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這座橋也算是N城的一個著名公衆景點,無論春夏秋冬,河上彩燈都不滅,斑斓絢麗,是熱戀中的情侶最喜歡來幽會的地點,只是想不到譚書林會帶着他的女朋友來這裏湊熱鬧,他一向最看不起在野外路邊約會的人,認為那是窮人才會做的事。

海雅朝他走過去,他卻反常地退了兩步,像是遭遇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滿臉想要馬上離開的神情。

“對不起。”海雅慢悠悠地開口,“酒瓶是我扔的。”

譚書林匆匆瞥了她一眼,又迅速別開腦袋,猶帶怒氣地咕哝:“亂扔什麽……沒家教……”

海雅又說:“沒砸到你真可惜。”

他一下火了,皺眉瞪她:“我又招你惹你了?!怎麽說話的?”

海雅聳聳肩膀,挽着蘇炜的胳膊低聲說:“走吧,回去了。”

“祝海雅你故意的吧?不把我弄得火大不開心是不是?”

譚書林正被她撩得一肚子邪火,肯放她走才見鬼,擡手就要來抓,手剛伸出去就被旁邊的男人一巴掌打開,他的注意力只集中在海雅身上,一時把她身邊的男人給忽略了,直到這會兒才發現蘇炜。這張臉簡直是他的噩夢,他近期的所有挫折與黴運仿佛都是這個人帶來的。

他頓時大怒:“我×!是你小子!”

上次在酒吧他就想把他按地上狠狠揍一通了,可惜當時人太多,連老維也拉着他不放,事後他朝老維發了好幾天的火,老維也沒在意,只說:在那個地方,這人你惹不起。

在譚書林的人生詞典裏,沒有惹不起這三個字,四下無人,他要把這小子揍得滿地找牙。

他二話不說揮以老拳,對方卻好像根本不在乎,随便格擋一下,他瞬間又被自己的力道帶的向前連連踉跄。

“你揍人前廢話太多。”蘇炜微微冷笑,“還有,別碰她。”

什麽她?哪個她?譚書林血沖大腦,暴怒之下反而停下動作,看看蘇炜,再看看站在身旁的海雅,花了很長時間才漸漸反應過來一件事,一件荒謬透頂、他根本不會相信的事。

“祝海雅你他媽腦子壞了?!”譚書林不受控制地失聲大吼,“你真跟這個地痞流氓在一起?!”

海雅一直靜靜站在旁邊看着,直到這時才說話:“我早和你說過了,你不相信。”

譚書林自己也不知為什麽,像是受到無法忍耐的侮辱一般,兩只手微微發抖,指着她,滿嘴只是說:“你瘋了!你讓開!走開!”

“你聲音太響了。”海雅盯着他,“很吵。”

譚書林再度強烈感覺到她是個完全的陌生人,那個縮頭縮腦像個鴕鳥的女孩子、那個穿裙子從來不會短過膝蓋、說話慢條斯理溫柔可親的淑女——那個他熟悉的祝海雅好像已經死去了。

他甚至在這種時刻想起曾看過的一些靈異故事,外來的靈魂占據原來主人的身體,變成截然不同的另一人,祝海雅是不是也變成了另一個人?她身上居然會帶着酒氣,從來都梳得一絲不茍的馬尾也散開了,被風吹得在背後淩亂翻滾,她是那麽冷漠,甚至還帶着一絲暴戾的放縱。

他感到無法忍耐,上前就要抓她:“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樣子?!”

手再一次被人揮開,蘇炜冷冷看他:“說了叫你別碰她。”

罪魁禍首就在這裏了,譚書林怒不可遏,擡腳就踢,對方卻比他更快,他肚子上被狠狠踢中,痛得彎下腰去,緊跟着又是一股絲毫不能反抗的力道,他被掀翻在地上,像一只戰敗的野狗,劇烈喘息着,用血紅的眼惡狠狠瞪着所有人。

譚書林有生以來從未嘗過這種恥辱和狼狽,渾身劇烈發抖,然而他還有一種從未體驗過的痛苦淩駕在這狼狽之上。整個世界都暗下來,他覺得自己什麽也看不到,祝海雅就站在不遠的地方,她看着他,面無表情,眼神裏那種冷漠的憐憫讓他想要發瘋。

他被痛苦的火舌灼傷,迫切而本能地想要轉移那痛楚,他口不擇言:“祝海雅!你以為你的清淨日子是怎麽來的?你家人三天一個電話和我問你!要不是我替你瞞着……你等着!等着!看看他們知道你全部的事情,會是什麽反應!”

他死死盯着她,好像世上只有她一個人站在自己面前,他不會放過她一絲一毫細微的表情變化,只有她露出後悔痛苦的表情,才能讓他解脫。

可她還是那麽平靜,平靜得讓他絕望。

“嗯,你去說。”

海雅的聲音一下子被風吹散開,他眼睜睜看着她整個人也像煙一樣消失,跟随那個流氓消失在自己面前。譚書林終于無力地躺回地上,最後一口強撐的怒氣也被打敗了,變得像死狗破布,除了這樣躺着賴着,他找不到任何排解的方法。

有一只手在拉自己,是他的女朋友桃子,她很是驚惶,一邊拉一邊說:“叫你別招惹他了!看你被打的!快起來!走啦!”

