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執意搬走,又怕葉梨一個人孤單,不知從哪個道長之處得了一副棋,來找葉梨對弈。

葉梨慌忙擦幹眼淚,把凳子放回屋檐下,又揉了揉臉,才走過去開門。

蘭九見她頭發微濕,忙道:“不用急着來開門,你從廊下慢慢走過來,也用不了多久。”

葉梨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會下圍棋,因為她所會的,都是無虞法師教的,但是無虞法師後幾年,對這些都失了興趣,連帶着葉梨也沒摸過了。

蘭九卻道:“無礙,不過是打發時間。你可會玩五子棋?我教你玩五子棋好了,更簡單些。”

葉梨茫然搖搖頭,又低頭“嗯”了聲。

五子棋她也會的,是李茂教的。

她裝作不懂的樣子,又虛心學習了一遍。

五子棋是少有她同李茂一起做過的事情。因為下棋很慢,需要大把時間,李茂去桃皈觀,終歸只是偶爾,沒時間耗費在下棋這種事情上。

連五子棋,也玩的不夠正經,不過是逗弄她的工具。使着法子戲弄,看她喜,看她急,看她怒,

蘭九卻是小心翼翼同葉梨在下,很體貼地保持着同她差不多的節奏,只是五子棋而已,也似與她拉鋸,有來有往,好讓她不覺得無聊,又稍微謙讓一些,讓她贏得多,輸的少。

葉梨贏了他,笑着表示高興,卻又覺得五子棋原來沒印象裏那麽好玩。

“才好些,多歇息下吧。”

她勸蘭九歇息,蘭九卻似看出她心裏的郁郁,提議道:“現在雨小一些了,我陪你去散散步吧。”

說是散步,也不過是沿着碧霞觀的回廊走了一回,葉梨對道觀最為熟悉,打起精神,給蘭九介紹某個石碑上刻的符是什麽,某棵樹的位置又有何等玄機。

這些都是道觀的規矩,每個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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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至門廊穿堂廳,聽到四喜難得清閑,與幾個小道童在扯皮。

小道童正巧在給四喜賣弄,講解井邊石碑上的符咒,四喜不以為然道:“這些我都知道!我家公子看了好些關于道觀道學的書,還請了道長來家裏,我陪着他,也知道不老少。”

小道童就問:“你家公子莫非也要出家修道,怎生學這些?”

“我家公……”

“四喜!”

蘭九搶着走了幾步,大聲喊着,阻了四喜繼續往下說。

出了碧霞觀,也無處可去,妙峰山如今到處是水溝和泥石,也就只有門口一片平地,不由就走到了觀景臺。

葉梨望着山下發呆,聽到蘭九低聲道:“因聽說你,從小生在道觀,我就特意學了些,怕萬一撞了你什麽忌諱。”

“後來才想起來,若你……自然不會再按道觀裏行事了,我可真是好生愚蠢。”

葉梨轉頭,看到蘭九望着她,帶着羞怯,難掩情義。

李茂也曾這樣望着她,但是他更熱切一些,更嚣張一些。

她忽然又悔愧,好好陪着蘭九,緣何又想起那個負心人。

低頭咬了咬唇,再擡臉時,就是羞怯怯笑盈盈一張桃花面。

蘭九一時呆住,癡癡喚,“六小姐”,竟是慌得後退了半步。

“我們回去下棋吧,我也會下的,只是不太好,你莫要笑話我就行。”

葉梨最後看了眼山下,當先一步離了望景臺。

她下棋不算太好,但是也不算太差,兩個人倒是認認真真對弈起來。每日裏得了空,就擺上一盤,慢條斯理地下。

又過了兩日,終于雨歇風停,再過了一日,觀中的道士開始收拾整理風雨後的殘敗,穆川也來找葉梨說:“我和玄虛道長去看過了,山下也傳了信來,在修繕上下山的路。不過要通,可能還得幾日。”

葉梨低頭問:“山下傳了信嗎?”

