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葉梨被氣得冷笑,“确實如此,不過最可恨的,是我那位情郎,誘騙良家,行奸作惡,合該千刀萬剮!”
李茂抿唇冷臉,說:“自然。身為男子,自己也會有妻室,卻污穢別人之妻,實非……”
葉梨看着他嘲諷又鄙夷的神情,心裏不由氣惱,伸臂展掌,突然向他扇去,卻被他捏住了手腕,初時還只是用力箍住,但是漸漸,鳳眸盯着葉梨,開始暗暗使勁。葉梨很快便感覺腕骨似要被他捏碎,痛到忍不住閉目落淚。
冷笑一聲,腕上的力道稍微松了點,卻仍禁锢其中。
“葉小姐自重,我雖不知哪裏讓你覺得肖像了你的那位情郎,但是我畢竟不是,可是容不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打要罵。或許葉小姐不知,我可不是什麽憐香惜玉之人。”
他手上又暗暗使勁,葉梨立時忍不住痛吟出聲。
“哼!”他借着手腕之力,把葉梨往後甩去。假山洞裏就這麽大,葉梨立時碰在洞壁,手腕雖得了解脫,卻痛到一時記不得別的,眼冒金星地倚在了洞壁。
葉梨又無聲哭了起來。
她自以為與他交往雖不久,卻如交頸鴛鴦般不分你我,親密無間。在她心裏,除了最後那場令她摧心裂肺的大婚,他一直是溫柔和善的。如今重生再見,卻完全不似當時,真不知是被他騙了多少。
或許,上輩子的一切,都只是一場謊言,或者幻夢。
她跪伏在洞壁,心生迷茫。連李茂何時離開,都未曾留意到。
想到前生那些事,竟不知道該恨自己,還是恨李茂。哀傷和氣憤,讓她幾乎要窒息,大抵是忍耐的太厲害,胸口發堵,都莫名幹嘔了幾下。
葉梨想起,身懷有孕後,漸漸有了些幹嘔的症狀,當時她又是惶恐,又是莫名的興奮。
從小到大,她便幾乎是孤零零一個人活在世上,本以為會在桃皈觀的小道院裏,如行屍走肉般度過一生,誰能想到,李茂忽然從天而降,并從此結下剪不斷的孽緣,直至一步一步情根深種,做下錯事。
她知道這是錯的,但是她不悔。因着與李茂在一起,乃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自從和他有了牽扯,哪怕一個人獨在道院,只要想起他,除了刻骨挖心的思念,就還有一份從未有過的踏實。因着在這個世界上,終于有了一個人,是與她一起的。
一個守寡的節婦身懷有孕,該是會遭雷劈的錯事。可是她日日念着肚子裏尚且不知是否真的有了的孩子,心裏暖暖軟軟,無法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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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梨手扶小腹,依靠着洞壁拭淚。可是舊痕才擦,新珠又落,袖子都全濕了。
這般哭哭停停,身心俱疲,竟是趴在假山裏睡了過去。
外面已經出了太陽,身上的濕衣,卻越來越貼到了身上。葉梨覺得,似有一團冷冽陰雲籠罩了過來,渾身陰冷,她憤力睜開眼,發現蘭九正站在她跟前,微微俯身盯着她,見她睜眼,挪開捂在嘴上的手,轉身咳個不停,幾乎要喘不過氣。
據說蘭九從小就體弱多病,一年裏倒有三百天在咳嗽哮喘,大病小病患個沒完沒了。葉梨見他咳嗽得厲害,忘了懼怕和羞愧,伸手想要幫他拍一拍,又覺不妥,于是小聲問:“蘭公子?”
蘭九停了咳嗽,回頭對她笑。印象裏溫和的笑意,卻分明有幾分詭異和嘲諷。
他這時忽然咳嗽全無,直起腰,嘴角噙着笑,語氣卻如數九的冰雪,冷冷問:“娘子,你可對得起我!”
葉梨驚駭無比……
難道蘭九知道她背叛了他?
可是,他怎麽會知道。
葉梨低頭,卻發現自己小腹已然隆起,驚得“啊”一聲驚呼。
可是等她再擡頭,卻發現蘭九已經不在了,竟似只是鬼魂,被她一聲尖叫就吓散了行跡。四顧,她卻原來還在桃皈觀道院的銀杏樹下。
她輕柔撫了撫微隆的小腹,努力計算,腹中嬌兒到底多大了。忽聽到一些聲響,下意識往東牆望去,果見阿茂笑嘻嘻跳了下來,葉梨瞬間覺得自己又被籠在了暖陽之下,站起身,羞澀對他道:“茂郎,你來看我和咱們的孩兒了嗎?”
阿茂臉上的笑容卻瞬間斂去,很不高興地說:“我才大婚,怎麽能要這個孩子。要不得!要不得!”
“要不得……”
他一句句說“要不得”,葉梨瞬間覺得自己腹中絞痛起來,她想問為什麽,心裏卻知道這是個蠢問題。咬着唇把話又咽了回去,可是眼淚如雨簾般淌下來,分不清是疼的,還是痛的。
“……茂,茂……”
她閉目流淚,泣不成聲。
“醒醒!”
“你怎麽還在這裏?”
