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紅衣挑了幾樣味甜的點心坐到他身邊,将點心擱到案上,喟嘆着道:“既不願意,不留他就是了。他只身前來想是沒幾個人知道,即便知道了,從前那樣的關系,也不會有人覺得你有什麽錯處。”

席臨川搖一搖頭,複又默了一會兒,才道:“就像你說的,我父親是個沒擔當的人,但我不是。”

紅衣一懵:“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只是想幫他問出父親究竟何人而已。

“但我是那個意思。”席臨川啞一笑,稍□她一眼,拿起塊豆沙酥一掰,一半遞給她、一半自己吃,緩言又道,“這麽多年我總在想,若我是他,當年我會不會認這個兒子。”

“你會。”紅衣脫口而出,心中對此答案毫不懷疑。

雖然有的時候……他也蔫壞吧,但在這樣大是大非的事上,他從來不是小人,怎麽可能會不認親生兒子!

他卻再度搖頭,剛将最後一口點心送進口中的手在她鼻子上一刮。定睛一看,留了的點心渣,于是複又一刮,将那點心渣擦掉了:“想得輕巧。”

“……難道你也會不認?”她眉頭陡蹙,不敢置信地打量着他。

“我不知道。”席臨川回看過去,目光坦誠,“若我只是我,像現在這樣統領三軍,有了個私生子,我必會認下……咳,別多心,并沒有。”

紅衣淡瞪他一眼,他又說:“但他昔年的處境,我不曾經歷過,所以想了這麽久,也給不了自己确信的答案。嗯……雖然我覺得我是會的,但如果自小便和他以同樣的方式長大,興許我的一切想法都與現在不同,興許我也會是一個只求自保的小人,所以……”

他啧了啧嘴:“我看不起他,但還是不多費心思計較了。至于席煥……”他輕舒了口氣,“我出生時還沒有他,我父親不認我也和他、和他母親都沒有關系,這事本也怪不到他頭上。”

席臨川說着,倚到靠背上,回思着方才的事,輕松一笑:“倒是他真敢獨自一人來見我,也算有膽識,這弟弟我便先認了,不吃虧。”

紅衣一邊不得不認同他所說的,一邊又多留了個心眼,暗搓搓地覺得他會不會坦蕩得過了頭——萬一壓根不是他弟弟呢?萬一是什麽知情人士借此詐騙呢!

“哦,對了。”席臨川在她肩頭一拍,“明天我就要若常上朝去了,萬一早朝時間長,在我回來前有戶部官員前來拜訪的話……你替我照應着。”

“怎麽?”紅衣一愣。

“我着人查席煥的身份去了。”他答得言簡意赅。

“……”

果然,她的擔心是多餘的。

怪不得,他最後沒再逼問席煥父親究竟是誰。

接下來的兩日,紅衣總免不了感慨席臨川的容人之量。

她覺得若同樣的事情放在自己身上……她才不管席煥和父親不認自己的事有沒有關系呢!必定先圖一次口舌之快,再讓席煥帶着賀禮一起離開。

當然,亦能理解席臨川現下的做法。

他歷過的事到底比她多多了,戰場上的一次次拚殺、朝堂上的一次次風浪,都足夠支撐他把旁人所在意的事情看得更淡一些。又或者,他到底已在這樣位高權重的地位上,許多事情在意也好、不在意也罷,對他沒有什麽實質影響,是以不作在意、讓自己舒心一些,便算是一份額外的收獲。

“我夫君有運籌帷幄之能!睥睨天下之氣魄!”

感慨夠了之後,紅衣一手叉着腰、一手拍着席臨川的肩頭,毫不隐晦地這樣大贊了這樣一句。

席臨川面上陡然一紅,緩了一陣後狠然擡眼瞪她,瞪了一會兒臉仍紅着,他就別過頭去,悶頭進了房去……

留她一個人在門外淩亂……

說好的……睥睨天下之……氣魄呢……

怎麽這麽不給面子呢?!

因為這位年輕公子的到來,席府也變得更熱鬧了一些。

席煥從前沒來過長陽,又正值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年紀,對什麽都好奇。

有時出門走走,多半時間在府裏東張西望,偶爾也來“打擾”席臨川和紅衣一下,和席臨川借過弓箭、找紅衣問過路,年輕氣盛的,看上去精力格外充沛!

唯一比較別扭的……

是他對紅衣一口一聲“嫂嫂”叫得毫無芥蒂,對席臨川則還是以“将軍”稱呼。關系上卻又明顯對席臨川更親近一點,興沖沖的時候,甚至有兩次脫口而出地把玩笑話說過了頭,見席臨川蹙眉,才又讪讪地忙給自己打圓場。

便這樣到了中秋。

因是新婚不久,皇帝分外體諒席臨川的心思,主動說了可不入宮參宴的話。二人便都心安理得地留在了府裏,設了家宴自己悶頭過節。

原是有意等一等席煥,結果,不知這小子又跑到哪裏去玩了,夕陽西斜都不見人影。紅衣托着腮望着菜肴發呆,席臨川看着她的饞樣發呆,過了會兒,他終于道:“先吃吧。”

開開心心地動了筷子,片刻,小萄奉了湯來。

托盤中兩只小小瓷盅,一人一盅。她先端了一盅出來擱在席臨川面前,素手剛觸及另一盅,門陡被推開。

席煥火燒火燎地闖進來,背着弓箭擦汗直喊“好熱”,目光一落見正有湯遞上,上前就将湯盅捧了起來。

紅衣在旁看着那盞從自己眼前“飛”走的湯,哭笑不得。做嫂嫂的又哪能跟他計較這麽盞湯,只勸他慢點喝,又讓婢子把弓箭接走,手上執箸夾了片火腿擱到原就是為席煥準備的碗裏。

席臨川擡眸一瞧,忖度一瞬,怨念地将那片夾過來,送進了自己碗中。

“……”紅衣挑眉,正值腹诽他這做兄長的怎麽和弟弟賭氣,案桌猛被一推,碗碟齊晃間,許多湯汁傾灑出來。

“席煥?!”席臨川愕然一喚,紅衣看去,席煥半跪在地,支在案邊的手用力到骨節發白,另一手緊捂小腹,額上一片冷汗。

她也驚住,下意識地想伸手扶他,目光一擡,卻看到同樣一臉慌張的小萄……

心下驟沉,紅衣拍案起身,猛拽住小萄的衣領:“怎麽回事!”

“娘、娘子……”小萄面色發白地看着她,下意識地掙紮。

“湯是你送來的!”紅衣牙關緊咬,擔憂與憤恨并生,喊得聲嘶,“怎麽回事你說清楚!”

“娘子……”小萄惶然吸氣,一時吓得也快哭出來,連連搖頭,“不、不是我……”

“去請郎中!”席臨川急喝,旁的婢子這才如夢初醒,匆匆地出了房門着人速去。

席煥已連支案的力氣都沒有,身子一分分地軟了下去。席臨川緊扶着他,眼見他口中一滴鮮血濺在案上,面色倏然震住:“來人!”

兩名小厮匆匆入內。

“進宮……去求陛下差禦醫來!快!”

宮中宴席正歡,骠騎将軍府突然求傳禦醫的舉動雖未驚動旁人,卻難免讓鄭啓和敏言長公主知情。

因席臨川特意叮囑不必明言是為何人求傳,鄭啓和敏言長公主趕到席府時都存着疑惑,入府得見席臨川和紅衣皆無恙才松了口氣,又看看榻上躺着的少年,鄭啓眉心一蹙:“這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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