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從戚家祖宅回來之後,徐允嘉便立即給謝缈換藥,重新包紮。

戚寸心用帕子擦了擦謝缈額頭細密的汗珠,惹得本有些意識模糊的他睜開了眼睛。

“娘子,你姑母的玉牌可以讓我看一看嗎?”他的聲音虛浮無力,面容蒼白又脆弱。

“好。”

戚寸心應了一聲,随即去對面的竹床上翻找自己的包袱。

找到之後,她便立即跑過來遞到他的眼前。

那玉牌通體雪白,手指觸之頓感冰涼凝潤,玉牌之上無太多繁複的紋飾,唯有其中鑲嵌的一顆渾圓的金珠十分特別,金珠中間镂刻着一個樓閣的輪廓,手指摩挲還可以使之轉動翻面。

“這個還挺奇怪的。”戚寸心用手指戳了一下那顆金珠,又問他,“你有看出什麽嗎?”

謝缈靜默地打量着玉牌中間的那顆金珠,他總覺得那镌刻入微的樓閣有幾分熟悉,卻又一時間想不起,片刻後,他才開口,“戚永旭當年做官時深陷貪墨案,有人将他從中摘了出來,只削了官職,保住了一條命。”

“那時是弘德六年,正是你祖父被斬首,你姑母入滌神鄉的那一年,但奇怪的是,将他摘出來的那人此後不在做他戚永旭的靠山,至此戚家長房門庭敗落。”

他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着那顆金珠玩兒,“娘子,也許他那個靠山正是因為這東西才幫了他,可他不夠争氣啊,被你姑母拿走了。”

“可這東西是做什麽用的?我姑母又為什麽拿它?”戚寸心接過那玉牌來又來回看了看。

謝缈搖頭,他的語氣輕快,“也許等我們回月童,就都清楚了。”

夜漸深,院子裏靜悄悄的,屋子裏的燭火快要燃燒殆盡。

戚寸心攏着被子躺在竹床上,卻翻來覆去都睡不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偏頭去看對面竹床上閉起眼,動也不動的少年,小聲地喚:“缈缈?”

少年的呼吸聲很淺,她探頭望了他片刻才聽他極輕地應了一聲。

“你也睡不着嗎?”戚寸心聽見他的聲音,便坐起身來,“你是不是傷口疼?”

少年不答,睜眼看她,“睡不着的話,要一起看書嗎?”

戚寸心忙點頭,掀開被子下了床,又點上了幾盞蠟燭放到他床前的矮幾上,她才還要搬來一個凳子坐在他床沿,卻聽他說,“夜裏涼,你上來。”

戚寸心擡頭,對上他的一雙眼睛。

“哦……”她應了一聲,轉身跑到自己的床前将被子拿過來,脫了鞋子小心地繞過他,去了床榻裏側。

屋裏點了數盞燭火,一時光線明亮許多,這對少年夫妻靠在枕上,翻看一本游記。

“你怎麽還帶着我這本書啊。”

戚寸心見他從枕下拿出來這本書時便愣了一下,眼見他翻到的那頁上有她以前還在東陵府尊府裏做丫鬟時勾畫的字跡,她一時有點窘迫,“你是不是都看過了?”

少年認真颔首,修長的手指在其間指出一處,“新絡的恒山。”

他又翻幾頁,準确地找出另一處,“鶴洲的腕夕泉。”

他抿唇笑了一下,又連着翻了十幾頁,“江通的千寨洞,還有麟都的九皇山,這些都是你最想去的地方。”

戚寸心聽着他的聲音,又見他每一次都精準地翻到提及那些地名風景的書頁,她不由将目光從書頁間移到他的臉上。

“我聽說,江通的櫻桃肉最好,色澤櫻紅,光亮悅目,肉質酥爛,鹹甜的味道,皮特別軟,麟都的油煎豬最好,油煎有兩種,一種是油煎豬肋排,另一種是用精肉切塊抹上蜜再下鍋煎……”

她數起自己在這本游記上看到的美食來,一雙圓圓的眼睛都是亮的,“還有新絡的酒烹雞,鶴洲的富貴餅,我之前看書的時候,就特別想吃。”

從前在東陵府尊府裏的日子平靜且枯燥,小九有時會給她些書看,她自己有閑錢時也會買來看,除了那些書生小姐的酸話本子,鬼神志怪還有此刻被謝缈拿在手裏的這本游記。

她其實最喜歡的還是這本游記,所以上面留了她好些字跡。

少年恍然,“原來你是惦記它們。”

她标注出那些地名,原來是饞那些地方的美食。

“也不是,”戚寸心有點不好意思,“都是很有名的地方,如果日後有機會,我也想去看看它們是什麽樣的。”

“你一個人去嗎?”少年翻動書頁,好似漫不經心地問了聲。

“我……”戚寸心才要回答,卻驀地擡頭盯住他的臉,她哼了一聲,伸手去捧他的臉,“你是不是就在這兒等着我呢?要是我答一聲是,你是不是就又要用那個蟲子吓我?”

