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真是一次愉快的約會,讓人忘記所有煩惱。
九點前蘇炜把海雅送回小區樓下,周圍建築物的燈光都亮着,像另一端遙遠星球傳來的一點星火,現實的世界統統遠離而去——多麽美妙的夜晚!海雅有一種茍且偷_歡後虛脫的愉悅,對未來的一秒種都不情願去考慮。
然而,該來的還是要來。
海雅将那條又長又厚的羊毛圍巾疊得整整齊齊,遞過去:“今天很開心,謝謝你,蘇炜。”
微妙的惴惴不安和愧疚,還有些依依不舍,可是,必須要停止。
蘇炜接過圍巾,輕輕一抖,兜在她肩頭。
“你還要走一段路吧?”他聲音平靜,“晚上風大。”
海雅尴尬地拽着圍巾上的流蘇,确實,她家在小區最裏面那棟,還得走10分鐘。她只是不想讓一個陌生男人知道自己具體住哪裏,果然,他什麽都看出來了。
她後退了兩步,不自然地盯着自己腳尖,低聲說:“那……我回去了。謝謝你。”
圍巾上殘留一星半點的煙味,不能說好聞,海雅把長發從圍巾裏撥出來,慢慢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一眼,蘇炜正點了一根煙,棒球帽回到了他頭上,一點香煙的紅光讓他側面看上去模模糊糊。
“祝海雅。”他突然開口,“早點回家,不要受涼。”
她仿佛又要被拉進那個深雪桔色的夢裏,情不自禁說:“明天大年三十……嗯,祝你新年快樂。”
蘇炜笑了笑,卻沒有回答。
海雅轉身加快腳步,腦子裏卻不由自主在想,黑道人士是怎麽過年的?像電影裏那樣拜關公?團夥裏大家樂呵呵地聚一聚,總結一下過去一年究竟收了多少保護費?蘇炜應當也有家庭吧?他父母是做什麽的,怎麽會讓兒子成了個混混頭子?他為什麽對自己的事情一個字也不提呢?
她滿腦子都是好奇與疑問,怎麽也管不住自己的念頭,忍不住第二次回頭看,摩托車已經不在原地,蘇炜走了。
手機突然叮叮當當響起來,是有新短信的提示。海雅急忙把手機從口袋裏翻出,蘇炜的信息非常簡單,只有兩個字:
“晚安。”
海雅選擇回複,手指在按鍵上停頓了好一會兒,最終卻什麽也沒寫,默然将手機合上。
大年三十一早,媽媽就打來電話關心情況,囑咐她別忘了給沈阿姨還有譚書林拜年,海雅小心聽她語氣,不像是知道自己在外打工的事,一直懸着的心終于稍稍落下。譚書林總算有點良心,沒在老人家面前信口胡說。
她翻出手機的通訊錄,盯着譚書林的名字想了半天,還是選擇發了條祝新年快樂的短信,沒管他回沒回複,忙着去廚房做飯了。
天快黑的時候,外面已經有人零零星星放起了鞭炮,海雅吃完飯看了一會兒春晚,只覺無聊的很,索性把筆記本電腦搬到客廳,聯線上網看小說。
突然玄關那邊傳來開門的聲音,海雅吓一跳,抱着枕頭驚疑不定地偷偷探頭往,卻見楊小瑩提着行李進來了,正蹲玄關換鞋。
海雅驚訝極了,急忙過去幫她搬行李,一面問:“你怎麽今天就回來了?今天……大年三十啊!”
楊小瑩好像沒什麽精神,頭發淩亂地披在臉上,勉強笑:“在家裏呆着沒什麽意思,不如早點回來,趁着年假打工,還能多賺點加班費。”
說罷又塞了一只真空包裝的油淋鵝給海雅:“我家那邊的特産,你嘗嘗。”
海雅見她用額發蓋住的左眼上青紫交錯,臉頰那裏似乎腫了起來,還有幾道指甲刮出來的疤,急忙拉住她:“小瑩!你臉上怎麽了?”
楊小瑩用手捂住:“沒什麽,不小心撞的。”
這種傷怎麽可能是撞的?手指印還在上面,青青紫紫,分明是被人打了,而且似乎是過了好幾天的樣子,可她的态度分明是不想說,海雅也不好多問,只得去房裏拿了酒精棉花之類的東西過來:“至少要消個毒吧?”
