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因着上輩子的事情近在不久前, 刻骨銘心,因而葉梨對于重生後的際遇,總是有些不真切。但自決心與蘭九成親, 反倒把心內亂成一團的麻全部抛開。

她已重生, 沒法回到過去, 去追究李茂緣何能狠心騙她。所以恨他又有什麽用呢?忘不掉他更是可笑。而且她原本對蘭九好, 只是因為覺得有負于他,愧對于他。如今聽了他的坦承之詞,反倒把那顆懸着的心落在了實處。

蘭九是喜歡她的。她嫁于他,算是很好的今生歸宿。等蘭九……

以後, 就去豐極觀。

很快, 蘭家就來了人, 開始與葉府商議成親之事。在蘭家議定婚期之前, 許夫人又把葉梨叫去,說了幾個日子, 問葉梨的意見。

三個日子皆是年前,最為吉利一日, 在臘月裏,最近的,在一月後。

葉梨看了看蘭九,他如今滿臉都是歡喜, 連帶着臉色都好了許多。許夫人說話, 他只偷偷盯着葉梨看,露出與往昔不同的癡傻,少了原本總刻在臉上的郁郁之色。

“下月也挺好。”

這話本不該葉梨當着未婚夫和未婚夫姑母的面來說, 葉梨雖已想好, 還是微微紅了臉。

“對對!對對對!下月天氣正好!暑熱已過, 不熱不涼!”

蘭九忙附和。許夫人也樂得雙手撫在一起,笑着贊好。

婚期竟就這麽定了下來,蘭家同葉府确定過,告知了落雪院,白絮和容嬷嬷皆是歡喜,又憂心這麽快,是否太倉促。

容嬷嬷道:“按理,該當小姐及笄了,再出門。也不差多少日子,蘭家也太急了些。”

蘭家急不急,葉梨不知道,但是葉梨急着要嫁過去。

因為若和上輩子一樣,蘭九冬日裏就要沒了命。想到最後見蘭九的一面,即便已經過了兩三年,她仍是心有餘悸。

上輩子,就是今年的冬日,蘭家突然請葉梨赴宴。大薊雖沒有訂婚男女不得登門的規矩,但是為了顯示女子矜貴,訂親前還則罷了,訂了親,就不會輕易進婆家的門。蘭家的邀請,頗為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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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蘭家權勢逼人,何況葉家也無長輩想要維護葉梨,這事尚未告知葉梨,就已經定下,她也只得去赴約。

去了蘭家,又被留下丫鬟白絮,單獨引入了內室。葉梨心中雖惶恐不安,但她慣于順從,即便是與蘭家人幾乎不相識,也并未拒絕。這樣竟一路進了蘭九的卧室,引她的蘭夫人在卧室外,目中含淚,說:“九兒近日疾症愈甚,他想見你一面,還望葉小姐好生安慰他,莫讓他失望難過。”

葉梨忙鄭重點頭,然後就被蘭夫人推入室內。

一陣子濃重的藥味,讓葉梨幾乎屏息。不過她以前在道觀,熏香燃燈慣了,很快就調整好,心中有些忐忑地朝咳嗽氣喘之聲走去。

原本就清秀瘦弱的蘭九,背靠幾個大迎枕,斜躺在床榻上,軟軟陷入靠枕中,瘦削得皮膚都變得慘白又透明。葉梨有些害怕,更多卻是憐憫,于是慢慢走過去,輕輕喚:“蘭公子?”

蘭九睜眼見是她,眼中瞬間迸發驚喜之色,毫無血色的臉上也生出幾分光彩,只是他才喚出“葉”字,就又咳嗽不斷,沒法再說下去。

葉梨手足無措,看到旁邊桌幾上的杯子,忙拿了,也顧不上什麽男女大防,扶着蘭九給他喂喝了一點。

蘭九緩了一緩,對葉梨說:“對不起,我知自己惡疾纏身,卻仍是任性,求娶于你……我,我……咳咳咳……”

雖然對蘭九并無男女情義,但是看到他年紀輕輕,就虛弱至此,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葉梨心中不免因憐惜而難過,幫他把被子攏了攏,不慎碰到他的手,竟如同冰塊一樣,毫無熱氣。葉梨心裏一驚,見他的手指想要抓自己,就把手送過去,給他抓住。

手上似被覆上冰塊,骨頭似枯幹的枝丫,隔着皮肉,也有些硌人。

葉梨想要安慰他,又不知說什麽,只含糊道:“你好好治病,會好的。”

抓住她的手,蘭九臉上浮出笑容,眼裏也有淚光,再緩了緩,才繼續道:“你放心,我今日見了你,了卻心願,明日裏,我家裏人就會和你家說明,退掉這門親事。”

他似乎要哭出來,嘴唇都開始哆嗦,卻又擠着笑。但是他的嶙峋手指,愈發用力地抓緊葉梨。

“謝謝你!你……我曾是你的未婚夫,就心滿意足了。”

葉梨有些不懂,只是可憐他的虛弱,心生憐憫,也回握了他的手。

卻見蘭九開始無聲哭泣,兩道眼淚從臉上一直淌下來,濕了鬓發,滾入枕間,軟軟的身體,漸漸抖瑟得如同受了冷。

“願你以後,有個疼你惜你……健康長命的夫君。”

