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晉江文學城
被宮九和顧惜朝兩人談論的老太監其實在月圓之夜後就不在宮裏了。
吳明僞裝成太監的模樣,想也知道不會對兩個小輩的決鬥感興趣, 依照他的行動模式推測, 足有八成是為了堵玉羅剎!
但是目的?原因?是什麽推動他, 讓這個睿智狡猾的老人認為等在禦書房就會碰到神出鬼沒的玉羅剎呢?
這是在叫人好奇!
“喲,幾十年不見你就這副藏頭蒙面的态度?”吳明不見尋常人見到血霧纏身就把玉羅剎視為妖魔羅剎的态度, 平平常常的仿佛對待一個關系一般的老鄰居,以他這個歲數,這等表現其實也不奇怪。
即使曾敗在玉羅剎手下, 按照身份輩分來講他也是他的前輩。
當然玉羅剎把他當不當前輩就是另一回事了。
仿佛為他的不為所動感到好笑, 吳明激将道:“難不成是覺得那張如花似玉的臉見不得人?”
玉羅剎:“……”
迷惑人眼的霧氣漸漸散去, 先是一角紅衣,後是如玉一般晶瑩剔透孕育勃勃生機的指尖, 健康的指甲稍稍露出一丁點頭, 漂亮的指節形狀足以被雕像大師用來當做參照物, 但這些都是細枝末節。
吳明不禁感嘆道:“你這家夥還是那麽像她。”
如同那位魔門陰後一般美豔逼人又超凡脫俗的相貌。
古有聽一曲琴音, 三月不識肉味,今有觀一眼西方之魔相貌, 滋味勝似天宮仙境!
“老不死的, 你非要一和我碰上就談論我媽的話題嗎?”玉羅剎氣質邪肆, 偏偏一張混血的面容更将這種邪提升了一個高度。
邪而不妖,俊而不娘,精致的渾然天成, 五官自有特殊的風韻。
玉羅剎潇狂桀骜的道:“本座出生前你就被甩了,津津樂道了幾十年的失戀話題, 你是想讓我贊賞一下還是怎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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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明無動于衷的說道:“語氣永遠這麽辛辣,你這家夥根本一點兒沒變。”
嘛,換成二十年前自己說不定真會被激怒,如今這般心平氣和也是時間的優勢吧。
不動聲色的直了直腰,老了老了!
心中唏噓卻不現于表面,玉羅剎被他瞧的厭煩,吳明也不繼續吊胃口,淡淡道:“你家那位公子資質不凡的很,如此時時刻刻盯着不嫌多事嗎?”
玉羅剎輕哼道:“我是他爹!”
天經地義!你廢話個什麽勁兒!
吳明可不覺得自己是在多管閑事,他用一種愛護良才的口氣道:“雛鷹飛了就該推下山崖,不然學不會飛翔。雖然可能是我多事了,但是玉羅剎,後浪推前浪,你做好被後浪打翻的覺悟了嗎?”
“……”玉羅剎眉間擰起。
吳明呵呵笑道:“果然,你呀,想的很好,卻從沒考慮過自己稚子成長中擔當的是怎樣的地位。你在最初是引導者,是師長,但等孩子長大,他們最後瞄準的就是名為父親這一塊巨石,然後海闊天空!”
玉羅剎:“老不死的,幾十年不見你一出現就故意戳我痛楚,為的難不成還是打敗我吧?”
吳明淡定道:“當然。”
“哈哈哈——”玉羅剎狂笑的身子發顫,“沒搞錯吧,為了打敗我,你居然将希望放在本座的兒子身上?”