穆川道了聲“是”,就不再言語。

葉梨只得再問:“你不回你們公子身邊嗎?”

穆川看了眼李茂住過的廂房,摸了摸頭,才有些猶豫地道:“我家主子,給我下達的指令,是護送葉小姐您下山,您下山之前,不準我亂跑。”

他的語氣裏有幾分委屈,幾分無奈,看葉梨臉色不好,趕忙辯解:“我不是,不是不願……就是……”

穆川還要再說什麽,有道長在側院外面喊他,他如獲特赦,飛快轉身跑了出去。

大家都在忙着修繕毀損的東西,葉梨也想幫忙,奈何她去了,道長們反倒覺得不自在,她只得回了房間,翻看了一遍李茂送上來的物什,把自己上山穿的衣服找了出來。已經洗過,只是有的髒污已經洗不幹淨,而且剮蹭壞了不少地方。

又過了三日,山下終于有人上來,是許蘭兩家派人來找蘭九,見了他安然無恙,又忙着下山去報信。只是他來去,也是涉水爬崖,沒法就帶了蘭九下去。蘭九和葉梨又等了兩日,才終于下得山去。

要下山,最高興的卻是穆川。他急着往下行,又不得不護着葉梨,急躁得幾乎像要下山覓食的猴。

雖通了一條勉強可上下的路,到處尚可見狼藉廢墟。葉梨看的驚心動魄,忍不住問:“你們……你之前,是如何上下山的?”

穆川沒心思回答問題,敷衍道:“刀山火海也上過,這個算什麽。”

到了半山腰,許家的人就來接應,葉府竟然也有人來。是個腼腆的中年人,見到葉梨,慢吞吞道:“六小姐萬幸無礙!三老爺很是擔心,只可惜自己是文弱夫子,不能上山去救小姐。”

等快到山腳下時,尚未看到人,就聽到白絮大聲哭喊:“小姐!嗚嗚嗚嗚小姐!”

葉梨張望,白絮一個人孤單單站在人群邊,旁邊擠堆兒的,看起來全是許家蘭家的人。

除此之外,卻再無其他人了。

穆川跑了過來,興高采烈道:“您府上來人了,我就算完成任務了。行李我交待給那位張大哥了。那個,可需要我送您到葉府?”

他嘴上問着,腳下已經動來跺去,迫不及待要走。

葉梨垂眸,道:“這幾日承蒙照顧,多謝了。應該請到府上歇息下,好歹喝杯熱茶。”

其實穆川也沒照顧什麽,而且,她在葉府地位尴尬,亦不知若把穆川帶回去,能否得到照顧。

她只是想聽穆川的後話罷了。

果然,穆川嘿嘿笑着道:“您客氣了,這是我的本分,若是主子讓我代誰去死,我也會。您若要謝,就謝我主子吧。我就先走了。”

葉梨沒想到他仍是未曾說出自己想知道的,只得直接說:“我,是該謝謝李公子。他……”

穆川這才終于說到李茂的去向,“公子已經回京了,我會幫您帶到謝意的。告辭!”

他對葉梨行了一個大禮,轉身向着大路走去。

白絮尚在哭哭啼啼,拉扯着葉梨的衣袖問:“這是誰?小姐!嗚嗚嗚嗚小姐肯定吃了好多苦!”

葉梨回了葉府,三老爺已經在門口候着,開口要問她這幾日的事,看她的衣服上有些污痕和刮扯,就說:“六丫頭先回去歇歇吧,我讓人備些筵席給你送去,一切等你緩緩再說。”

“你祖母那裏……我也幫你說過了,暫時不用去問安,好好歇息最重要。”

與迎接蘭九的人相比,葉梨堪稱可憐,不過倒也省心。她如今已經不想再讨取葉家的垂憐和親情,見了反倒尴尬,這樣倒是最好。

容嬷嬷燃了個火盆,讓葉梨進落雪院前跨過,念念有辭,為她祛除晦氣。見身後還有葉家的仆從搬了東西跟随,有些詫異,又有些高興,偷偷問白絮:“不知道是什麽?是府裏給小姐壓驚的嗎?”

