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葉梨皺眉,冷冷道:“林公子快請出去,難道老夫人沒與你說過,葉府後院,是不讓外男進的!”
林慶之卻全無羞臊,依舊盯着葉梨,有些語無倫次地道:“我又不是外男。六妹妹怎麽這麽見外?你去問問四妹妹和五妹妹,平時都在一起玩,哪裏就這樣嫌棄我了。”
葉梨無語,進了房內,關上了門。
林慶之仍在院中說着什麽,她全然沒聽,進了內室,又關了一層門。過了不知多久,房門被敲響,白絮大聲喊:“小姐,表少爺已經走了。我把院門也已經闩好了。”
“我一出內院,就碰到了林家表少爺,他非跟着我,買了朱砂和表紙,還非要送進來……”
落雪院位置偏僻不說,也與葉府其他人幾乎無有來往,經過白絮特意的打聽,葉梨才聽說了林慶之的事。
林慶之,是葉老夫人林氏的娘家弟弟的孫子,據說三代單傳,因而極為得寵。如今到了舉考的年齡,就送了來,要靠着葉家的關系,進中谷書院。因着他極得葉老夫人的寵,又出手大方,待人熱情,才來了幾日,就已在葉府混得風生水起,連內院都常進進出出。
上輩子,葉梨都不認識林慶之,只是大概聽白絮閑話過,葉老夫人的娘家少爺來了,人長得好,家世也好,脾氣也好,且善詩文……據說有可能與葉府小姐婚配。
竟未想到,原來是這麽一位“好”公子。
白絮想要去向老夫人禀明此事,葉梨卻知,若去說了,老夫人只會覺得是她的錯,并得不到什麽好處。
“最近把院門闩好,若非必要,別進進出出。”
吩咐了白絮和容嬷嬷,就忽略了此事,按着在豐極觀的功課,每日細細去畫符咒抄經文。
其間林慶之來糾纏過,叫不開門,也就走了。
葉梨漸漸定了心,從重生的迷惘中,接受了這是現實。
她梳理上輩子的事。今年天冷的時候,蘭九的病就突然加重了,年前就沒了命,而她在年後春日,就被送去了桃皈觀。之後她在那個道院裏住了一年,又與那個冤家厮混了一年,第三年的春夏之交,她有了孕……
她并不怕死,只是疑惑為何死了卻又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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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之人,都是為了脫離俗身,飛升成仙。葉梨倒沒這麽高遠的志向。她只覺自己死而複生,是因做錯了事,有違天命,所以要重新經歷一次煎熬,以便糾正錯誤。
摸了摸小腹,仍是不由淌着淚想,她想要她的孩子,哪怕付出一切也想要。
可是,她亦知道,上輩子,她做的最錯的錯事,便是未能守住定靜之心,亂了心腸,添了情殇,更是負了蘭九,成了一個不忠不貞的壞女人。
——請讓我糾正一切罪孽,但是,若是可以,讓我的孩子,得一次好的人生,完整的人生,好好活着。
打定了主意,就心無旁骛,日日開始抄經念咒。
又寫了一封信,讓白絮去盯着,等到葉府三老爺葉箜從中谷書院回來,且去了外院書房,就趕緊跑去找他。
葉箜有些驚訝,因着葉梨一向安靜若空氣一般,從無主動尋過葉府之人。他幾乎有些尴尬,不知道該如何稱呼葉梨這個從天而降的侄女。
“六,六丫頭,尋我有事?”
葉梨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調整好因了匆忙趕來的喘息,道:“我想請三叔,幫我遞封信,送到邙山豐極觀。”
邙山豐極觀即是無虞法師曾修行的地方,也是葉梨長大的地方。因着太遠,上輩子她被送回來後,便絕了念想,再也沒回去過。這些日子,她想着以後的出路,擔心萬一再去桃皈觀裏,又被那位冤家纏上,幹脆生了回豐極觀的心思。
蘭家人讓她去桃皈觀,無非是希望她能給蘭九守貞,不再另嫁他人。那麽,直接去豐極觀,出家做道姑,不是更好。且那裏離京城甚遠,也不會陰差陽錯,救了那個恩将仇報的賊人。
葉箜接過信,面有疑慮。葉梨就道:“信我未封,三叔可以檢查過再遞。”
這話說得葉箜老臉一紅,擺手要把信封還給葉梨:“那你先去封了好了。我怎麽能看你的信?”