吳明不為所動的一一細數道:“西門吹雪,葉孤城,東向燕,這三人都有可能成為打敗你的那一支利劍,若說希望,我可是很看好這三位青年才俊。”
“哼!”玉羅剎一拂袖,掃落一地殘花,俊美非凡的面孔浮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說本座的兒子終會來打敗本座?本座思來想去也不覺得會有那一日。”
“會的,”吳明仿佛看透了玉羅剎骨子裏的掌控欲,平靜的說道:“你若繼續這般按步就章的為他搭建通天之路,那麽終有一日,他會奮起反抗你。”
玉羅剎冷笑:“那就來,本座這把年歲不見得教訓不了一下逆子,倒是你,本座認可的人不多,一把老骨頭了,沒事不要在外面亂走。”
吳明說完之後就恢複成一副普通老人的模樣,雖然沒有顫顫巍巍的挪挪腿,但也是身形單薄,一把幹柴,細瘦的手腕藏在暗藍色的稠袖裏頭,面不改色的道:“你這番心意我心領了,不過西方最近不□□穩吧?”
玉羅剎揚起眉梢:“一些不安分的小蟲子罷了,待我開局将他們一網打盡。”
吳明沒有精神的垂下眼簾,懶洋洋道:“既然如此祝你武運昌隆。”
玉羅剎冷哼一聲,花葉被風吹落一點兒,紅衣之人已然遠去。
空蕩蕩的小路,只留下穿着太監衣服的吳明,但也不過是月影挪移的瞬間,又一只花頭落地,他也不在了。
月圓人團圓,無一絲烏雲的天空持續了好幾晚夜色,确保每個人都能看到那逐漸有缺的明月。
而有關于南王一案的經過卻連續了數月方有結論。
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東向燕與葉孤城結伴出走,事後宮九頂替他的身份找上心腹顧惜朝商量後續。
一幕幕場景就在這轉瞬即逝的月圓月缺後過去,不知不覺,隆冬将近,滿河水面被封,往日能吃上嘴的新鮮鲈魚現在也成了稀罕貨。
東向燕沖兩手呼出口氣,厚厚的白狐鬥篷将他裹成一副貴人的派頭,模樣端正俊秀,出去走一圈就有大街小巷的姑娘美人投以青眼,收獲不少手帕香囊。
葉孤城覺得自己必須要說點兒什麽,但若是說了,卻會生出一種難言的別扭。
這幾天浪的有點兒過頭的東向燕掏出一張繡帕子仔仔細細的欣賞後,細心的疊起收好。
葉孤城掃了一眼,認出那是出自蘇州陌秀坊的銀魚秀法,銀魚秀暗喻隐于秀,乃是對女子秀外慧中的評價。
陌秀坊以銀魚秀成名,這裏是江南常見的富碩之地,會有這麽一塊帕子并不出奇,出奇的奇其實奇在東向燕的态度上。
葉孤城古怪道:“中等偏上的料子,銀魚秀雖然是陌秀坊的繡娘獨創,但創始人大方,若有人想學,盡皆傾囊相授,所以這也成了這一片地域最常見的女子繡功。若喜愛這花樣,你并非沒見過比這更好的。”
不知是不是這一次并未如同記憶之中那樣殉于西門吹雪劍下,葉孤城仿佛走出另外一個結局,處事漸漸淡泊起來。
尤其是當新任白雲城主的消息傳到他這裏,他對以往重視的很多東西越發看淡。然而與之相對的,則是和東向燕相處過的時期越發清晰,竟是栩栩如生恍若親身經歷。
但是當他承認夢中的那個自己就是“他本人”,所有的歷歷在目就成了實際存在的記憶。
至于要不要接受,葉孤城還在猶豫,但是不可否認的是有關于東向燕這個人一開始就與衆不同!
“你說這些?”東向燕大方的回視他,盡管打扮的誰也想不到這人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點劍主,也讓人聯想不到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但和旁人說話時,他總愛看着他們的眼睛,以此傳遞真誠與信賴,讓人不由的樂意相信他,手指靈活的将帕子和香囊收拾好,他笑着道:“你說我會怎麽處置這些東西?”
葉孤城搖搖頭,示意自己并不知道。
東向燕笑的眉眼彎彎,以至于讓葉孤城一時忽略了他吐出了何等殘酷的字眼。
“我說燒掉,”東向燕做出松了口氣的表情,“最難消受美人恩啊,我既然做不到給人家一個交代,那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這些東西消失,免得壞了人家清譽。”
葉孤城張張嘴遲疑道:“那你為何不拒絕?”
