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阿茂卻“嗤”一聲笑了,說:“小道姑以前不是對我說,天色要亮了,你快回去吧。”
葉梨被噎的面紅耳赤,她并不是伶牙俐齒的人,半天才惱道:“恩将仇報!”
阿茂卻一點不惱,只對着她笑。
葉梨其實對即将發生的事,已經心存了準備。她一直把阿茂當成溫潤如玉毫無害處的謙謙君子,那也只是因為她觀其行辨其言,從而得出的結論。
她又并非傻子,有了昨日的事,怎麽還可能會傻傻當他會坐懷不亂,別無所圖。
可是,那夜裏,阿茂雖留在了道觀,亦死皮賴臉,不顧打罵擠在了她身邊,強擁她在懷。但是竟未再做別的。他只是親了親葉梨的臉頰,嘆氣道:“別踢我了,快點睡,我四更就要起呢。”
說罷竟是呼吸平順,一聲不吭,毫無回應。似乎已經睡着了過去。
葉梨卻睡不着,道院的夜裏是有些滲涼的,她今夜卻被裹在火爐裏,熱得要冒汗。心煩意亂,只得在心裏暗暗念起《清淨咒》。
“……觀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既無……真的好熱啊,只怕即便是冬日裏,這樣被他抱着,連火爐也不必要了……呸呸呸!”
葉梨暗暗試探,覺得阿茂是真的熟睡了,在他懷裏蹭了蹭,調整了個讓自己更舒服的姿勢,又忍不住擡手,在黑暗中去觸摸……先是摸到紮人的東西,原是阿茂的下巴,看着白淨,摸起來才知竟是有些硬硬的胡茬。
幾乎忍着呼吸,才敢挪上去,用指腹輕輕碰了下他的唇。因着心虛,一觸即離,尚沒感受到什麽,就拿開了手。可是,一股莫名的悸動從手指尖,沿着血脈遍及到了全身每處。葉梨無端顫栗,又念了幾句《清淨咒》,猜測自己是因了害怕被阿茂發現,吓得慌了手腳,才這般亂了魂魄。
她想試着從阿茂懷裏逃脫,可是才小心翼翼挪了下,就被更緊攬在懷中。這下子,臉緊緊貼在了他胸口,只隔了一層衣服。砰砰砰砰的有力心跳,幾乎撞着葉梨,令她恐懼。
她不敢再掙紮,只怕被阿茂發現自己仍然醒着,漸漸也松散了心神,睡了過去。
四更之前,阿茂果然輕手輕腳起床,葉梨裝着沒醒,被他親在唇上,卻并沒向內窺探更多。
待聽不到任何聲音,葉梨又忍不住蒙在被子裏無聲哭泣。
哭了半晌後,她想:賊人太壞了,強迫了她,她無從掙紮,無從逃脫……她也不想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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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裏忽然變得比往昔更漫長而孤寂,她坐在樹下乘涼,不時撩起裙擺,看着仍包裹着的膝蓋。
等到黃昏來臨,賊人又輕巧跳于院中,一邊含着笑走過來,一邊小聲道:“小道姑,膝蓋還疼嗎?”
葉梨低頭掩飾彎起的唇角,又覺得他太好了,所以才讓她失了警惕,生了迷惑,不想推開。
……
葉梨惱恨又想起與李茂的那些事,咬唇閉目,搖了搖頭,把糾纏自己的往事晃走,問道:“蘭公子可已走了?”
白絮說:“奴婢偷偷問了,公子明日晌午才出發。”
葉梨想了想,“我想去送送蘭公子。”
白絮問:“可要去請示下老夫人?”
“不用,明日我們早點起來去候着。”
上輩子此時,葉梨很是有些畏怕葉老夫人,一個是因着小孩子對大人的畏怕,一個是要仰賴葉老夫人在葉府過活。更多的卻是因為,她以為葉老夫人,是她在世間最親近的親人,想要以乖順祈求一份垂憐,哪怕一丁點的骨肉親情。
可是,在桃皈觀的兩年,葉府從無派人去看過葉梨。在那些日子裏,葉梨早已想清楚了,無論是因為什麽原因,葉府是她的家,葉老夫人是她的祖母,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
這次生了病,葉府更是完全無人管她,只怕若不是有蘭九相助,她才重生幾日,就又要一命歸西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要再在意葉府之人。
因着尚未病愈,總有些疲乏易困,葉梨特意叮咛了白絮,早早就要叫醒她梳洗,等到平旦之時,就已候在了路口。
白絮有些憂愁道:“小姐才好了點……”
又給葉梨攏了攏衣服,也焦急地張望。
日出之後,才見馬車出現。
白絮走出亭子,攔在路上,大聲喊:“四喜?”
幾聲之後,四喜才探頭出來,然後馬車終于停下。
葉梨等在亭子裏,忐忑不安,心內五味雜陳。
蘭九對于她,是已經死了的人,也是已經負了的人,如何能坦然面對?每次相見,都是煎熬。她逼自己來,一為謝恩,二為贖罪。
等蘭九下車,她忙站在亭口相侯,迎他過來。
蘭九一望到她,本有些慘白的臉色,就立時被驚喜照亮。他急匆匆快步走過來,激動得嘴唇翕動,卻又一時沒說出什麽話來,只是嘴唇彎起,臉上也泛了些羞紅之色。
葉梨斂神,擡頭對他盈盈淺笑,卻因着心裏的羞愧,染了滿臉的紅霞。
“六小姐!”蘭九輕輕喚了聲,有些貪婪地望着葉梨的臉,眼睛竟有些濕潤。
“六小姐是……為何在這裏?”
