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當兩人最後一片衣角入雲層之中, 意味着此番飛升已順利完成。
雲層之後,如墜未央虛空,一陣頭暈目眩後, 雙足終于落到了實地。
這便是到了上界了。
渌真仍然感覺不真實,從前渴求了那樣久的飛升大道, 竟然得來得如此猝不及防,甚至并不如她所願。
她轉過頭去,看了眼身旁的李夷江。
在整個飛升過程中, 二人的手始終緊緊攥在一塊兒,不曾有過分開的時候,這給了她極大的安全感。
李夷江也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半晌回過神來, 說的卻是:“可師父和掌門處,我還來得及交代。”
都飛升了, 此人竟然第一反應仍是自己的宗門,渌真絕倒:“你放心, 我們的動靜那麽大,問不知老頭兒一定能知道,至于清樞, 他哪涼快哪呆着去吧。”
要不是平白無故領了清樞的任務, 她就不必去東崖,也就不會被強迫般地吸收了母親的神格。對于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清樞, 渌真有一肚子怨言。
然而她也知道,就算清樞未布置此任務, 只要她一日不曾通過自身修煉而飛升, 便一日活在離章的“妥帖安排”之下。因此比起清樞,她更憎惡的, 是從不曾尊重過自己的離章。
落地之處雲霧缭繞,不辨方向,半晌從雲中鑽出一名接引仙人,目光落在他二人牽着的手上,拱手笑道:“恭喜二位攜手飛升,真正成為神仙眷侶,羨煞旁人哪!”
他手指在虛空中翻過一頁,似是在看兩人的履歷,哦呀一聲,嘆道:“啧啧,兩位出身的下界可是有數萬年有人飛升了,了不起,了不起!”
随着他的指引,兩人繼續前行。
“新近飛升上界的修士不多,最近的瑞莢法會在三日後,還請二位稍作休整,待到法會上再行論功評階。目下,就請先暫居于此處了。”
渌真擡頭看了眼為他們安排的房間,竟只有一張床鋪,她同小木頭到底才互通心意不久,進展太快也會尴尬。不由腹诽,這上界未免也太摳門了些。
李夷江眸光微動,喉頭上下滾動,最終還是赧然道:“不知仙君可否再另行為在下安排一間住處。”
接引仙人的眼神在兩人中打了個轉兒,笑呵呵地答應了。
在等待法會召開的日子裏,渌真并非無所事事,廂房中備有《上界新手一本通》作參考,她快速閱覽一遍,終于将此處了解了個七八分。
所謂瑞莢法會,就是下界所說的,飛升之後定下神仙品階的機會了。
神仙級別從上而下,依次是上神、天仙、金仙和上仙,這些是為神仙中的虛職,根據在下界時的功績而定。
而實職為何,則需要經由掌管神仙品階的那位神君過目,由修為高下而定。
渌真想到此處便發愁,她現今的化神期修為乃受自神格,在下界也未必攢下了多少功績。兩不沾邊,急匆匆地飛升上來,恐怕只能評個最末的閑散上仙。
而品階一旦确定,此後各司其職,幾乎不會再有變動。
想來想去還是要怪離章!
真希望他也被打發到了某個旮旯裏,一輩子都不要再碰面得好。
而李夷江和她此時一樣迷茫。
他一直生活在下界,按部就班地修煉進階,和此界中千萬修士一樣,都以為此生飛升無望。
如果渌真有出現,他大抵會一直沿着師父給他安排好的路線走下去,最終或許能成為衢清宗歷代掌門中的某一位。
像清樞那樣,一顆心都交付給宗門的人。
渌真讓他見到了恣意自由的上古時代,又陰差陽錯地讓他跨過最難的合心和入道,直抵化神期。
陡然來到上界後,他失去了方向。
同時,更大的恐懼将他包裹。
渌真曾經的心上人,萬世景仰的離章神君,現在和他們生活在同一片區域中。
他再不敢篤定,自己能和真真一直走下去。
但在一切發生之前,他只能将這些隐憂埋在心間。
很快到了瑞莢法會。法會之名取自一種名叫論跡問道莢的仙草。
甫飛升的修士,以自己的靈力和鮮血澆灌此草,在數息之間,便會抽枝生長,孕出莢果。
而果實上,則會如實記錄着此名修士自踏入修仙之路以來所為的諸般功績,并根據結果,授予相應品階。
此日風和日麗,雲淡霧輕,新近來到上界的修士依飛升時間順序落座,渌真他們來得晚,便坐在了法會的最末端。
論跡問道莢被培植于一個小小的石盆中,以曲水流觞的形式,依次從座首流到座尾。
渌真有些緊張地斂起神情,盯住那還未開始孕育出第一顆莢果的仙草,忽而聽到身旁議論紛紛。
“神君來了。”
唔,大約便是那位司授品任職的神君大人駕到。
上界和她從前在枕華胥那兒看到的話本中所描述的并不一樣,凡人遐想九重天之上有如凡間帝王一般森嚴的等級,實則并非如此。
除先天之神外,大多數神仙的品階都是由今日的瑞莢法會所定,無論高低。
包括今日要來的這位神君,也是因數萬年前用鮮血澆灌出了最為飽滿豐富的莢果,當場确定為上神,司仙職事,等次相當于人皇。
衆仙紛紛起身,向來者行禮,渌真亦如法照做。
當她擡起頭來,看清楚座首神君的模樣時,卻如遭雷劈般,被定于原地。
