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不要回來
四五個醫生推着一輛手術推車,快速地将已經套上氧氣面罩的顧湛推向重症監護室。氧氣罩上的霧氣快速的出現與消失着,已暈厥的少年已經沒有任何知覺地任憑擺布,整個人身體軟綿綿的。
周慕真被阻攔在了重症監護室外,從小小的窗口朝裏望去,幾個醫生舉着電視裏經常出現的心室除顫儀,慢慢地靠近顧湛。他們一邊确認着心電監護儀上的波浪,一邊指揮着各人員的部署。
莫名的心慌令他不敢再繼續看下去,離開那個小窗口的前一秒,周慕真看到顧湛那副被用電流激起的身體高高彈起。
這一幕是如此熟悉,就好像安妮塔被送進急救室的那一刻。周慕真知道自己此時此刻不應該再思考自己的兒女情長,他遠離永遠散發着消毒水味的醫院走廊,來到醫院外部的扶梯上。
周慕真拿出手機,找到顧女士的電話,幾乎是顫抖着按下了撥通鍵。
“喂?周老師?”電話中傳來顧女士的聲音,就像所有被老師打電話的家長那樣,她的聲音顯得有些緊張,“我們顧湛又闖什麽禍了?”
周慕真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些。他說道:“顧湛媽媽,顧湛現在在市中心醫院9樓的重症監護室……在,進行搶救。”
回應周慕真的只有對方匆忙挂掉電話之後響起的嘟嘟聲。
即便心裏十分抗拒,但他還是回到了重症監護室的門口。周慕真從小窗往裏看去,醫生似乎還沒有放棄,電擊還在繼續着,單薄而虛弱的身體一次又一次地從平板床上彈起,毫無生氣的。
周慕真又一次背過身去,他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他雙手捂着臉,內心祈禱着顧湛千萬別有什麽事。此時此刻,他多希望旁邊就有一座教堂,然後進去向神許願,至少把自己的擔憂托付給神也好過自己獨自一人承擔。
他終于又想起來安妮塔被發現時候的模樣,躺在一把破舊的鏽跡斑斑的椅子上,四肢無力地蕩在身側,整個人瘦削得仿佛只有一副骨架。臉上一片青一片紫,一些不知道是誰的血液已經幹涸。她雙眼無神地看着天花板,仿佛已經失去了對生存的希望。
幾個月之前,她被綁架到這個破舊的地下工廠。那些人給她注射就連專家都沒見過的毒品,不乖乖聽話就會有來一陣毆打,有時候他們喝酒喝多了,回到地下工廠就會輪流着對安妮塔進行侵犯。
被警察找到的時候,安妮塔已經只剩一口氣了。而可笑的是,他們憑借着那些混蛋們留在安妮塔身體內的液體才确定了嫌疑人的方向。
那些毒品對安妮塔的身體造成了極大的危害,剛開始解毒的時候,她的神智多半是不清醒的。成日神色陰郁,就連周慕真是誰都認不出來。他偶爾一次看到了安妮塔戒毒的場景,他看見瘦弱的紅發少女用盡自己一切的力氣想要掙脫被捆綁住的手腳,她嘶吼的聲音幾乎整個樓層都能夠聽到。
“顧湛呢?!”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高跟鞋敲打着地面的聲音。顧女士的頭發有些亂糟糟的,她顯然沒有整理自己的儀表就直接過來了。
周慕真看了看旁邊的重症監護室。顧女士連忙趴到那個小窗口去看,她臉上的表情是挂不住的焦急,顯然裏面的情況并不樂觀。
似乎不忍繼續看自己的孩子遭受這樣的折磨,她坐到了周慕真旁邊的椅子上。她沉默的低着頭,齊耳的短發垂了下來,整個遮住了她的臉。周慕真隐約能看見對方的肩膀上下聳動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拍拍對方的背以示安慰,又或者自己就是現在這個場面的始作俑者。
“顧湛媽媽,顧湛會沒事的。”話音剛落,周慕真就感覺自己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絲不自然的愧疚。
顧女士吸了吸鼻子,朝着周慕真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
就在這時,重症監護室的門被緩緩打開。幾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從裏面走了出來,為首的問顧湛的親人在哪裏,顧女士便迎了上去。隔着一段距離,周慕真只能看到醫生勉強無奈的搖頭和顧女士顫抖的背影。
幾個“病史”、“心髒移植”、“出現排斥”之類的字眼落到了周慕真耳中。他只感覺自己的大腦轟得一響,難道顧湛會因為自己而死嗎?他不敢相信,也無法相信這樣介于生死之間的事情又一次發生在自己身邊。
他開始瘋狂地後悔自己的失控所對顧湛帶來的傷害,自責如同洶湧波濤将他死死地壓在海底。他不敢再去看顧女士與醫生們的方向,他極度想要逃離這個地方,雙腿卻仿佛被麻痹,挪不動半分。
與醫生交談完之後,顧女士反而冷靜了幾分。她在窗外看了會兒依舊帶着氧氣罩的顧湛,然後又一次坐到了周慕真身邊。
“謝謝你把他送到醫院來。”
這樣的感謝對于周慕真而言是諷刺的,畢竟他一開始甚至以為只是顧湛裝出來的小把戲。
“顧湛接受過心髒移植。”似乎是出于對周慕真的信任,顧女士絮絮叨叨地說着,“就在前幾年,美國那邊的醫生朋友告訴我,那邊正好有一位簽署了遺體器官捐贈協議書的病人去世。所以我什麽也沒想,帶着剛好發病的顧湛去做了心髒移植手術。顧女士嘆了口氣,“明明剛換成功的那幾周都沒有出現排斥現象,為什麽現在……”
前幾年去世,遺體器官捐贈,周慕真的大腦中幾乎是反射性的跳出了一個名字。不,這世界上不會有這麽巧的事情的。怎麽可能會有呢?可之前顧湛的心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就像曾經如此靠近自己的人。
盡管周慕真從內心否定這個微乎其微的概率的存在,但他還是強行克制住自己有些發抖的聲音,問道:“請問那位遺體器官捐贈者的名字是……?”
顧女士似乎有些奇怪周慕真會問這個問題,她仔細回想了一番,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叫安妮塔。”
現實生活中,如果概率極小的事情碰巧發生,人們可能會把它當做命運。
周慕真的大腦一片空白。
原來,安妮塔一直就在自己的身邊。
他終于明白為什麽他會覺得顧湛與安妮塔帶給他的感覺會如此相像了,他終于明白為什麽自己總是在碰到他的事情上失控了。原來在顧湛的胸膛裏一直跳動着的,就是安妮塔。
周慕真覺得自己眼前的畫面變得像老舊電視機那樣,充滿了噪點和抖動。他給自己建立的——離開安妮塔自己也能好好活的想法——轟然倒塌。可令他無法理解的是,顧湛代替了安妮塔的身影正在瘋狂占據自己的回憶。
這樣不管對死去的安妮塔還是此時生命危在旦夕的顧湛都不公平!
“我打算把顧湛帶回美國治療。”顧女士嘆了口氣,“或許我那位醫生朋友可以找出這其中結症所在。”她将頭轉向周慕真,“周老師,這段日子辛苦你了。還難為您給我們家英語這麽爛的顧湛補課。”
“那……那是我應該做的。”周慕真的喉嚨發澀,一時間差點說不出話來。
顧湛,要離開這裏了嗎?
也好,離開這裏吧。周慕真竟有些慶幸,這樣正好掐斷了他腦中即将萌發出的嫩芽。
走吧,走吧。
不要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