譚書林揮開她的手:“……別碰我。”

身體裏那股陌生而兇猛的痛楚正在吞噬他,他飛快用手遮住眼睛,眼眶裏居然開始發熱。這又是為什麽?找不到任何理由,可是倘若不讓它們發洩出來,他大概會死在這裏。他狂放懵懂的青春在這裏要接近尾聲,他拒絕接受,拒絕去想一切相關的事。

如果生活是一本書就好了,這令人難堪的一頁飛速翻過去,下一頁他就睡在床上,把昨天的一切都抛在腦後,還是那個享受萬千寵愛無憂無慮的小子。可他現在就落在這尴尬的罅隙裏,一個人躺在地上流着自己也不明白理由的眼淚。

不知過了多久,桃子再也沒拉他,也沒再說話,譚書林慢慢放下手,四周黑漆漆的,只有他一個人,她大概是氣得走人了。他捂着肚子緩緩爬起來,把身上的灰塵撣落,手機也掉在一旁,他翻了半天,調出桃子的號碼,像是尋求安慰似的,給她撥了個電話。

桃子很不開心,在電話裏一個勁數落他:“我拉你半天你都不理!有你這麽做男朋友的嗎?還說要疼我一輩子,結果還為別的女人跟人打架!我回家了,你別來找!”

譚書林只覺整個人空落落的,喃喃說:“桃子,過來陪我,別走。”

她卻把電話挂了。

譚書林對着空無聲音的手機發了半天愣,想要像以前一樣發脾氣,把手機砸爛,可是手舉起來又覺得無趣,最後還是一個人走了。

他想起自己開的酒吧,開了好幾個月,都是老維在打理,他只管了幾天就嫌煩,每個月只管從老維那邊收錢,其他時間都跟桃子花天酒地。大概是需要找點事來做,證明自己不是個廢物,譚書林擡手攔了的士,一路往夜色酒吧而去。

老維曾跟他說,酒吧生意非常好,他還有點不相信,真到了那邊才發現老維一點也沒誇張,整條巷子裏幾乎停滿了車,門口人來人往,熱鬧得不行。譚書林終于找回一點成就感,快步進了酒吧,裏面燈光昏暗,音樂迷離,人影攢動,他又覺得陌生,好像這裏不是自己當初耗費一些心血設計的那個小小酒吧。

撥開人群,他費力前進,好容易擠到吧臺那邊,服務生酒保他一個也不認識,老維不知道什麽時候全給換了。

他揪住一個年輕酒保問:“老維在不在?”

酒保聳肩:“老板今天沒來。”

譚書林有些不快,一路擁擠鑽進洗手間,這裏隔音效果還可以,他立即給老維打電話,還沒來得及按鍵,只聽洗手間的門突然被人撞開,一個衣冠不整的年輕姑娘走進來,搖搖晃晃地扶着牆,像是喝醉了。

譚書林急忙提醒:“這裏是男洗手間!女士的在隔壁。”

這姑娘好像沒聽見,扶牆晃了幾步,忽然又摔地上,譚書林被吓一跳,飛快過去推她:“喂!你怎麽了?喝多了?”

她臉上有種異樣的潮紅,身上酒氣并不重,可是整個人卻像喝醉了一般迷離。本來身上的吊帶T恤就單薄,眼下一根吊帶還掉下來,大半胸脯都清晰可見。譚書林不知怎麽是好,只得推門朝外招呼:“快來人啊!有人喝多了!”

有幾個守在附近抽煙的年輕男人過來看了一眼,紛紛失笑,鑽進洗手間,把譚書林往外面推。

“你走吧,我們來照顧。”

譚書林被他們推出門,眼看他們還要關門,他不由惱了:“幹什麽呢?!關什麽門?”

有個男人朝他冷笑,亮了一下拳頭:“少管閑事!走你的!”

譚書林剛被蘇炜教訓過,對這種混混有些陰影,本能地退了兩步,洗手間的門在他眼前關上,用膝蓋想也知道裏面會發生什麽。他束手無策,只得回身去找酒保,把情況跟他大概說了一下,酒保卻露出個暧昧的笑:“讓他們去吧,都樂着呢。”

“樂什麽樂?”譚書林簡直不可思議,“這是什麽樂子?!”

酒保上下打量他:“來我們這裏不找樂子,你來幹嘛?喝酒聊心事?”

譚書林還想說,酒保早就轉身走了,他在洗手間門口徘徊了半天,裏面一點點細微的動靜都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這絕不是他心目中的夜色酒吧,所有人居然對這種犯罪的事情司空見慣。譚書林用力拍了一下門,大叫:“出來!出來!”

裏面傳出陣陣笑聲,還夾雜着女孩子哭泣的聲音,門還是關得死緊,偶有路過要上廁所的客人見到這種情況,也毫不在意再轉身走開。

譚書林心中那種違和的感覺越來越強,他捏着手機,想要打給老維,可是他的號碼始終處于通話中,通訊錄裏剩下的人,沒有一個能說這種事的,他居然一個可以幫忙的朋友都沒有。

他煩躁地在門口走來走去,最後下定決心似的,再度打開手機,按下110三個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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