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單的四個字——生日快樂。
那天，是他二十一歲生日。
而她的上一次留言，是在他的上一個生日，同樣的四個字，卻充滿了濃濃的告別氣息。
有段時間，他很想問問她怎麽了，是不是遇到不順心的事，可他忍住了，因為他不知該如何解釋身為偶像的他是如何反向窺屏粉絲的，又是如何把幾個不同的id認定為同一個人。
嚴格來說，他的手段是違法的，除了幾個志同道合的兄弟，沒人知道他隐藏着堪比頂級黑客的計算機技能，最早關注他的那批粉絲，他每個都反向窺屏過。那時的他年少氣盛，剛剛踏進娛樂圈，對每個喜歡的人都充滿了感激和好奇，也是出于這樣的心理，他順着那時流行的博客留言尋找她們在網上留下的痕跡，不過也僅僅是把她們的博客和粉絲群裏的人一一對應，并沒有查探更多**。
後來，這批人漸漸遠離，只剩下幾個還在支持他，再後來，他沉寂了一整年，沒有拍戲，沒有活動，甚至沒有曝光率，僅剩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鳳舞九天依然不離不棄，堅信他是被砂礫掩蓋了光芒的金子，早晚會發光。
一個醉酒的深夜，他忍不住查了鳳舞九天的所有網絡信息，得知她和自己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知道她正在讀高三，課業負擔很重，知道她從初二開始就給雜志社出版社投稿賺錢，知道她高一就出版了人生第一部小說，那部小說他買了一百本送給身邊的人，所有人都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他，因為沒人理解他一個大老爺們為什麽會愛看這種言情小說。
他是認認真真看過這部名為《初夏的愛戀》的小說，潇灑利落的文筆絲毫不像一個十六歲的女孩能寫出來的，沒有缱倦纏綿，沒有小女生的粉紅夢幻，講述男女主愛情故事的同時，透着讓人喘不過氣的黑色幽默。
附送簽名書簽的那本至今躺在他的書櫃裏，不止這一本，她所有的小說，包括登有她文章的雜志，他全部都有，他很高興看到她成為小有名氣的作家，也曾僞裝成蘿莉書迷去她的官網留言，鼓勵她寫想寫的故事。
那些留言，她看過嗎？
她和自己一樣，也有許多揮之不去的壓抑吧？他有她的支持，那她呢？是否想要得到他的回應？
他想，她是需要的，所以他決心振作起來，只要有角色就演，哪怕只是個幾場戲的小角色。和那些披着馬甲的留言比，她更希望在電視電影中看到他出色的表現吧，就像他時刻期待着她的新書問世一樣。
當他終于重新振作，努力在演員這條路上往前走的時候，她卻離開了。
在他二十一歲之後，她又回歸了他的視線，只要他發微博，她就會第一時間留言，他有新作品播放的時候，她會不遺餘力地宣傳，有人黑他，說他不好的時候，她會铿锵有力地反擊。
看到她回來，他激動得兩天沒睡，把幾個同為計算機高手的兄弟叫出來喝酒，他保證，若不是他的電腦固若金湯，那幾個哥們肯定會黑進來看看他到底在抽什麽風。
那幾天，他特別想把她約出來見個面，也想過黑進她們學校，看她住在哪裏，長什麽樣子，但他也只是想想，如果他真的這麽做了，那她會非常讨厭他，并永遠遠離他吧。
不過，他并不是完全不曉得她的高矮胖瘦，去年六月，她的頭像換成了一張學士服的側面照，照片裏的她巧笑倩兮，典型的乖乖女，但他卻在她望向遠方的眼神裏看到了暴風雨前才有的寧靜。
原來她已經大學畢業了啊！正感嘆着，她的頭像變成了一只風中淩亂的羊駝，連頭像相冊歷史都被清空了，害得他費了好大勁才把那張照片挖出來，電腦和手機各備份一張，保存在隐藏文件夾裏，還上了密碼。
他也不明白為什麽要這麽做，也許是想多看幾眼，就能在人群中認出她吧，雖然那張照片只能看到她半個側臉，根本辨別不出她長什麽樣。唯一确認的是過去的八年裏她從未來探過班，但未來，她沒準就來了呢！