楊小瑩搖頭:“不用,一路站票回來,累死我了。海雅你忙你的別管我,我去洗澡睡覺。”
海雅無奈地看着她拿了換洗衣服進浴室關上門,她對楊小瑩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或者說,她們彼此對各自的事情都不怎麽了解。
起初招租是因為海雅覺得一個人住太冷清,楊小瑩和她一個系,人也爽快好相處,就放心讓她過來租房了。雖然大家一起住了有半年,平時聊天也是說學校裏的事,開開心心,但要說什麽知心好朋友,卻實在是算不上。
她站了半天,外面突然一陣驚天動地的鞭炮聲,這才發覺已經11點多了,想起要給沈阿姨他們拜年,趕緊回頭找手機,收件箱裏居然多了幾十封短信,都是同學發來的新年賀詞。
她一時也顧不得看,先給爸媽打電話,然後是奶奶,沈阿姨,其他熟識的長輩們,一圈年拜下來,她簡直口幹舌燥,楊小瑩已經洗好澡回房,門是關着的。
要不要進去看看她?海雅在猶豫。
“想念是會呼吸的痛,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
海雅的手機鈴聲設置成梁靜茹的歌,驟然響起的時候,她甚至沒有反應過來,由着它響了十幾秒才急忙抓起,屏幕上清清楚楚顯示着蘇炜的名字。
她定定神,立即奔進卧室把門關上,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便再也聽不見了。
“喂?”按下接聽鍵,她發覺自己的聲音裏竟然帶着一絲顫抖。
蘇炜那帶着奇異冷靜的聲音就回旋在耳邊:“新年快樂。”
海雅試圖讓自己顯得自然一些:“嗯,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說完又覺得這祝福好像有點不對勁,蘇炜身份特殊,祝他發財好像就是詛咒很多人破財似的,她急忙把自己搖搖欲墜的三觀給扶正,加一句:“……身體健康。”
他聲音溫和:“謝謝。”
海雅不知怎麽接口,只好沒話找話:“你吃過了嗎?年夜飯……呃,那個,年夜飯好吃嗎?”
蘇炜笑了:“你想問什麽?”
海雅羞愧地垂下頭,她只是好奇黑道人物的年夜飯是怎麽吃的,是不是在五星級豪華酒店包個大廳,然後按名次什麽排列座位,小喽啰忙着給老大敬酒,老大之間忙着互相較勁……之類的。
可他什麽也沒回答。
“早點睡,晚安。”他與她道別。
合上電話,海雅發了半天的呆,目光無意識地四下掃射,最終定在沙發上那條羊毛圍巾上。
這樣下去不行啊……她疲憊地揉揉額角,得找個時間還他圍巾,把還未來得及發展的一切趕緊結束掉。
楊小瑩那邊有點動靜傳來,似乎是開門了,海雅趕緊出去,見她是去廚房往冰箱裏放東西,于是小心地問:“小瑩,你、你想吃點什麽嗎?”
楊小瑩對她笑了笑:“我不餓。去睡了,晚安啊。”
她還是太不成熟,楊小瑩的态度明顯是希望她裝作什麽也沒發覺,一切如常,每個人都有不想讓人過問的事情。
海雅只好真的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回客廳繼續看電視。
想起手機收件箱裏還有幾十封短信沒看,海雅一封封随意浏覽,大多是同學發過來的新年賀詞,突然譚書林的名字出現在發件人那一欄,原來他回複她的短信了?真是少見,以前她給他發短信,發十封他能回一封就謝天謝地了。
打開一看,譚書林的短信一沒祝福二沒鼓勵,唯有嚣張霸道兩行字:“祝海雅,你又來煩我!”
……發個祝福短信就叫煩?本來還指望他在外地上大學能學會一點人情世故,沒想到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海雅直接把短信删除,洗澡睡覺。
感覺是沒睡幾個小時,手機鈴聲把她從夢鄉裏拽了出來。海雅迷迷糊糊地接通,就聽譚書林在一片噪雜聲中大叫:“祝海雅!XX路16號紅方夜總會!馬上過來!”
她看了一眼鬧鐘,才四點,天還沒亮,于是睡意迷蒙地拒絕:“我在睡覺……”
“祝海雅!”譚書林叫得更響,“……打賭!……過來!”
他那邊噪音實在太響,根本聽不清在說什麽,海雅困得上下眼皮打架,直接回絕:“我要睡覺,你找別人。”
說罷直接關機了。
這種情況她高中那會兒好像遇過一次,他們一群男孩子湊一起玩幼稚的游戲,比誰的女朋友最聽話一叫就到,譚書林就拿她來充數,因為只有海雅是真的一叫就到。她那天興沖沖地跑過去,在街上足足等了兩個多小時,最後終于等到譚書林和他那幫狐朋狗友,他特得意,指着她對自己兄弟說:看到了沒?兩個小時!我贏了啊!
這種無心又殘忍的游戲,也只有不懂事的男孩子能做出來。
事隔兩年了,他果然是越活越回去,海雅翻個身,很快再次睡着。
作者有話要說:沒想到QQ兩個字母在留言裏面居然也被口了……口口果然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