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鑰匙
伊寧為何會這般想,實是因為他對無涯的性情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其實很大程度上講,無涯和曾經的嚴禦其實是一樣的人,利欲熏心,不擇手段。在漫長的修煉生涯中,對權勢和利欲的追求早已與對修為的追求融于一體,再分不出彼此間的差別。
無涯先前并未把周不群放在眼中,甚至在他看來,這麽多年來,周不群一直在他眼皮底下,根本翻不出什麽風浪來——若是真能,以他那位弟子的身份,何須唯唯諾諾蟄伏那麽久?無涯自以為徹底控制了周不群,然而不過數月,周不群便已成長到值得他重視的程度,他又豈能不怒?
便是在太上長老的位置上,無涯看似淡然超脫物外,但天水閣的重大事務無一沒有他的參與,樓遠鶴與其說是掌門,不如說是他培植的傀儡,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控制一切的感覺,忽然間就要失去,無涯又豈能接受?
更何況自這十年始,九級丹藥屢無進展、天水閣聲勢下跌,他在丹界已不能如往日那般挺起胸膛,一直到今日周不群也已逃脫掌控,諸事彙聚起來,無涯心中的郁氣已經升到了頂點。
“砰砰砰……”丹室外時不時響起的響聲讓陳師叔面色驚惶,連連退了幾步,靠到賀子峥身邊,想讓他拿個注意。門中近日風向變化得太快,讓習慣了作威作福的陳師叔覺得分外不習慣,沮喪之餘,更多的是惱怒。
賀子峥滿眼不耐地盯了他一眼,眼中亦滿是風暴。他又怎麽能想到,不過短短數月,他視為勁敵的伊寧竟已突破金丹,連他從未放在眼中的于舒澤二人修為竟也遠遠超過他。
憑什麽?他是三十七代弟子中的大師兄,他有常人難以企及的天賦,他在天水閣擁有無數支持者。那三人,一無優秀的師父,二無卓越的天資,除了有奇遇外,又有那一點比得上他?
這般想着,賀子峥心中也覺得有些苦澀。機遇,渺茫難以捉摸的機遇,對于修士而言是那般珍貴,珍貴到他苦苦追逐至今仍未曾捕捉分毫。他為何絞盡腦汁要得到融心丹,為何要費盡心思讨好無涯,為何要與他平日看不上的陳師叔打交道,不就是希望能夠尋到修為更進一步的契機麽?他那麽努力卻什麽也得不到,而這三人,卻輕而易舉地突破了金丹,這是要将他置于何地?
賀子峥心中嫉恨的發狂,若是僅僅如此也就罷了,偏這三人結成金丹後,周不群便以元嬰之姿歸來,縱是他想利用無涯給那三人一個教訓,也毫無插手之機了。
“陳師叔,賀師兄,你們二位都在啊!”
陳師叔和賀子峥聞言轉過頭去。來人名為孫堯,與賀子峥一樣同為三十七代弟子。賀子峥平日與他并無太多交集,這位師弟往日也多在外門,很少見他在內門露面,因而在此處見到他,賀子峥倒覺得有些詫異了,孫堯何時和無涯扯上關系了?
腦中思緒萬千,可賀子峥卻仍是滿含風度地朝着孫堯點了點頭:“孫師弟,好久不見。”
孫堯眼中滿含趣味,稍點了點頭,也并未停留,徑自越過二人,進入裏間。
賀子峥心下微惱,頭一擡便看到陳師叔面上一點怒氣都沒有,反而顯得十分迷惑。賀子峥思緒翻轉,暗忖着孫堯身份恐怕不同。他一向多疑多慮,此刻便不由暗中回憶着自己與孫堯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原先錯過的細節一一納入眼中,倒真叫賀子峥察覺出幾分不同來。
隔了一會兒,孫堯便笑容滿面地自內室走出,比起剛來時的忐忑,此刻的他仿佛多了幾分志得意滿的味道。賀子峥靜靜瞥了他一眼,竟發現這個往日他并不注意的師弟修為也已經到了築基後期,與他都并沒有太大差距了。而內室的無涯早已停止了暴躁,顯然孫堯的到來給他帶了令他滿意的東西。
賀子峥終于忍不住出聲問陳師叔:“陳師叔,孫師弟他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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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師叔聲音壓低了一些,對他道:“孫師侄一直為我天水閣守在九重山內,因九重山形勢混亂,若是有什麽不利于本門的事情發生,本門也能及早作打算。”
賀子峥微微一笑:“是麽,看來孫師弟功勞不小啊!”