葉家如今的幾位老爺,都非葉老夫人親生,性情各異,葉梨卻都不熟悉。只有葉箜,是當日去豐極觀送無虞法師仙去,又把葉梨從豐極觀接回來的人,尚算有同路之情分。
“無礙。我只是離開豐極觀太久,想問候下觀裏的師叔和師姐師妹們。那就請三叔幫我封好,再遞了去。”
葉梨又福了福身,“謝謝三叔!這件事麻煩三叔幫我安排,我便不打擾了。”
說罷低頭轉身。
可是出了院門,才行了十來步,白絮就急切地拽了拽她的衣袖,葉梨擡頭,看到遠遠有人站在路口,好似就是那位林表哥。
葉梨轉身又往回走。葉箜聽說她去而複歸,放下手裏的信,匆匆又跑了出來。
“三叔,可否請你送我回落雪院?”
葉梨請求。
葉箜看了眼天色,如今尚還早呢,再說,這裏即便是外院,也在葉府之中,如何就需要人送了。
“三叔?”葉梨又懇請道。
似乎因在道觀裏長大,葉梨面上,總是冷冷清清的缺少溫度,說話也是緩緩淡淡,缺了些生氣和情緒。但是她這樣刻意懇求,便似完全換了一個人,又嬌又柔,令人難以拒絕。
葉箜心中頓時生出憐惜之心,也不再問緣由,回看了下書房,想想并無什麽需要收整的,就與葉梨出了門。
幸而請了葉箜同行,等出了門,方才遠遠站着的林慶之,已經走了過來。
他看到葉箜,也不覺得難為情,走過來問候道:“三表叔,六妹妹。”
葉箜掃了眼低頭回避的葉梨,再看了眼目光炯炯追随她的林慶之,還有什麽不懂的,揚聲道:“慶之侄兒可有什麽事找我?可否等一等,你六表妹的未婚夫婿家,捎了信來,我且送她回內院,順道說一說。”
林慶之面色一暗,怏怏問:“是鎮國将軍府蘭家嗎?”
“正是。你可有急事?”
林慶之就道:“倒也沒什麽急事……不過,我正閑着,您有什麽話,且與六妹妹說了,然後去忙您的就是,我送六妹妹回內院。”
葉箜是中谷書院裏的夫子,為人是有幾分古板的。他平日大多在書院裏,甚少回府,恐怕并不知府裏多了一位自由進出內院的親戚家公子,聞言驚詫到瞠目結舌,半天才恢複了臉上的肌肉,道:“你既要考學,還是住書院裏比較好,否則,耽誤了學業,只怕我們葉家難以和你祖父交代,老夫人也要難過。”
林慶之聞言,立時皺了眉頭苦了臉,道:“這便罷了,也不可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讀書,住在府裏,來回也能放松些心情,否則,如何熬得住中谷書院的苦?”
他說的振振有詞,見葉箜一臉不贊同,有些賭氣地道:“我回沁梅院讀書了!”
說罷要走,又忍不住回頭癡癡望了葉梨一回。
待見他走遠,葉箜嘆了口氣,道:“你怎麽不早與老夫人……”
大抵他也想起老夫人并不待見葉梨,又嘆了一回氣,揚揚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葉梨又好好福了一禮,說:“現下不用了,多謝三叔。”
轉身走出幾步,聽到葉箜在背後輕聲喚:“你若是缺什麽,就讓丫鬟到外院書房找我。”
葉梨回身再福禮相謝,轉身回了落雪院。
過了幾日,葉箜讓人遞話,說信已送出,林慶之也搬去了中谷書院。葉梨尚且無有表示,白絮先大大松了口氣,立時問:“小姐,那如今可以随意外出了吧?”
前些日子,葉梨為免麻煩,也約束了白絮和容嬷嬷,令她們不要随意外出。容嬷嬷尚好,白絮早在這個二十來步就能走到頭的小院子裏憋到不行了。
葉梨如今一心向道,除非有妨礙,并不想管束別人,就點了頭。
上次買的黃表紙和朱砂夠多,葉梨每日就是默默抄經念經,為那個未曾出生的孩兒祈福,也順道為蘭九,祈求健康。
道家信天命,因而,葉梨并未曾想過,自己可以改變蘭九已有的宿命,甚至她亦未想過,改變自己的。或許她的天命,就是歸于道觀,上輩子她因了那個冤家賊子,半途而廢了。
那麽如今,就重來一遍。
這般靜靜過了一個月,天氣愈發熱起來,妙峰山的避暑時日也到了。
妙峰山位于京城北郊,以山下的中谷書院而出名,漸漸成了一個小鎮。不過最熱鬧的時候,卻是酷夏之時。因為每年一到暑熱之期,京城裏的達官貴人們都會來此避暑,往日冷清的妙峰山下,就熱鬧起來。
葉梨并不關心這些,可是這日白絮蹦蹦跳跳回來,興沖沖道:“蘭公子來了,正在前院石榴園裏,今日府裏辦花筵呢。蘭公子想請姑娘一見,老夫人也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