葉梨再也忍不住,急急道:“你莫要胡思亂想,如今只是天氣寒冷,因而你病又發作了,等春暖花開,就好了。到時候,我與你成親。”

她雖不太懂蘭九為何喜歡她,卻也覺得,他是想與她成親的,因而挖苦心思,碎碎又道:“我們既訂了親,你就是我的夫君。你要好好養好病,莫要辜負我。”

蘭九臉上笑得更加燦爛,倒似一時沒了病痛一般。但是他慢慢放開葉梨的手,忍着哭道:“若有下輩子,希望我能無病無患。我再去向你求親,迎你進門。”

那時候,葉梨心裏雖為蘭九難過,卻并未曾哭。如今想起來,倒是眼淚忍也忍不住,心也絞在一起。半晌才緩過來,長長呼吸幾瞬,又把眼淚擦幹,揉了揉臉,在銅鏡前坐定,微微含了笑。

這樣很好。她即将大婚,蘭九的心願也可圓滿。

匆匆議定婚事,蘭九偷偷約了葉梨見大婚前的最後一面。

“我明日就回家去,你不用擔心,萬事我家和我姑母都會安排好。六……梨,梨兒……”蘭九面色羞成一塊紅布,伸出手,試探着去牽葉梨的手。

葉梨下意識想躲,低下頭忍耐住那莫名生出的抗拒,一動不動,任蘭九牽住了她的手。

蘭九的手有些涼意,他握得溫柔,近乎小心翼翼。葉梨忽地想起另外一雙手來。那雙手炙熱,總是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太過用力,讓她生了疼。

她心裏一慌,猛地拽脫手。

“梨兒,等着我。我會來妙峰山迎你回家。”

蘭九不疑有他,只覺她是害臊,滿臉仍是喜悅和羞意。

葉梨低頭,瞧着腳下一片落葉,綠油油的,可是細看,葉邊卷在了一起,只怕是遭了蟲。

“你莫太辛勞……”她更加軟了語氣,似是要揮手道別,又把手伸向蘭九。見蘭九的手懸在空中,未曾動作,只得擡頭微微瞟了他一眼。

蘭九這才又伸出手,小心翼翼牽住柔弱無骨的柔胰指尖,鄭重又道:“我會的。梨兒放心。”

葉梨讓自己習慣了蘭九那溫涼而瘦削的手,才又輕輕拽脫,笑着道:“我等你。”

因着要成親,葉梨終于又見到了葉老夫人。她見葉梨進來行禮,就冷哼一聲,轉頭避開。

葉梨尚年幼時,有一日,無虞法師對她道,“人的生死,乃是天命,誰又能妨害誰。”

她當時只以為無虞法師教誨她道經,等回到葉府才知道,這句話,卻是無虞法師待她的溫柔。

葉梨從道觀回到俗世,才知人人都覺得,她命硬克死父母,身帶晦氣,以致連血親祖母都不願意看她半眼。

她在心裏輕笑一聲,然後仰頭靜靜等着葉老夫人的訓誡。

“你倒是能耐!”

“你倒是活得好!”

老夫人句句含槍帶棒,語氣惱怒。

葉梨忽然輕笑,望向葉老夫人,道:“那麽祖母,覺得我該如何呢?我爹娘生了我,我自然要好好活着,才對得起他們的生身之恩,也對得起姑母的養育教誨之恩。”

“你!你!”

她向來乖順沉默,老夫人完全未料到她突然敢這麽說,氣得手指葉梨,聲音都在哆嗦。

“你這孽障!你害死了我筳兒!你怎麽敢!怎麽敢!”

葉筳,即是葉梨的生父,葉老夫人的唯一嫡親兒子。可是,葉梨尚是女童時,就在道觀,如何能害死生父。

“你莫以為,你如今要嫁入鎮國将軍府,翅膀硬了。哼!我是你祖母,我若不同意,這個婚,就結不得。退親!退親!紅袖!紅袖你進來……”

葉老夫人大聲叫喊侯在外面的貼身婢女,激動得臉色鐵青。

紅袖碎步小跑,大吃一驚。

葉老夫人道:“去把人都給我叫來,這個孽障和蘭家的親事,立馬給我退了!”

這個變故葉梨倒是沒想到,她幾乎有些迷茫。

這個婚事,難道不是葉府長輩幫她定下的?

“你滾!滾!趕出去!來人!給我趕出去!趕出葉府!”

老夫人撕心裂肺地喊,又進來幾個仆婦。

葉老夫人這般憤怒,紅袖皺眉安慰老夫人,又對着葉梨這邊使眼色。葉梨轉身走出歸松院,心內有些茫然。她的話,難道大逆不道不成?

她避開在歸松院不遠處,看到葉府好幾個老爺夫人都被叫來,有些忐忑起來。她如何能想到,只是一句話,就惹了老夫人這般憤怒。

若是她真的要阻了成親之事,蘭九豈不是要失望至極。

葉梨心念一動,回到落雪院,吩咐白絮:“你去盯着外院,若是三老爺回來,告訴他,我有事相求。”

白絮“哦”了聲,葉梨叫住她,幹脆直接說:“若是三老爺回來,就告訴他,我恐怕惹了老夫人生氣,她要退親。”

白絮驚愕,“退親?退什麽親……啊!蘭,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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