她變得比以往警惕靈敏多了。

少年被她捧住臉,聽見她的這句話,他也沒看她,視線仍落在書頁上,卻彎起了一雙眼睛,輕笑出聲。

“我就知道。”戚寸心覺得自己猜中了他的心事,她将他的臉轉過來,“缈缈,你以後不可以這樣。”

少年擡眼看她,“那你會一個人去嗎?”

話題又轉回來了。

他是那樣一雙無辜純澈的眸子,戚寸心被他注視着,她有點洩氣,揉了一下他的臉,“我會跟你一起去,行了吧?”

“一個人有什麽意思,”她松開他,靠在枕上去瞧他手裏的書頁,“我們一起去,才最開心。”

夜愈深,書頁翻動的聲音也許有些催眠,戚寸心漸漸有些困了,她打了個哈欠,卻有點不想挪窩了,她将枕頭擋在他和自己之間,和他說,“我怕我夜裏不注意碰到你的傷口,就用這個擋着吧。”

她像是自說自話,話音才落就閉上眼睛,才打一個哈欠,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而謝缈将那本游記放到一旁,躺下去時,偏頭卻被那方枕擋住了視線,屋子裏靜悄悄的,只有睡在對面竹床角落裏的小黑貓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半晌,他忽然伸手将擋在他們之間的枕頭挪開。

她熟睡的面龐映入他眼簾,他只看了一眼,便閉上眼睛。

在他朦朦胧胧快要睡着時,原本睡在他身邊的姑娘無意識地靠了過來,她的手臂随之搭在他身上。

他睜開眼睛時,她的呼吸聲離他很近很近。

就像在東陵時那晚,她睡着之後,沒一會兒就翻身翻到他的懷裏。

矮幾上的燭火還未燃盡,他在昏暗的光影間垂下眼簾,盯着她鼻梁上的那顆小痣看了一會兒,忽然,伸手碰了一下。

也許是他的指腹有點涼,她在睡夢裏皺了皺眉,夢呓了幾聲含糊不清的話。

他無聲地彎唇。

翌日清晨,敲門聲将屋內的兩人喚醒,戚寸心睜開眼睛,意識到自己在謝缈懷裏時,她還愣了片刻。

或見他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她。

她的臉頰有點燙,一下坐起身來,又忙去掀他的被子。

“娘子,做什麽?”

他睡眼惺忪,聲音尚有幾分茫然。

“我有沒有碰到你的傷口?”她見他衣衫沒有血色浸出,又擡頭問他。

少年支撐着身體坐起來,他摸了一下她的頭發,迷迷糊糊地添一句,“你很乖。”

他下了床,頂着一副困倦模樣,開門走了出去。

戚寸心呆愣愣地坐在床上,滿臉通紅。

徐允嘉已在門外等了許久,見謝缈走出來,他便立即迎上去遞上一封信件。

“你說。”

謝缈卻懶得接。

“這是戚永旭昨夜差人要送去月童給李成元的消息。”徐允嘉簡短地道。

“果然是李成元。”謝缈覺得無趣。

“這信上提到‘九重天’三字,臣猜測,應該他說的應該是南黎禁宮之中的紫垣九重樓。”

天下人皆知南黎皇宮的紫垣九重樓,卻又偏偏十分神秘,九重樓雖在南黎皇宮,卻并不屬于南黎的皇帝,它有它自己的主人,而除了這個主人,天下人無人可入九重樓。

便是徐允嘉曾經有幸跟随齊王進宮,也未能得見紫垣湖對岸的那座九重樓閣的真容。

謝缈原本還有些散漫的神情驀地一滞,他忽然将徐允嘉手裏的信件奪過來。

怪不得。

他眼底的光影逐漸變得郁冷,指節緊緊地捏起信紙。

徐允嘉忙道,“臣已将這信件截下,想來玉牌在郡王妃手裏的消息不會傳到月童。”

“戚永旭的消息送不到月童,也會有其他人送。”

半晌,謝缈忽而冷笑,“想不到,那個老東西在月童城裏争那個位子,竟還分得下心來算計我的妻子?”

徐允嘉還未來得及開口說些什麽,卻聽急促的腳步聲漸近,他一回頭,便見韓章快步跑來,手裏還捏着一張春膏箋。

韓章顧不上擦滿頭的汗,拱手行禮,忙道:“月童城裏有消息了!”

“綏離之戰我南黎失利的消息才送至月童,王爺便于前夜領兵逼宮,逼小皇上退了位,如今,齊王……已成南黎天子!”

他說着,忽然跪下去,擡頭看向謝缈,朗聲道:“新皇登位第一道诏書,是封您為南黎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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