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互行誓在築基階段,不過平添一小道天雷。

渌真閉眼,五感卻如流水般四散蔓延而去,她聽見天邊漸漸傳來轟隆隆之聲。

要來了!

渌真微微咬住下唇,打算等天雷再近些,便放出長胥與之相抗衡。

但預料之中的天雷卻始終沒有到來。

一炷香後,渌真睜開了眼。

築基成功了。

一旁的李夷江仍然是抱劍姿勢,劍尖有天雷之氣未散。

李夷江方才用劍生生擋住了這道天雷。

渌真感覺到自己的丹田之處,原本虛散的靈力變得沉凝,經脈被沖刷得更為開闊。天地浩茫無垠,充盈的靈氣随時能成為她延展的武器。

渌真擡起手來,心念微動,長胥神火便躍然掌心,她不再需要以鮮血為引才能燃出長胥。

五感變得清澈通明,她甚至能聽到樹梢沙沙的聲音,和頭頂李夷江輕微的呼吸之聲。

這是曾經作為一個元嬰修士所熟悉的世界。

“你很厲害。”李夷江的說話聲在頭頂響起,渌真趁勢起身,得意地朝他一挑眉。

她當然知道自己厲害,畢竟先前問耶長老和衆多衢清宗弟子都衆口一詞地反複向她陳說,以五炁之身入道有多麽困難。而今她不僅成功了,甚至進度遠在那些雙炁甚至單炁的弟子之上。若說心中沒有暗自得意,顯然太過虛僞。

李夷江望着她的模樣,便知她并未真正意識到,築基成功究竟意味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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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五炁之身之所以稱為靈洞,便是因為體質完全接近凡人,百年內築基已是他們的極致,無人能打破。

而渌真甚至只花了三個月的時間,這意味着,她極有可能成為萬年間第一個五炁金丹修士。

但李夷江素來不慣于誇獎,能略點一句已是極難得。

護法任務完成,他向渌真微微颔首,轉身欲離。

“哎!”渌真連忙叫住他。這人怎麽變臉得這樣快?她甚至還沒來得及道一聲謝,小木頭又擺出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你,你走那麽急幹什麽呀?”

李夷江住步回身,涼涼的眼風掃過來,似是在詢問她還有何事。

渌真注意到,不知何時,抹額又回到了他的頭上。淺淡的月白色抹額勒在烏發間,李夷江本就容色薄涼,此番裝束後,愈發像一塊蒙着霜雪堅冰的白玉,不通人心,不識七情六欲。

不知他那師父是怎麽想的,好端端一個少年郎,偏被他養出了這副模樣。

渌真不說話,李夷江也仍然站在桃樹下,靜靜地等着她下一句。

玉冠将他頭發束成高馬尾,抹額的尾端便藏在發中,微風拂動,綢帶兩端時隐時現。他身姿挺拔,清淡疏朗,一看就是當世正統宗門裏教養出的最驚才絕豔的弟子。

可野生野長在十萬年前的渌真偏生看這副模樣不大順眼。

将将築基成功,她也想要試試自己靈力深淺。

渌真将手指翻轉,指尖處漸漸流淌出一脈綠色的靈力,向頭頂樹梢而去。

靈力繞着樹梢盤旋,像是在猶豫着作出選擇。片刻後,選定了一枝最筆直秀挺的枝條,鑽入其中。

瞬間,枝條上迅速萌出了花骨朵兒,而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生長。眨眼間,一朵爛漫的桃花便已顫巍巍開在了枝頭。

紅得大膽又熱烈,像渌真的盈盈笑顏。

果然,體內的木炁也随之變得充盈,已然能夠跨過時令的桎梏,催生出春日桃花。

渌真攀上枝頭微微一折,這朵桃花便落在了她的手中。

“小木頭,你過來些呀。”

李夷江寒目微微眯起,似乎對小木頭這個名字還不是很習慣,有些許不滿。卻也乖乖地走過去,面朝渌真:“你要做何事?”

渌真露出了個狡黠的笑容,并不回複他的問話,而是微微踮起腳尖,将這只初綻的桃花簪在了李夷江的白玉冠上。

簪好後,渌真後退半步,上下打量了片刻,滿意地拍拍手:“不錯,寡淡的小木頭有了顏色後,比先前靓多了。”

李夷江面上素來冷清的面具有些開裂,他眉眼微斂,偏首看向桃樹空蕩蕩的枝頭,眼中仍然停留方才少女以木靈力催開出桃花的模樣。

她探出手,腕骨細得好像一折就會斷,一注青幽的綠光如潺潺流水般從指尖傾斜而出。此時天寒地凍,可她所立之處,恍惚間像是占有着全部的春天。

李夷江感到被抹額覆蓋着的眉間又開始有了灼燙之感,這種近乎快感的痛覺,讓他有了強烈想要做些什麽的沖動。

這麽想着,他便也這麽做了。

渌真剛及築基,境界尚未穩固,能以靈力澆灌出一朵桃花已屬天賦奇才。

而他處金丹後期,靈力更為廣博充沛,理應還給她一場更盛大的春日桃花。

李夷江揚袖一揮,數道藍中帶着微綠的光束從他身後射出,悉數注入面前的桃花樹之中。

頃刻,樹冠大震,成百上千朵泛着水色的桃花齊齊在枝頭盛放,夭夭灼灼,比之純粹的深淺紅色,更多幾分妖異的瑰麗。

渌真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住,她從未想過有人能以水炁入木,繼而催生出藍粉色的花海。

一陣風過,桃花雨紛紛而落,蓋滿渌真的頭頂與肩頭。

李夷江擡手,将她頭上的花瓣輕輕撣開。

渌真的目光落在李夷江的手上,一臉震驚,全然不敢相信方才為她拂去桃花瓣的,是那塊冰涼涼不近人情的小木頭。

被她的目光所逼視,李夷江終于遲來地意識到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麽。

他竟然不顧靈炁相悖,生生催開了一樹桃花!