口中這般說着,他心中卻有些不屑,什麽為本門守着,不過是給無涯當了探子罷了。不過想想也是,無涯為了煉制九級丹藥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他的心思怎麽可能只放在天水閣一隅之地,怎麽可能不把爪牙伸到外面去。
就是不知,孫堯到底帶來了什麽消息。
賀子峥搖了搖頭卻是擯棄了旁的心思。他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早已讓許多人知曉他上了無涯這條船,既上去了就不可能有下去的道理,不如一條道走到黑罷。
內室,無涯盯着孫堯帶來的影像,滿眼發光。
他當年安插孫堯這個旗子在九重山,又把內門至寶玄光鏡交給他果然是對的,若無這等寶貝,他又如何從壁障中拍到這般重要的影像?
這一下子,無涯積蓄了數日的怒火卻是一掃而光。他往後稍微走了幾步,手指一動,地面上便忽然升起一個鐵鏽的箱子來。無涯輕輕摸着那箱子,口中不時發出一陣冰冷的笑聲,讓人心中發顫。
隔了一會兒,他松開箱子,将之放到地面,随即,那箱子便打開了。箱子中空無一物,除了一把鏽跡斑斑的鑰匙。
無涯雙手觸及鑰匙,下一刻,卻是将之緊緊攏在手心,鑰匙一看就是存放了無數年的,鐵鏽生得他的半邊手都染成黃色。無涯卻好似毫無所覺一把,眼中光亮越來越吓人,盯着那鑰匙就好似看到寶貝一般。
無涯喃喃道:“是時候了,當年我沒有那麽做,可如今我卻是什麽都顧不上了,誰叫你們逼人太甚呢?”
不顧仍在門外守着的陳師兄和賀子峥,無涯的身影倏然消失在丹室之中,除了方才被他砸得亂七八糟的珍藏之外,竟看不出一點人存在的痕跡。
下一刻,無涯的身影便出現在天水閣上空,只不過他将自己隐藏在雲層之中,無人察覺罷了——只除了周不群和伊寧。
幾乎在無涯出現的一瞬,周不群和伊寧便察覺到了他的到來。周不群禦劍飛起,伊寧和于舒澤、董銘跟在身後,如臨大敵一般看着除去了慈眉善目的表象、滿眼都是惡念的無涯。
無涯見此微微一笑:“周不群,我倒是小看了你和你的弟子,居然在我眼皮底下達到如此修為,也算是極不易了。”
周不群目中只有防備之色。他雙手握着劍鞘,問道:“太上長老來此究竟有何事?”
無涯輕輕拍了拍手:“何必如此驚慌,我這個當長輩的,難道不能過來關心關心小輩?周師侄,小一輩弟子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看來我眼光确實不錯,可惜那會兒師兄他老人家去了的時候我就該把你帶上的,省得留到現在,卻留成了禍害。”
他這話一出口,周不群眼中的怒氣再也掩藏不住,幾乎要噴發出來:“住口!殺師之仇我一日不敢忘,你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你!”
“很好。”無涯口氣中含着譏诮,“看來你倒是完完整整地繼承了師兄的脾性,說話一套一套的,倒是與我那個虛僞變态的師兄一模一樣。當年他天賦再強又如何,與妖女相戀本就為正道所不容,我之所為不過是替天行道罷了,那樣的僞君子,本就不堪大任。”
周不群幾乎要被他的無恥驚呆了:“當年師父本就有放棄之意,若不是你不肯放過,師父又如何會落到那等境地?”
無涯搖了搖頭:“天地不仁,修真界可沒有相讓一說。況且,我并不喜歡旁人丢棄不要的東西,我偏偏喜歡和人搶。”
周不群終于明白,當初為何無涯一直針對他這一脈的人,根本不是他嫉妒師父的天賦與才能,而是他本心就是惡的,與他講道理根本就講不通。
想及此,周不群也不再與他廢話,神色逐漸冷淡了下來:“既如此,我便與師叔您好好算算當年的帳。”
無涯卻笑了。衣袖被風飄起來,露出他空蕩蕩的袖管和枯瘦的手臂:“師侄的性子還是一樣沖動,我一把老骨頭卻是沒有和你打鬥的心思。不過師侄,師叔要提前告訴你,今日我在本門各處都布置了禁制,咱們在這雲頭上說什麽做什麽根本就不會有人知道的。”
他手臂微微一展,拇指和食指中間,卻是露出了一把鏽跡斑斑、看不出原來模樣的鑰匙。
明明是平淡無奇的一把鑰匙,其上也沒有靈光閃爍,伊寧卻察覺到周不群身子微微晃了一晃,目光也好似沒有了焦距,顯然心內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無涯對他的表現很滿意,他渾濁的老眼沖周不群露出一個古怪的神色,手指輕輕掂着這把鑰匙,笑道:“想必師侄已經認出了這把鑰匙的出處吧?那妖女被關了這麽多年,不知死沒死,不過我也沒有把她關到老死的興趣,近日來我總想着,也是該到時候把她放了。”
周不群咬牙緊緊盯着那把鑰匙,眼中一片瘋狂與憤怒:“你究竟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