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楊瞳的前二十年活得太順,中上等的家庭,中上等的樣貌,中上等的學習成績。滿分一百,無論哪一項拎出來都能打個八十分。惟獨父母的溺愛超出百分制,濃烈得人神共憤。
這種半中溜的環境下,楊瞳悠悠然地長大。沒有奮力拼搏的意識,也沒有力争上游永争第一的決心。如此渾渾噩噩活了二十多年,徒長年歲,變的只有那一個數字。
突然到了該走入社會的時候了,楊瞳回頭看看,空空白白的人生旅程,什麽痕跡都沒有留下。
溫室坍塌,庇護清除,該自己去闖人生了。時間洪流呼嘯而過,毫不留情地将她帶進湍流之中。沒有防備,也沒有應對能力。
于是楊瞳慌了。
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落差,那幹脆就毫無作為。日子繼續過一天算一天,往前推着走。
楊瞳開始不開心,并且低糜情緒長久留存,無所适從。
推開明生醫院的玻璃門之前,楊瞳很想轉身逃離,從這個吃人的世界消失。巨大的漩渦逼迫她向前,身後有無數雙大手推推搡搡。前方是情緒的深淵,卻只能往裏跳。
情緒上再抗拒,楊瞳的理智清醒自知,該是二十二歲去做的事情,不可能永遠逃避。
而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走進這扇玻璃門,給自己一個可能性。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上次來只在大廳裏停了一會兒,還因為意外撞到那個姓秦的,慌慌張張地什麽都沒顧上。這回能仔細觀察這家醫院,雖說還有偷偷摸摸的心理,但也只是對內自己覺得,別人看來自己要來這裏工作,提前考量一番再正常不過了。
楊瞳給自己套上紙老虎的外殼,裝模做樣地穿過大廳往後走,大眼一掃,瞬間無語了。
知道這家醫院破,但沒有想到會破成這個樣子。前邊的大廳還好些,蓋得不說多好,好歹是規規矩矩的門面房。到了後院,南邊空地上竟然是搭建的鐵皮屋,看起來脆弱消薄。露天的樓梯倒是很結實的樣子,不過也是焊鑄的,陡得要命。走到拐彎處踩上一塊鼓起的鐵皮,“哐當”一聲巨響,下陷把楊瞳吓了一跳。
這鬼地方……楊瞳擡頭看看右手邊那一排白皮鑲藍邊的簡易房,猶豫着要不要撤了算了。
沒等她考慮好,姓秦的突然出現,隔着一長道小葉黃楊俯身看她,說一句“上來吧“,又轉身進屋裏去了。
楊瞳愣在原地,想不明白為什麽每次見到她時,自己都要被壓在下邊。真的是成功的人生就可以永遠高高在上麽?但在這麽破的醫院做領導,也不算是什麽成功吧!
楊瞳面無表情,心裏的小人已經把嘴撇到雲端之上了。
後院的東、北兩側是單層的平房,往上也加了鐵皮屋算作二層樓。北邊一排有三扇門,兩人一前一後進了中間的屋子。
不同于外邊的破敗,鐵皮屋裏收拾得倒是很潔淨利落。打了淺色的木地板,拖得很幹淨,還泛着亮光。簡陋的窗戶上貼了淡黃的壁紙,正對一張辦公桌。左邊拐角立着一個公文櫃,旁邊貼了張地圖,對面是扯出來的布簾子,和窗戶上的壁紙一個顏色,劃出一個封閉的空間,不知道裏邊是什麽。
姓秦的在辦公桌後坐下,首先也是問:“你有護士資格證沒有?”
楊瞳撇開眼,布簾子的一個角上冒出來一根線頭,兩公分的長度,支楞在半空中。姓秦的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什麽都沒看到,回頭追問一句:“有沒有考證?”
楊瞳收了目光,低着頭搖了搖:“沒有。”
姓秦的頓了頓 ,簡短幹脆的下任務:“今年的考試已經過了,明年記得報名。”
這口氣……這就算是這家醫院的一員了?再說了,考試在明年五月,她這是要長留自己?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樣啊……再說了,這命令式的強硬态度是怎麽回事?領導你很自信很高傲嘛!
彎轉得有點大,楊瞳眨眨眼,來不及調整自己的适應程度。
姓秦的開始利落地跟她說待遇:“兩個月實習期。實習期間工資八百,轉正之後會漲,還有科室獎金。”
八百!?也太少了吧!就算轉正再加上獎金,也絕壁超不過一千五。雖然Z市排在三線城市的末尾了,但這個工資和當地消費也完全不成正比啊!最起碼和自己的消費能力完全不搭邊!
楊瞳呼吸明顯一滞,強壓了不滿問:“上班時間呢?”
姓秦的這會兒也挺嚴肅,有一說一,沒有半句多餘的廢話:“護理上分大、小班,你先跟着大班上,早上八點到十二點,下午兩點到六點。一周休息一天。”
居然還單休……簡直就是廉價勞動力!楊瞳徹底無力了。不過好歹是八小時工作制,沒有夜班。找來找去,楊瞳也只能拿這個理由來安慰自己了。
楊瞳問:“什麽時候開始上班?”
