他人觸碰的禁區,對那塊禁區不聞不問才是正确的做法。”
“可是我想陪你分擔,想參與到你的生活裏。”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我不害怕你之前有其他喜歡的人,只要你現在能夠讓我在你身邊,能夠陪你漸漸忘了他,替代他,那就足夠了。”
“那是不可能的。”她毫無停頓,斬釘截鐵地反駁,“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夠代替誰。”
可說完,她才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擡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然後她擡起頭觸到他的眼睛,才發現那雙永遠都溫柔注視着她的眼睛裏、此刻已經布滿了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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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錯話了。
她剛剛傷害了一個真心愛着她的人,她習慣性地把自己保護在自己的軀殼裏,卻忘記了這個人和之前任何一個人都不同,是願意懷抱着穿着軀殼的她的人。
可是,話已出口,那是她最本能的、連她自己都感到震驚的反應,再多的解釋也無法掩蓋了。
“金譯……”她動了動唇,輕聲開口叫了他的名字。
“我送你回家。”他沒有多看她的眼睛,只是轉過身牽着她往前走,他的動作依然是溫柔的,可牽着她的手心卻已經冰涼。
安弦的心像被針紮了一樣。
…
接下來的幾天,她和金譯之間的氣氛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回暖。
雖然他依然會準時接她下班,帶她去吃飯、聊天,可是她很清楚地能夠看到,他那雙始終純粹而溫柔的眼睛裏,這幾天卻一直沉澱着黯淡。
她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她不想看到這個男人因為她而如此難過悲傷,她比誰都清楚他是這輩子除了她爸爸之外,對她最好的男人,她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賬。
這一天早上起床之後,她下定決心,今天晚上吃飯的時候,一定要和金譯敞開心扉談話、消除隔閡。
可來到公司看了今天一天的日程表,她忽然發現,今天下午她要和沈池希一起去著名醫藥公司JIP——也就是栗林所在的公司進行客戶拜訪。
這并不是剛剛決定的事情,之前為了這個項目她耗費了很多心力,也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和栗林的關系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握着日程表的手微微有些發顫,她咬了咬牙,想要和沈池希提出臨時換人,可是話到嘴邊,卻又覺得自己必須要去。
如果她真的已經打從心底裏放下了栗林、真心接受了金譯,為什麽她不敢與栗林再次正面相對呢?
如果真的只是青梅竹馬的“哥哥”,經過了這麽長一段時間的調整,她為什麽還不能坦蕩地對他微笑與進退呢?
一路來到JIP,進辦公樓的時候她還是有些緊張,雖然這個項目不是栗林和她們對接,但她還是生怕會在這裏迎面碰到栗林。
好不容易她沒有掉鏈子,可誰料到在會面的時候,她的老板鐵娘子沈池希卻給了一個大大的驚喜——直接對着對方公司的一位美男高層童禦爆了粗口。
而且看沈池希那副随時要爆發的樣子,這兩人之間鐵定是奸情已久。
一場本來和睦的會談氣氛全程出奇地詭異,她和對方另一位老外高層在迷之氣氛裏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過完了項目內容,趕緊都拔腿離開了會議室那個可怕的修羅場。
出了會議室,她想了想,還是停步在了前臺前,輕聲詢問了前臺接待,“你好,請問栗林今天在嗎?”
“你是說Foster Li嗎?”前臺小姐問。
見她點頭後,前臺小姐說,“我剛剛聽Foster的秘書說,他今天生病請假,沒有來公司。”
心中随即“咯噔”一聲,像是被人用手輕輕揉了一下心髒,她勉強笑着朝前臺小姐道了謝,慢慢走向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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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飯的時候,她明顯不怎麽在狀态。
金譯今天帶她來的這家餐館是她一直以來最喜歡的火鍋店,可是哪怕吃飯全程笑着在和他談天,她的心裏卻始終都是七上八下的。
那種不安、煩惱、心亂如麻……不斷地在折磨着她的大腦。
吃完飯去櫃臺結賬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金譯人就站在她身邊,一低頭便能看見她手機上的來電顯示。
【栗林】
看到這個名字,兩人的神色同時變得複雜了起來,安弦的目光輕閃了閃,側過臉、壓低聲音道,“……我去那邊接個電話。”
金譯沒說話。
等走到餐館外,她接起電話,貼在自己的耳邊。
“小弦。”栗林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迷蒙和虛弱,“你在哪兒?”
“……剛吃完飯,”她都不知該用什麽樣的态度去面對他,“……你,生病了?”
“嗯,”她從來沒有聽過他這樣無力的聲音,“昨晚發燒發到四十度,早上去醫院挂了水,睡了一下午,現在還是有三十八度五,沒有退。”
她垂了垂眸,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波動,“能夠找誰幫忙把你再送去醫院麽?你現在這樣的狀況不能自己開車。”
那頭的栗林沉默了兩秒,苦笑一聲,“你覺得有誰會來幫忙呢?”
安弦的心一沉。
他的父母剛剛離婚,于情于理他不怎麽适合去麻煩他們;他的親哥哥栗島遠在A市,遠水無法救近火,她了解他,這麽多年他一向獨立、不喜麻煩他人,和同事私交不多、平時交友也不多,所以有誰能夠在這樣的時刻立刻趕過去、盡心盡力地照顧他?