《上界新手一本通》上可有說過,那位品階最高的神君,會是離章。
她迅速低下頭來,埋身于衆人間,努力蜷縮着自己,試圖不引起座上人的注意力。
若她有看錯,離章并非只身前來,常儀亦伴他左右,俨然龍鳳之勢。
看起來多麽般配的一對。
她現今實在拿不準離章對自己的看法,也很難控制住自己對他的憎恨,只能寄希望于混過今日,再候來日從長計議。
李夷江自然也發現了他們的身份,他看出渌真的不對勁,眸色略暗,藏在袖中的手指緩緩蜷起。
離章似乎對這類千萬年來流水線似的場面有興趣,落座後,便阖上了眼,以手支額,讓常儀替他決定。
“聽聞神君的道侶望舒仙子不過上仙資歷,卻都是由她來做這些授職之事,未免有些太過輕慢了些。”
“哼,你我算什麽東西,也配要神君親自過目?仙子同神君伉俪情深,不過是品階上略有欠缺,做此事數萬年未有出過任何纰漏,難道會薄待了你不成?再者,我聽說神君雖憑幾假寐,卻始終在注意着莢果情形,絕非敷衍了事之輩。”
“原來如此,好好好,謝謝道友,那我便放心了。實在是我們那方下界一千年才出一個飛升的機會,在下對之上界了解不深。”
“這麽說那你可就找對人了!我們界中,幾乎每百年都會出三四位飛升之人,常儀仙子最是可親不過,我們信她便是。”
……
隔壁桌一番對話,把渌真說得膽戰心驚。
很快,論跡問道莢歷經幾十番枯榮,已然漂流而至她面前,渌真心一橫,将鮮血注入。
仙草一抖,飛速結出莢果,一名專司取莢的仙人将果實取出,大聲朗讀着其上所記載的事跡。
無非是她在十萬年前平定的幾場妖亂,其中以與邑蛇同歸于盡為最大功,出乎意料地,短短幾年的現世中,将司柘惡名洗清竟也算她的功績,稱“撥亂反正”。
渌真面容平靜地聽着仙人宣讀自己的事跡,擡眼看向座上。見得常儀的一雙美目幾乎膠着在她身上,驚惶不定,卻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驚擾到一旁的離章。
“修士渌真,可為金仙,號明葭仙君。”
仙人一錘定音,而離章的閉着的雙眼聞言也随之驟然睜開,死死盯住渌真,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渌真刻意地錯開了二人視線,低聲向宣讀之人道謝後,便落座了。
然而離章的眼神卻始終不肯離開她,恨不能立刻飛至她身旁,好确認這不是美夢一場。
神君的反常到底引起了全場的注意力,衆人紛紛投目過來,渌真如坐針氈,心中飛速想着對策。
此時宣讀下一位莢果的仙人大概也讀累了,囫囵着念了過去。
因而渌真也有聽清,他所提及的諸樁李夷江功績,有的竟是在十萬年前。
最終李夷江也授得金仙,是為寰商仙君。
兩人都果然未得實職。
李夷江雖把自己莢果上的疑點聽得分明,可他現今更關注的,是渌真。
法會結束後,有一名仙侍前來,要渌真留步,李夷江見狀,同樣留下。
既然躲不過,那便該要個說法,渌真這般想着,也遂了通傳之人的意,靜坐不動。
未及新任神仙們魚貫而退,離章早已快步下座來,面露激動之情,想要緊緊摟住渌真。
跟在他身後的,是早已調整好表情,依舊儀态萬千,處變不驚的常儀。
渌真在離章靠近一瞬,将手一擡,劍柄格在胸前,擋住了他:“神君自重。”
離章看着她的動作,眼底竟然浮現出受傷的神色,這讓渌真有些忍俊不禁,想知道在他的世界裏,自己究竟在演着一場怎樣的獨角戲。
“真真,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桓越啊!”
渌真莞然:“在下于十萬年前和桓越道友有過往來,自然記得,只是神君已有道侶在側,再同旁的女子動手動腳,未免有傷風化。”
“何況,”她挽住李夷江的手臂,巧笑倩兮,“我亦有道侶了。”
李夷江将肩背繃得十分緊張,直到聽見這句話才終于洩了點笑意出來,對離章點了點頭,道:“幸會。”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離章:其實常儀只是我的秘書。BaN真真,告訴我,旁邊那個男的也只是你的保镖。
李夷江:進入一級戰備狀态,勿c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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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也很想趕快修羅場,但是今天眼鏡落別人家了碼字困難,決定明天雙更,必須要做出承諾才有壓力!所以先誇下海口,如果咕咕了就給大家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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