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婢子們皆候在外面,一個個的面色皆有些發白。見紅衣入院,齊齊一福道了聲“娘子萬安”,而後,有掌事的婢子上前,低眉順眼地告訴她說:“公子那邊似是情況不好,夫人她……不想見人。”

“她是臨川的母親,我是臨川的妻子。”紅衣目光望向房中,輕聲一喟,“還是有勞通禀一聲。”

“諾……”婢子屈膝一福,應得有些猶豫,但見紅衣面色亦是不好,仍只得進去禀了。

片刻後,她又出來回了話,伸手向裏一引:“娘子請。”

紅衣颔首,繼而便移步入內了。這陳設精致的正屋似是變得壓抑了些,陳夫人就在正屋坐着,請阖着眼,身子倚在靠背上,保養得當的面容上帶着前所未見的憔悴。

“母親……”紅衣垂首福身,陳夫人睜開眼來,看一看她:“坐。”

側旁置着席位,紅衣想了一想,卻是徑直行去了陳夫人面前的案桌邊,在一方軟席上坐下,緊接着便拿起茶壺要給陳夫人添茶。

手初一拎,便覺得那茶壺格外的輕,顯是空的。未及她起身去沏新的,就聽陳夫人嘆息沉重:“這安神的茶……我已連飲了數盞了。”

紅衣微滞,遂将那茶壺又放了下來,輕聲勸說:“母親放寬心些,安神的東西也不宜多飲的。”

“‘放寬心’……”陳夫人無奈一笑,搖一搖頭,“怎麽‘放寬心’?禦醫來過了,說是疫病的症狀,但誰也說不清楚好端端的怎麽染的疫病……眼下高燒不退,又還有許多朝中之事要先說個清楚,已連續差人遞了幾本奏章進去,連安心休息也不能。”

陳夫人絮絮地說着,發沉的話語中帶着無盡的疲憊和絕望,再度一聲長嘆後,又看向紅衣:“你可去看過他了?”

“我就是為此事來的。”紅衣鎖着眉頭,輕一抿唇,“原是想直接去看他,但被婢子攔了下來,說他下了嚴令不許我去,就算到了廣和苑,外面的人也會擋着……”

她的目光定在陳夫人無力的面容上,話音未落,便見陳夫人面上的無奈更甚:“跟我也是這麽說的。他這是怕拖累我們……罷了,他既有這心,就順他的意。若真是疫病傳給了你……”陳夫人面上隐浮起一抹淡笑,“他本也是萬不肯讓你陪葬的。”

“母親且聽我說。”紅衣垂首,斟酌片刻,續言道,“臨川擔心我會染病這顧慮沒錯……但我們畢竟是夫妻,看他一個人熬着,我不安心。縱使有下人服侍在側,終究也比不過自家人盡心。”

陳夫人聽着,眉心便皺得又深了一分,紅衣一哂,未待她反駁,便又說:“我不是想硬逆他的意思、搭上自己的命也要去看。方才來母親這裏之前,我着人請太醫去我房裏了——一會兒太醫會為我把脈,如若太醫覺得我身體情況尚可、應是不會染病,母親可願替我說說話,把那一衆聽命擋我的下人摒開麽?”

陳夫人微有訝色。

紅衣自認并不是很勇敢的人——就算并不“怕死”,也還“貪生”呢。

但“傳染病”這事,也得分兩面說,席臨川擔心她被傳染自然有道理,畢竟數千年來,人類飽受各類瘟疫的折磨,這事不容小觑。可換過來講,紅衣也是從那有過禽流感、病毒型性肺炎、h1n1、n7n9……以及埃博拉等各種傳染病的年代過來的人,對這些病的恐懼感難免,同時,也具備常識。

注意衛生、好好消毒、做好防護措施,都是時常聽到的日常防疫方法,再者,是否會被傳染,和身體素質的關系也不小,并不是說“傳染病可怕”就可怕到“誰碰誰就死定了”的。

這樣看來,席臨川把他們都“隔離”在外的做法多少有點過。紅衣覺得還是理性點好,先讓太醫來給她“檢查”一下,再說能不能去看席臨川的事。

見她神色堅定,陳夫人怔然片刻後點了頭,俄而一喟:“還是你更明理些。那個顧氏,規矩倒是規矩,昨晚守了歲,今天早上也沒忘了來給我問安——但聽說了臨川的病,就只會哭哭啼啼的,幫不上忙不說,還瞧着心煩。”

紅衣聽言,不自在間下意識地一吐舌頭:“顧姑娘是夫人交出來的人,若論規矩,我怕是這輩子也比不上她。但我和臨川既是夫妻,出了事就必是互相扶持才好,眼淚又不能給他當藥使。”

陳夫人苦笑,遂又點點頭:“你去吧,等太醫把完脈,情況如何着人來回一聲,咱們再做打算。”

“諾。”紅衣欠身一應,遂拎裙起了身,回自己的南雁苑去。

太醫“望聞問切”四步皆做得仔細,初時,紅衣見他蹙眉只心下有點疑惑,但待得把完脈後,這疑惑得以揭開,卻成了滿心的糾結。

“夫人,可要臣去禀将軍一聲?”太醫詢問得小心,紅衣搖搖頭:“不急……大人讓我想想。”

她便倚在榻上靜思起來,心裏亂成一團,目光也有點恍惚。識趣的婢子在外一瞧,便迳自請了太醫離開,而後再看一看她,輕輕阖上門,不做打擾。

紅衣這一思量,不知不覺間就思量了許久。

直想得頭腦發懵,好像有無數光暈在眼前蕩來蕩去,弄得她思想都遲鈍了,對眼下的事情完全回不過來神。

真是無巧不成書啊……

心中悲喜交集,她又這般呆滞地躺了許久,聽得“篤篤”敲門聲。

“娘子?”門外傳來的遲疑喚音讓紅衣略回了神,下意識地道了句“請進”,門就打了開來。

“娘子……”小萄跨進門檻望一望她,猶豫道,“您可有空麽?奴婢……有些話想說。”

“你說。”紅衣一壁應着,一壁坐起來,招呼她也到榻邊落座。

小萄坐下後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打量着她的神色,輕輕道:“奴婢聽說……娘子您原是想去看公子的,穩妥起見又先讓太醫把脈。但晌午時太醫來過後,您就沒動靜了?”

紅衣一啞,看着小萄這副有些不安的神色,輕哂道:“我沒改主意……只是在想一些事。”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小萄一時窘迫,緩了緩,又說,“奴婢也是突然想到了些事情。”

“什麽事?”知道小萄也是重生的,紅衣心中稍稍一懸,不知她想說什麽。

“當時那場瘟疫在長陽鬧得大,得病的人不少,但聽說……也不是人人都染病便亡故的,得以康複的不是沒有。”小萄回憶間微微皺眉,繼而又道,“奴婢在想,公子征戰沙場多年,騎射功夫皆不差,身體該是比尋常人更強健才是,又有宮中禦醫太醫前來診治……若說旁人能被普通郎中治好甚至自己都可生熬過去,公子實在是不該命喪于此的。”

這好像另有隐情的解釋讓紅衣腦中一白,驚然道:“你的意思是……”

“奴婢的意思是,上一世公子得了瘟疫是不假,但最終讓他沒能挺過去的……”小萄迎上她的目光,一咬嘴唇,“會不會是那個‘紅衣’?她在公子最為艱難的時候不管不顧,而後又索性離開了席府,公子那時必定很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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