姓秦的擡頭,深眼窩更顯得目光沉,高顴骨和薄唇配着,有些淩厲的味道:“看你。最好辦完私事再來上班,一旦開始上班,不能說三天兩頭地請假。”
楊瞳咬咬牙,逼着自己點頭:“沒什麽事兒要辦。”
姓秦的的點點頭:“那就明天吧。”
就這麽簡單地定下來了。
門診似的醫院,硬件設施差到極致。新領導是個深眼窩、高鼻梁的漂亮女人,打了幾個照面也摸不清性格。同事未知,未來的工作環境未知,一切都是未知。
反正也不會做太久,楊瞳想,飄着就飄着吧。
順着手機地圖摸到和平街市場,在狹窄破舊的老街道裏找到團購的冒菜。皮門簾上沾滿油污,楊瞳用兩根手指戳開門簾,側着身子閃身進去。随後進來一對情侶。
楊瞳把單人餐的代碼抄給老板,胖子男把雙人餐的代碼報上。楊瞳說“要微辣”,轉身一看,門邊的空桌被紅眼影給占了。
楊瞳不死心地站在原地四下裏張望找座位,胖子男交代“要麻辣”,然後施施然走到紅眼影對面坐下。老板扯着嗓子對後廚報餐:“雙人套餐麻辣,微辣單人餐!”
……明明是我先來好麽!
楊瞳放棄等一桌快吃完的三口之家,拎着包走到門邊。紅眼影差異地擡起頭,一臉不解。楊瞳居高臨下地看她,能看到她脖頸的皮膚繃緊,劃出一個好看的弧度,延伸到鎖骨深處。
是個美女,白瞎給那個大胖子了。
好吧,陰差陽錯是自己運氣不好罷了,誰都不是刻意為之。破壞別人約會不是什麽能讓人愉悅的事情,楊瞳突然就洩了氣,覺得挺無聊的。
紅眼影眨眨眼,不知道該怎麽問,就那麽看着楊瞳。楊瞳搖搖頭,轉身回到之前等的位置旁,拎着包不想多說什麽了。
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紅眼影頻頻回首,看得楊瞳越發煩躁。先前的退讓這會兒看來特別可笑,楊瞳回瞪一眼,紅眼影尴尬地收了目光,和胖子男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就這樣也覺得他們是在議論自己,背上黏了小鬼,發出“桀桀”的怪笑。
這大概就是所謂人生低谷期,所有的事情都變得無比糟糕。也沒有出口,只能等着慢慢向上爬,擺脫那些沉甸甸的泥沼。
楊瞳被辣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突然覺得有些寂寞。
第二天楊瞳起了個大早,楊老爹沉默地在陽臺上吸煙,見她收拾妥當,掐了煙頭說要送她去上班。楊瞳叼着一盒酸奶,把碎發卡好,騰出手把酸奶塞進包裏,含糊生硬地拒絕:“不用。”
楊老爹堅持了幾句,拗不過楊瞳直接換了鞋子出門,也就作罷。
周六清晨的街道也顯得格外空曠,小電驢帶起的風還有些涼。楊瞳在明生醫院門外鎖好車,摘了墨鏡拿在手上,還從那個破樓梯上去,停在中間那扇門前敲了敲。
沒人……居然沒人!
預先設想了會遇到的各種狀況,唯獨漏了這一種。像是旋着的一顆心原本是要繼續往上走的,卻突然被人砍斷繩子急速下墜,落差特別大。楊瞳目瞪口呆地看看時間,還差五分鐘到八點,只能等等了。
鐵皮屋并排三扇窗戶,中間這扇的旁邊挂了塊兒白板,上邊用馬克筆寫了什麽。楊瞳湊過去看,是什麽分組通知,在第二組的最末端看到一個秦姓名字。
“秦昱言”。
原來是這個“昱”,倒是個挺好聽的名字。
東側拐出來的那間屋子門前坐了幾個人,見楊瞳在看通知,一個阿姨扯着嗓子問:“你找誰啊?”
楊瞳指指那扇門:“秦……主任。”
“她今天不上班啊!”
……不……上……班……
那叫我來幹什麽!遛狗呢啊!
楊瞳黑着臉摸出手機給她打電話,響了很久那邊才接起來,含糊不清地“喂”了一聲。睡意十足,尾音輕顫,随即長舒一口氣,喉嚨間發出意義不明的聲響,不經意的就像了嘤咛。
紫色窗簾在半空中飄飄蕩蕩,光影缱绻,糅雜出水波蕩漾。昏暗的室內有暧昧不清的味道,從肌膚間散發,若有似無讓人抓不到。
到此為止。
楊瞳腦中突然就浮現這樣的畫面。是動态的,像是開了環繞拍攝的鏡頭,晃晃悠悠将挂着窗簾的那一面牆涵蓋于其中。
卻戛然而止,沒辦法再深入。
心髒跳動的頻率有些異常。
楊瞳回頭看慘白冷硬的鐵皮牆,思緒漸漸回歸現實。
柔軟舒适的大床啊!在上邊睡到自然醒,再賴上個把小時。手機玩到沒電,肚子餓了就爬起來找東西吃。不用梳頭也不換衣服,邋邋遢遢地窩在房間裏,吃着零食上網刷劇追新番。
這才是人生!
對比周末還要苦逼逼地早起來上掙不來多少錢的班的自己,這姓秦的,不,是秦昱言,還真是人生贏家……
楊瞳滿心不爽,拔高了聲音道:“我是楊瞳。”
那邊緩了口氣,已經清醒過來,恢複正常語氣:“我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北塵塵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07-15 10:45:07
謝謝塵塵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