“我……”
她剛想說什麽,就看到金譯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就這樣望着她,一動不動,目光裏飽含着許許多多的情緒。
他們都靜靜地注視着彼此。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後,她終于看着金譯的眼睛開口。
“我現在到你家來。”
說完這句話後,她挂了電話。
“金譯,你真的太好,好到我這樣卑劣的人、都不想在你的面前撒謊,”她握着手機,一字一句地說,“他現在生病了,一個人在家,他的家人都不在他的身邊,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夠照顧他,我現在必須去他的家裏。”
他還是看着她,不吭聲。
“我知道作為你的女朋友,我絕對不應該做出這樣的行為,他不是我的前男友,也和我沒有血緣關系,可是我愛了他整整七年,他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男人,他從小陪伴我長大,出于這麽多年的情分,我今天也應該過去一趟,但是我和他之間什麽都不會發生的。”
“一直沒有告訴你他的事情是因為我還沒有想清楚到底要怎麽說,或許我現在還是沒有想清楚,但是這些就是我現在想對你說的最真心的話。”
“沒關系,我現在就送你過去。”誰料,金譯忽然這麽開口,“其實你不用和我說這些也可以的。”
安弦聽得有些怔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送你去他家,等你出來後我再送你回去,”他說,“我在他家的樓下等你,有什麽需要你随時可以告訴我,我不上樓。”
“……不用的,”她咬了咬唇,覺得自己的鼻子有點發酸,“金譯,你不用做到這樣的程度。”
“我這兩天想了很多很多,我想,你或許把你這輩子所有的愛都給了這個男人,這樣的愛一輩子可能只有一次,給了的就再也拿不回來了,我不想和他比,我也替代不了他,但是沒有關系,我不是你生命中那個彩虹般絢爛的人,那就當那個照明你回家路途的掌燈人就可以了。”
你把你所有的愛都給了他,沒有關系,我依舊會愛你,甚至連同把你愛他的份也一起給你。
安弦這輩子從來沒有一刻,心裏感到那麽那麽地難受,難受到連眼淚在眼眶裏、也流不出來。
“……金譯,你上輩子是不是欠我的?”她的聲音已經有些模糊,“欠了我好幾千萬吧?”
金譯聽了,摸了摸頭,微微一笑,然後伸出手把她擁進了懷裏,“我不知道啊,那你下輩子再慢慢還我吧。”
…
按了幾下門鈴,等了一會,門才從裏面被打開。
穿着居家服的栗林此刻看上去十分虛弱,面色蒼白、連走路的步子也是微微搖晃的,看到她後,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輕輕對她笑,“小弦。”
她推推他,示意他進屋,然後關上門,握住他的手臂,一路把他扶着送到他的卧室裏。
“我買了藥,等會你合着熱水喝下去然後睡覺,我再去幫你煮個粥,等你睡醒以後可以吃,否則沒有抵抗力。”
說完,她從一旁的櫃子裏搬出了一床被子,鋪在他現在的被子上,“還是用土方法,捂熱捂出汗,拼命睡覺,拼命喝熱水,才能退燒,我小時候發燒我媽就是這麽處理的。”
栗林坐在床上,靜靜地看着她在屋裏走來走去的身影。
“來,把這個藥吃了,還有熱水,喝了。”她從廚房端了熱水和藥過來,坐到他的床邊,遞給他。
他愣愣地看着她,沒有伸出手。
“快點,你還想繼續燒到四十度嗎?”
他這才伸出手,接過杯子,聽話地吃了藥,躺下去。
“嗯,乖,”她收起他喝光了的水杯,“我再去倒一杯放過來,你一醒就再喝一杯。”
“小弦,”在她要離開前,他低聲說,“等我醒來還會看見你麽?”
“會的,”她平靜地看着他,“我等你燒退再走。”
他這才像是安心了一樣,輕輕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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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栗林睡着之後,安弦在廚房煮了粥、保溫着,然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和金譯發微信。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聽到栗林的聲音。
“你回去吧,”他站在他的卧室門口,望着她,咳嗽了幾聲,“我的燒退了。”
她從沙發上起身,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額頭,立刻蹙起眉,“騙人做什麽?還是很燙啊。”
“沒事的,回去吧,”栗林靜靜地看着她,“他在等你。”
她回視着他,瞬間沉默了下來。
“小弦,謝謝你在這個時候過來照顧我,”他擡起手,像小時候的許多次一樣,輕輕摸摸她的頭發,不帶任何的情感色彩和沖動,“不過,回去吧,我沒事的,不用再擔心我了。”
“回去吧。”他又重複了一遍。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雙眼睛裏,不再是之前幾次崩潰的失态,而是她最熟悉的、平靜的溫柔。
“他是個很好的男人,他會對你很好的。”他笑着說,“去吧,他會等得着急的。”
安弦終于動了動步子,在他的目光中走到玄關。
“小弦,”
在她的手放上門把的時候,她聽到他的聲音,“謝謝你曾經愛過我。”
☆、火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