東向燕笑道:“你以為她們真是那等輕浮的小姐?”伸指擺弄一下這些散發淡淡馨香的小物件,“若說是思慕不如說是喜愛我這張臉,單純的好感總是不容易叫人拒絕。”
葉孤城意外的沒想到居然會從他口中聽到這個解釋。
“你何時學會了憐香惜玉?”
東向燕大感冤枉道:“喂喂!誰告訴你我是個魯男子了?你難道沒發現我對女子一向非常君子嗎?”
葉孤城想到“記憶”之中的某人毫不猶豫對女鬼掀前臉的舉動,又想到情報中,某人對公孫大娘等絕色美人的毫不留情……
你這句非常君子難道就不心虛嗎?
東向燕用行動證實自己完全不心虛,甚至還引以為傲。
“我對蛇蠍美人一貫沒耐心。”他的表情對某些女人或許真的是個打擊,但他冷徹的态度卻也比那些精蟲上腦的家夥明智的多。
葉孤城不知怎麽居然放心了一些,為東向燕倒了杯暖手的熱茶。
東向燕把帕子什麽的藏到身上,留待以後找機會燒掉,耳朵靈敏的聽見他的動作,稍作整理就擡頭道謝。
“大冬天的有熱茶喝真是太舒服了。”他滿足的眯起眼睛。
葉孤城搖頭道:“你若這般怕冷,怕是無法欣賞冬日沁人心脾之梅香了。”說話間,冷峻的眉眼落到欄外灑雪一般的天際。
紛紛落落的小雪将樓外湖塘覆蓋上一層錦繡眠裝,湖中的魚還是蓮藕皆是入眠的狀态,只待春覺夏暖,來日盛放嬉戲。
東向燕嬉笑道:“你說梅花,是想賞紅梅,還是白梅,或是雪中之梅?”
葉孤城收回淡然許多的視線,語氣低緩輕柔道:“自然是……”
雪中之梅。
梅在雪中方寒生香,雪落梅上意境無窮。
古往今來無數文人騷客誰會忍得不去賞,不去詠,不用手中紙筆留下這一段纏綿冷香。
東向燕捧着手爐跟在葉孤城後頭走向藏有一株野梅的山間,路上何等不好走的地方,在兩人足下都成了坦蕩大道。
這就是輕功妙的好處!
東向燕曾故意對葉孤城說道,然後被對方一道不鹹不淡的眼神瞥回來。
等他們二人來到可以看見紅梅綻放的冷豔模樣時,東向燕詫異的攔下向前的葉孤城,笑着指向梅樹下那一家三口。
兩只耳尖尾端具是黑色,身肘頭等處則成褐黃色的野狐如同也想參與雅事般的在屬下或坐,或卧,或嬉戲着撲雪打鬧。
東向燕輕輕一嘆,可惜道:“先來後到,我們卻是做了一回後來者。”
葉孤城看他一眼,撩起衣擺在旁邊山岩邊凸起的位置上坐下。
“既然如此,只需等待便好。”
衣上之色幾乎将他與周遭雪色融為一體,可等他用那雙寒眸疑惑的看過來時,那幾乎将他襯為畫中人的幻想立時散去。
仿佛從仙變回了人,仿佛走出了畫中景來到他身旁,陡然間成了“活的”。
東向燕忍不住笑了起來,在他奇怪的眼神裏來到他身旁坐下,肩膀親昵的撞撞他。
“也罷,不管春夏秋冬,小爺我就陪你等這一輪四季吧。”
若短暫的陪伴代表永久的不變,那我只與你不變這一年,剩下的時光全為了解不同的你留下來,這也許才是兩情相悅的開端……真正長久的起點。
“有朵梅花落了,雪漸漸下大了。”
“嗯。”
“我們要不要為那狐貍一家搭個小窩?它們看起來快被雪埋了。”
“東向燕,你……其實就是想摸狐貍的肉墊吧?”
“答對了,你真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