正哭得心碎,被人輕喚催醒,又被推着身子輕輕搖晃。
葉梨緩緩醒轉,臉上仍是濕濕的,睜開眼,眼淚幾乎糊住了眼睛,模模糊糊看不清東西。她側身擡袖拭了拭,才又擡頭看。
看到是阿茂,趔趄着站起身,邊哭邊伸臂去打他。他一愣,擰着眉被葉梨打了兩下,才嗖地退後四五步,怒斥道:“你是瘋子麽!”
葉梨想要繼續追上去打他,卻哭得沒了力氣,癱軟跪坐在地上,道:“你……你!你……”
你為何對我始亂終棄?
你為何哄騙我?
你為何不要咱們的孩兒?
“我就不該大發善心來尋你!”
“活該你凍死在這裏才好!反正這是你家。”
葉梨一愣,又拭了下淚,眼前清明,人也醒悟,這已不是桃皈觀後的小道院,而是三年前的葉府。面前兇神惡煞的人,雖是阿茂,卻不是三年後的那個。
葉梨雖想了明白,心緒卻仍是難平,只覺心情激蕩之下,頭疼欲裂,天旋地轉,整個人顫抖得如同秋日挂在枯樹上的孤葉。
“我去幫你叫你家小丫鬟?”
葉梨聽到這句話,向他伸出手,卻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過了不知多久,腦子裏隐隐約約又有了意識,只是渾身酸痛,頭疼欲裂,整個人似被禁锢在身體的暈眩裏,動彈不得。
緩緩醒轉,發現自己被人抱在懷中行走。
這懷抱極為熟悉,以致葉梨有些懷疑自己又進入了夢中,她掙紮着想叫他,卻只顫抖了下嘴唇,什麽聲音都沒能發出。
一會兒昏沉,一會兒又有了點意識,只是清醒倏忽即斷。
“她幾乎失了溫度,怕是……”
“試試吧……”
昏迷中,葉梨覺得自己被浸泡入水中,很是惶恐要立時沉入水底,可是似有柔軟的藤蔓冒出,将她慢慢托起。因着身體冰冷,一開始,覺得浸入的只怕是寒冬結冰的河水,但是慢慢,終于覺出一點溫熱來。
不過,恐怕是不小心沉了下,灌入了一口水,嗆到了卻無力咳嗽……或者,已經沉了底,因着嘴裏已經漫入了苦澀的水草。
“……茂……孩……”
葉梨努力集聚最後一絲意識,想告訴李茂,她有了他的孩子……無論他還想不想要這個孩子,但是她有了……他們兩個人的孩子。
再次醒來,微弱的燭光閃爍,葉梨睜開眼,發覺床邊靠坐着一個人。她一時有些分辨不出如今是什麽時候,又是在哪裏,試探着叫了聲:“阿茂?”
嗓子腫痛,聲音嘶啞,葉梨幾乎都聽不出自己發出了什麽聲音。
床邊的人猛地睜開眼睛,皺眉重複,“你叫什麽?”
葉梨仍是頭痛欲裂,渾身酸痛,努力掙紮,試着把手伸出被子,卻發現有些不對。因為她穿的并非自己的衣服,而且,注意了便發現,哪裏是穿了衣服,只不過是亂七八糟裹了罷了。
“桃皈觀?”她咽了口唾沫,才覺終于又能發出聲音,就忍不住發問?
床邊的人轉身,用自己的身影把燭光更加擋了個嚴實,完全看不出面目來。
“什麽觀?”
“這是哪裏?”葉梨有些迷惑起來。
“你問題還真多。”
他一轉身,燭光映照在他的側臉,仍是眉端鼻挺,俊秀如玉,雖是冷峻嚴肅,難以親近,和桃皈觀時的李茂相比,卻總歸是多了幾分少年氣,少了幾分成熟。
葉梨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心驚,怒罵道:“你做了什麽!我原來真的是完全不了解你是什麽樣的無恥之徒!”
她把自己包裹,掙紮着要坐起,卻又暈得跌靠在牆根。
李茂冷哼一聲,語氣難辨是嘲弄還是憤怒。
“你可莫想要因此賴上我,我不過是恰好又路過那裏,發現你竟未歸去,昏迷在裏面,人事不醒。”
葉梨看了看燭火和窗外的漆黑一片,不由皺了眉。
“本是打算把你送回去的。可是你因受冷多時,若不及時治療,只怕性命難保。為救人一命,只好将你帶了回來。”
昏迷中的點滴碎片閃入腦中,葉梨勉強縫合了一番,似乎是聽到有人說了什麽性命不保的話。她瞥了一眼李茂,有一絲欣慰。
好歹,他不是個見死不救的人。
“不過,你若是因此想訛我,賴上我,我也可以立時取了你性命。不信你試試。”
鳳眸裏的寒意,令葉梨極為陌生,不得不信,這個李茂,真的是會這麽做的人。
她想起,上輩子在桃皈觀,第一次見到阿茂的情形。
那日,她如往昔一樣,抄寫了一些經文誦念,替蘭九超度祈福,然後就坐在院中的銀杏樹下發呆。忽然,身後什麽聲響,她起身來轉頭,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在桃皈觀呆的久了,日日見不得人,她竟是一時未細思有人翻牆而入的恐怖之處,反而面露高興。
“少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