“聽說你要走,我來送……”想到上輩子的永別,葉梨慌忙轉了話頭,“如今天氣熱,路上要……莫要受了熱。”
其實她與蘭九,雖有婚姻之約,卻并沒見過幾面,實在不是很熟悉,幾乎不知該說些什麽。
“六小姐,我……我定會好好回來娶你過門的。”
蘭九說的幾乎像是賭咒發誓。話一出口,面色瞬間變得赤紅。
葉梨聽到這句話,想起上輩子見蘭九的最後一面,眼淚忍不住,如珍珠滾落。
蘭九愣住,呆呆看着葉梨落淚,猜測着她哭的原因,說:“你莫哭,你放心,再不會了!我再不會想錯做錯!我會好好的……以後迎你進府。”
葉梨想擠出一點笑,卻愈發難過,只得拿帕子掩面拭淚。蘭九有些猶豫地上前,舉起手,伸向葉梨的臉頰。
“嗤……”
忽有人大聲嗤笑,驚得蘭九瞬間後退了幾步,葉梨聽到這個聲音,也下意識心虛,倒覺自己偷了人一般,慌不疊倒退一步,拿開帕子,看向聲音之處。
不遠處,那位冤家端坐高大馬背上,正滿臉嘲諷地笑。他看到葉梨望過來,挑了挑眉,道:“我這是不慎站在了鵲橋嗎?唉……真是郎情妾意,可歌可泣!”
蘭九轉身,鄭重反駁道:“李公子莫要胡說!我,我們并沒做什麽。六小姐,六小姐只是,只是……”
葉梨心口猛跳,臉漲得通紅,卻不是羞的,而是又氣又恨又悔。
她看到李茂這張臉,就難以冷靜,恨不能撲上去咬他一口。死活忍住,直直瞪視向阿茂,說:“我和蘭公子,正經訂過親,即便我們如何,與你何幹?關你何事!”
這話可非一般未婚女子會說的。跟在身後的白絮即便不懂閨中細則,也覺不妥,慌不疊湊近,小聲喚:“小姐!”
葉梨被她喚醒,也生出懊悔。轉頭看蘭九,蘭九卻是灼灼望着她,詫異之餘,更多是歡喜。葉梨避開他的目光,轉頭,卻又對上李茂的臉。
記憶裏,這張俊臉在葉梨面前,大多時候是溫柔和暖的。可是如今,竟是對着葉梨,滿臉嘲弄和不屑。他立眉挑眼,也直直回盯葉梨,說:“原來葉小姐,與蘭公子訂過親。訂過親……呵呵,那就祝兩位永不相負吧。特別是葉小姐,生的這般好看,難免招惹狂蜂浪蝶……啧啧!”
男子誇女子好看,這便是極為逾越和輕佻了,何況是當着女子的未婚夫。
更何況,出自他這樣在道院裏污人清白的惡賊之口。
葉梨立時被氣到不行,恨到又要撲過去。
向他走了三步,被白絮拽住,才驚覺又因他失了理智。
“虛僞無恥!”
葉梨低低斥罵。
蘭九也走上來,他往常總遵循着男女大防的規矩,行事極為謹慎,從不敢擅自離葉梨太近,這次終于沒有讓開三步遠,而是走到葉梨身前站住,揚聲道:“李公子說的也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是別人要逑,并不是淑女的錯。若是……若是,若是我……”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又陡然擡高,道:“請李公子莫要再胡說!女兒家的聲名,很是重要。你這般說,被別人聽到,或許會因此無端懷疑,六小姐的品性。”
葉梨低頭咬唇。
“蘭公子真是世間少有的大好郎君!”
李茂誇贊,然後懶洋洋道:“那我就不耽誤兩位花前樹下了,告辭。”
他也算是世家公子,卻似乎并沒帶任何仆從,就這麽單人匹馬,踢踢踏踏從蘭九和葉梨身邊擦身而過。
因馬離得太近,葉梨伸手想去護蘭九,卻與蘭九也伸過來的手撞在一起。兩人皆又放下胳膊,李茂的馬已經加速小跑起來。
“其實,李公子心腸不壞,”蘭九有些想咳,忙用袖遮住自己的嘴,又退後兩步,壓下了,才繼續道,“他應當就是不大會說話,那個……炎陽丸,就是他碰到我尋紅參,給我的。說祛寒最是有效。”
葉梨低頭不語。上輩子,李茂就給過她這東西,不止是炎陽丸,還有其他四樣珍藥。心念一動,她擡頭問:“你用過這個嗎?你若吃這個,可有作用?要麽你再等等,我讓白絮馬上回去,把剩下的拿來。”
蘭九笑得如春日的向日葵,裏面卻又含着幾分苦澀,“禦醫做的五行丸,我都嘗過,大夫說,除了潤木丸、紅壤丸,其他三樣對我都是有害無益,且這兩樣,除非日日吃,當膳食吃,不然也不會有什麽效果。”
葉梨失望地嘆了口氣。
蘭九嘴角又高高彎起,然後重新落下。
“我原想着,若是我突然病死了,親事……未退,倒是連累六小姐。因而,這次本想着,幹脆與六小姐退親,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