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淤泥裏開出的青蓮

舞姬驀然擡頭。

見穆雲承身邊的女娘冰肌玉骨,氣質天成,她不禁有些自慚形穢。

這十名舞姬,一眼望去令人眼花缭亂,可單拿出來,卻沒有任何一人,可以勝過夕顏。

舞姬有些怯懦,奈何穆雲翊姿态強勢,不容反駁。

她只能諾諾點頭道,“是。”

舞姬微垂着面容,擡步向穆雲承走來。

腳踝處的銀钏兒,每走一步,便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一聲聲扣向衆人心間,激起陣陣漣漪。

夕顏轉頭,見穆雲承神色愈發陰沉。

而穆雲翊卻忽然仰頭一笑。

“走快些,我哥哥可是個坐懷不亂的君子,你若能令他情動,本世子賞黃金百兩!”

他催促着,全然不顧穆雲承臉上的陰霾,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夕顏反手握住穆雲承的大掌。

本想着安慰他稍安勿躁,可電光火石間,夕顏只覺腰間一暖。

原本跪坐着的身姿便這般被穆雲承攬入懷抱。

因她是趴在穆雲承膝上的,入懷時,她依舊面容朝下,頗有幾分狼狽。

可狼狽只是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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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雲承握住她的肩膀,手臂微微用力,她整個人如同一尾銀魚,被迫翻轉了一圈,沉沉墜入一個滿是雪松香味的胸膛。

穆雲承擡手,将她額前的碎發捋至耳後,氣息噴灑在她面門,溫暖而純淨。

舞姬一怔。

似是從未被人以如此直白的方式拒絕過,她雙手攪弄着身前的薄紗,惶恐不安的朝穆雲翊處望去。

穆雲翊冷笑一聲,意興闌珊的擺了擺手,“都退下!”

悉悉索索的動作響徹四周,不多時,樂師與舞姬便沒了蹤影。

“哥哥從始至終都興致不高,莫非你不想同我守歲,一起度過今年的元日?”

穆雲翊聲音帶上了質問。

夕顏本以為穆雲承會委婉些,豈料他竟直言不諱道,“是。”

似是早已料到了穆雲承的回答,穆雲翊嘲諷一笑,兀自舉起手中的酒樽,“既然如此,弟弟也不強人所難了,哥哥飲下這杯,便帶着嫂子回府吧。”

說罷,他仰頭,一飲而盡。

酒樽翻轉,有幾滴清酒沿着杯口滴至案幾,砸開些許酒花。

穆雲承不動聲色。

夕顏掙紮着從穆雲承懷中起身,坐直身軀,提醒道,“世子不飲酒。”

穆雲翊挑了挑眉梢。

“我知道了,哥哥還在怪我,是不是?不若就趁今年的元日,你我便冰釋前嫌,如何?”

說着他擡聲吩咐一句,“來人,将父王贈我的玉骨弓拿來!”

夕顏不解的蹙起眉心,見她雲裏霧裏,穆雲翊哈哈一笑,說起昔日的故事來:

“嫂子有所不知,我六歲那年,父王遠征,得了一寶貝,名為‘玉骨弓’,我當時年紀小,吵着要玩,父王便把那弓賜給了我,當時,哥哥可氣惱了……”

“我并未氣惱。”

穆雲承輕輕擡起手臂,包裹住夕顏有些冰冷的小手,置于雙膝處暖着,面上盡是坦然。

穆雲翊睨了他一眼,“惱了就是惱了,哥哥何必掩飾?那日,獨獨只有你不飲酒祝賀我,外公提醒哥哥要大度,就連文武百官也都明白,你是因為嫉妒我而不願飲酒,為此你還特意找了個勞什子借口,說什麽立過誓,此生不飲酒,哥哥,這麽多年過去了,你也該釋懷了!”

“我立誓不飲酒,與你無關,與父王賜你玉骨弓更無關,只是因為飲酒誤事。”穆雲承并未被激怒,聲音依舊溫潤。

“無關?”穆雲翊哂笑,“世人都說,是我母妃害你母後自殺,父親專寵母妃,連帶着所有的父愛都被我攬了去,你怎會不嫉妒?那時你不過八歲,可不是如今世人稱贊的君子!”

這時,有人已經将玉骨弓拿到殿中。

弓箭通體暖白,弓臂流暢,點綴恰到好處,的确能讓人一眼難忘。

穆雲翊握在手中,比劃了幾下,便置于案幾上,朝前一推。

“哥哥飲下面前的清酒,我便将這玉骨弓相贈,從此你我不再有隔閡,豈不妙哉?”

穆雲承起身,将身側的女娘拉入懷抱,“玉骨弓世間罕見,它既是父王賜你的生辰禮,你便不能随意處置,否則便是亵渎王恩。”

他攬着夕顏走了幾步,淡淡道,“另外,有一點我需言明,我擅用劍,不喜用弓,故,你與衆人口中的‘嫉妒’,實則是你們妄自揣測,與我無關。”

夕顏跟着穆雲承往殿外走了幾步,還未來得及跨過門檻,就聽身後“嘩”的一聲,案幾應聲而倒!

穆雲翊擡腳踹開坐席,嘶吼道,“你裝什麽?既然所有人都說是我母妃害死王後的,你又何必惺惺作态的答應父王,要護我一生?我才不信你,我才不信!你恨不得我死,是不是?”

穆雲承終于止住腳步。

他沒有轉身,可夕顏卻能感受到他收緊的五指,以及胸口處壓抑的起伏。

“即便是惠妃害死了我母後,即便是你奪走了原本屬于我的一切,所以呢?我就該嫉妒你,我就該自怨自艾,就該怨天尤人?不這麽做,就是有罪,是嗎?”

他輕笑,“這便是身處我這個境地該有的原罪,是嗎?你們如此輕描淡寫,将揣測我的情緒置于明面上來,得到否定的回答,便如那瘋狗一般,勢必要從中找尋些蛛絲馬跡,好證明,你們的猜測不容置疑……”

說到這裏,穆雲承已經恢複如往日的淡漠,“你們累不累?”

清冷的風,吹進殿門,吹動穆雲承低垂的睫羽。

夕顏突然明白,眼前的男人,雖溫潤如玉,清澈不染塵埃,可他心中卻藏着拒人千裏的疏離。

他是從最肮髒的淤泥裏開出的青蓮,既已綻放,便再容不得淤泥去沾染分毫。

越過門檻,二人的身影已經行得很遠,可穆雲翊的聲音,依舊如鬼魅,徐徐飄進耳畔:

“遲早有一天,我會親手撕毀你這張令人作嘔的僞裝!”

穆雲翊的嘶吼,很快便被駛離的馬車簾布阻隔。

夕顏跪坐在穆雲承身前,乖順的枕在他的膝上,微微擡着眼簾,對他投以安慰的注視。

穆雲承本在思索着什麽,垂眸間,竟對上一雙烏黑的雙眸。

她的神态與姿勢,竟是那般熟悉……

有那麽一瞬間,穆雲承生出了些恍若隔世的錯覺。

他被一只無形的大掌牽動着,鬼使神差的朝面前的女娘伸出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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