葉梨洗了手出來,卻看到白絮已經打開那些箱子,把衣服往櫃子裏收。葉梨忙阻止:“這些只是權宜穿的,就這樣放着吧。”

白絮有些可惜,“摸起來,比去年府裏做的還好呢。雖然素了點,小姐不就愛這樣素的。”

三老爺倒是言出即行,很快廚房送來了飯,非常豐盛,葉梨吃不了那麽多,就叫了白絮和容嬷嬷一起。

容嬷嬷催着葉梨多吃,又忍不住問:“白絮說,小姐那日測算出有山洪,是真的嗎?”

葉梨沒回答,問白絮山下如何,她們二人如何,白絮和容嬷嬷正争先恐後說,有人敲門,竟是隔壁許家送了好些禮物來。有吃食,有布匹綢緞,甚至有一個古琴。

來送禮的許家仆婦說:“一來謝葉六小姐着人幫蘭公子拿藥,二來,這個古琴,是我們老太爺送的。這些先送來,聊表心意,我們老太爺和老爺夫人,改日再來謝葉六小姐。”

葉梨有些不敢收,那仆婦卻是個會來事的,說着讓葉梨好生休息,就趕緊告辭了,根本沒機會辭謝。

葉府雖無有溫暖,落雪院卻也是葉梨安心之所,她困在碧霞觀這些日子,極為疲憊,于是吃過喝過,沐浴更衣,上床睡了。

快要睡着之前,聽到白絮和容嬷嬷小聲道:“小姐怎麽今日不是很高興的樣子?是不是傷心府裏都沒好好迎接她。嬷嬷是沒看到,迎接蘭公子的……”

葉梨躺在床上,四帳落下,門窗關上,白絮和容嬷嬷也漸漸安靜,天地一下子陷入昏暗和寂靜,忽然就覺得自己是在桃皈觀,獨自一人,無依無靠。

只有那個人會來看她,逗她開心,讓她覺得與世間尚存一些聯系。所以他不來的時候,葉梨就愈發寂寞;而他每次離開的時候,葉梨都要擔心他一去不回。

最初的時候,葉梨也是抱着他随時都會棄她而去的想法,因為她不敢抱哪怕一絲兒的希望。

但是他總是來,葉梨生氣也好,憤怒也好,胡亂對他發脾氣也好,他都會默默忍受了,仍舊笑着從牆上跳下來,對葉梨說:“我帶你離開這裏吧。我一定會對你好的,若是不然,你就打我罵我。或者懲罰我不理我,不過你不理我的時候,可也不能離開我,或者讓我離開。”

他似乎沒說過什麽肉麻的海誓山盟,但是卻對葉梨承諾了一切。

——可是他是如何做的,他騎着大馬娶了別人。又從碧霞觀不告而別,再也不見。

葉梨氣呼呼,又有些委屈。

她本已要忘了他,可是偏偏一起困在風裏雨裏,困在小小的碧霞觀側院裏,不免又讓她恍惚覺得仍是前世,重新夜夜被舊夢糾纏。

因為隔壁送了太多禮物,其他東西還則罷了,那個古琴卻真的極為珍貴,非錢財可以購買。

想起許家的仆婦說,這是許老太爺送的,葉梨就讓白絮去告知三老爺,該怎麽還回去。

許老太爺,乃是三老爺所在的中谷書院的山長。

白絮回來卻說:“三老爺說,這琴不用還,不過明日,他随小姐一起,去拜見下許老太爺,感謝下就好。”

話是這麽說,要去許家時,葉梨還是帶上了古琴。

女眷去拜訪,本該是蘭珍接待的,但是三老爺卻直接帶着葉梨去了許老太爺的書房。

在路上,他對葉梨介紹:“山長諱名許厲唯,乃是先帝的太傅,不過他不願再提朝堂的事,因而你只稱他許先生即可。”

經過三老爺說明,葉梨才知道許老爺子送她琴,并不是因為蘭九,卻是另有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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