李夷江腦中轟地一下變得一片空白,他甚至能窺見渌真眼中的自己,想象中一定心虛又局促,

他慌亂地背過身去,胡亂扔下一句話:“還……還你的。”

而後手忙腳亂地召出了遏川劍,一躍而上,禦劍疾飛,很快消失在了雲端。

遠去的背影,同樣是烏發白袍,唯有頭頂那抹灼灼桃花紅,分外奪目。

直到再也看不到李夷江的背影,渌真才确認,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也不會再出現在下一處拐角後的樹蔭下,磨磨蹭蹭地趕路,假裝不是在等她。

怦怦、怦怦。

渌真後知後覺地捂住自己的胸口,那兒好像有什麽東西馬上要跳出來,狂蹦得厲害。

“啊——”

朱翾的哈欠聲在背後傳來,她揉着惺忪睡眼蘇醒,卻驚訝地發現自己仍然在滿庭芳附近。

“啊呀?!發生什麽事了!我怎麽還在這裏?真真,你直說,別怕我難過,你告訴我,是不是就算我轉移到了勾琅劍裏,還是逃不脫禁靈的限制啊?你直說,我不會怎麽樣的,我不會哭的,我,我,啊嗚嗚嗚……”

被朱翾一頓大呼小叫地打擾,渌真感覺自己怦怦跳的心髒直接驟停了一拍。

她無奈道:“沒有的事,你別擔心。”

“呼!那就好,那我們怎麽還不……咦?你築基啦?”朱翾清醒之後,終于注意到了渌真的變化,一轉頭,又發出更大的驚呼,“哇,這是什麽!”

身邊的這棵水色桃花樹仍在迎風飄搖,落花紛紛揚揚如大雪,轉眼已是滿地藍粉。

朱翾一瞬走完了全部的腦補流程,深受感動:“真真,這是你給我準備的驚喜嗎?”

“呃,不是,其實,這是……”渌真支支吾吾不知從何開始解釋好,朱翾已打斷了她的話頭,三寸長的身體撲在她肩頭,臉埋在衣服中,悶聲道:“我真是!太感動啦!”

“好吧,也,也不用這麽感動。也,也就那樣吧。”渌真艱難地在肩頭懸浮着拍了拍,權當是安撫朱翾了。

此番被朱翾誤會,将李夷江的功勞昧下,她實在過意不去,只能默默下定決心,今後再補給朱翾一個真正出自自己的禮物。

至于李夷江,等能見到他再說吧。

他剛剛離開時一步恨不能邁三千裏的模樣,讓她有種預感,大抵兩人這次又要同前幾個月一樣,成天碰不上一面。

……

月涼如水,斜穿菱窗。

遠方間或傳來幾聲歸巢倦鳥長鳴,襯得五炁居中分外靜谧。

朱翾也歇息了,她靈體不穩,需要長時間的休眠來穩固。

渌真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閉上眼,便是白日裏桃花樹下,長袍風流的少年。

他有寒如千年雪的眉眼,月白抹額藏住額間熱烈的紅朱砂,讓他看起來清冷又孤獨。可只有渌真知道,當他們距離極近的時候,他眼底千朵桃花溫柔綻放,桃花漫天裏,藏有她的倒影。

這本該是一個讓人心情愉悅的場景,可那個身影,卻慢慢虛化,并逐漸與另一個身影相融合。

李夷江的身影在變換間漸漸閉上了雙目,再睜開時,那雙滿目桃花色的眼睛已換成了另一對淺灰色毫無感情的琉璃珠。

是桓越!

不,是現在的離章神君。

是陳列在流光堂裏,永遠以悲憫而不屑的眼神垂目望向人間,看衆生如蝼蟻的離章神君。

她終于察覺到了不對勁,為何李夷江和桓越會在她的幻覺之中,融合成同一個人?

因為他們如此相似。

如出一轍的清峻如霜,毫無二致的沉默寡言。

她今日與李夷江所經歷的一切,不過是昔日的覆轍重蹈。

今天的李夷江,就是從前的桓越再現。而她像一只愚蠢的飛蛾,記不得痛苦,只貪圖面前歡愉,便一次又一次撲向灼熱的火焰之中。

不!她不要再成為一個被蒙在鼓中,萬事不知的可憐人!

渌真坐起身來,用力地抓住胸口的寝衣,指肉擠得發白。

她在床上靜坐了良久,直到左胸處漸漸恢複平靜,才松開了滿是褶皺寝衣,起身至窗下桌案前。

案上陳着一只花瓶,瓶中斜插三枝她從樹上摘下的桃花,花瓣尤尚鮮嫩,嬌豔欲滴。

渌真毫不猶豫地撚起三枝花,推開窗,扔了出去。

她不要重蹈覆轍。

作者有話要說:

以下是幾個說明:

①關于李夷江的桃花,可以參考碎冰藍粉玫瑰的顏色,大概就是這種又藍又粉的狀态。

②渌真這種情況,咱們來個【小劇場】感受一下。

某日,李夷江因左腳邁進五炁居被渌真暴揍一頓。

李夷江:?!

渌真:哦沒什麽,突然想起來有個人能用左腳走路,不太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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