從塑料袋裏拿出一包香辣魚幹，楊奇拿在手上翻了翻，輕輕笑了。這是今晚拍廣告時那個女孩給他的，第一次有人在工作中給予他這樣的待遇，他有點受寵若驚。其實他想告訴她，他平時很少吃這些零食，不是不愛吃，而是甜食熱量太高，辣味吃多了容易長痘，都不是藝人理想的口糧。可直到拍攝結束，他也沒有再見到她，沒機會好好感謝她，那就，吃掉這些零食？
撕開包裝，試着嘗了口，辣的眼淚都出來了，趕緊喝水滅火。使勁抽着氣，楊奇忽然笑了，其實世上大多數人都是心懷善意的吧，為了那些喜歡他，支持他，願意對他好的人，他也該更加努力才對！經紀公司投資的新戲下個月開拍，他是不是該去争取個角色？聽說這部戲要去條件非常艱苦的村落拍攝，酬勞又低，沒人願意接，他也許真有機會出演個重要的角色呢。
……
翻來覆去睡不着，蘇旭索性起床拉開窗簾，讓明亮卻不刺目的晨光照進房間，深吸幾口難得清新的空氣，扭了扭還有點疼的老腰，重新躺回到床上，把手機電池裝回去，開始看手機裏的視頻。
她的手機裏有上百個視頻，全部是楊奇的電視劇剪輯、活動視頻和自制mv，毫不誇張地說，楊奇演過角色的每句臺詞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具體看過多少次，她自己都數不清了。
“婉兒！”戲裏的楊奇抱着氣絕的戀人，痛苦地仰天長嘯，眼淚滑落眼角，滴進蘇旭的心裏。
這麽飽含情緒的吶喊，不只是在演繹吧。揉揉發紅的眼睛，蘇旭沒出息地把臉埋在枕頭裏，腦子裏又出現她見到楊奇那一幕——他就那麽安靜地坐在雜亂的拍攝場地裏，沒有經紀人，甚至沒有助理。他離開時她特意尾随了一段路，發現他連專車都沒有，是打車走的。
哪有明星收工後打車的！蘇旭憤憤地捶床，她都想自薦給他當司機來着，自備轎車，不要工資，二十四小時随叫随到，還能身兼助理，跟班小妹，保镖數職，可她怕真提出來會把他吓跑，對明星來說，腦殘粉應該是避之不及的怪物吧。她得把自己的本質屬性藏好，絕不能被他讨厭。
雖然都不曉得下次見面是什麽時候。
大可啊大可，要是能知道你的全部行程該多好，要是能給你當助理，二十四小時跟着你多好，要是能幫你在娛樂圈裏發光發亮、讓更多人看到你的實力該多好！
“楊大可，你要堅持住！我們一起加油！”退出視頻，蘇旭對着壁紙那張她最愛的楊奇寫真反複說着，這是她每天都會做的事，只是一開始，她會直呼其名，後來受霍菲菲影響，楊奇變成了楊大可。
霍菲菲從小就愛拆字，四歲時兩人在幼兒園初次相見，霍菲菲跟蘇旭說的第一句話是“以後我叫你小九好不好”，那時懵懂的蘇旭把霍菲菲當成了小天才，她連名字都不會寫呢，人家都會把她名字拆開念了。直到上高中的時候蘇旭才知道，霍菲菲當年就只認識個“九”。
霍菲菲是通過蘇旭認識楊奇的，她對他的第一評價是：帥，第二評價是：楊大可？這名兒夠俗的！
蘇旭真想把她塞馬桶裏沖走。
不過楊大可，似乎比楊奇接地氣啊！第一次癡迷偶像的蘇旭笑得一臉花癡，後來，在她的影響下，楊大可成了粉絲圈對楊奇的昵稱，只是時至今日，那些說要陪楊大可一輩子的粉絲早都各自飄零，她們可曾記得，曾瘋狂喜歡過一個叫楊大可的美少年？
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蘇旭眯起眼睛，遲來的睡意湧上來。
大可，早安！
邵華清
周一上班，蘇旭在往自己辦公室走的路上聽到無數男同事在哀嚎，還有不少女同事在抱怨，滿頭霧水，難道總裁又別出心裁出難題了？不會打算自家公司捧人來接代言吧！
剛坐下，就有同時跑來倒苦水，在對方連嘆十八次氣後，蘇旭才弄明白，敢情全公司的低氣壓是拜方亦超所賜。男同事跟粉絲女友說方亦超耍大牌，被女友狠揍，女同事跟粉絲閨蜜說這事險些撕逼，最悲慘的莫過于負責後期剪輯那位男同胞，他女友是方亦超的女友粉，這哥們本來就看方亦超不順眼，所以在敘述事實的時候添了點油加了點醋，結果不但沒能讓女友回心轉意，反而直接被甩，前女友撂下話了——興趣不同，審美不合，怎麽走完一輩子！
要命的是上班還要對着方亦超的廣告做後期，天知道他有多想在那張帥到欠揍的臉上大個超大號的馬賽克，可如果真這麽幹了，他就要變雙失青年了。
蘇旭象征性安慰了幾句，找個理由逃出辦公室，她是挺為這些被腦殘粉親友傷害的同事抱不平的，但換個角度想，假如有人敢跟她說楊奇的壞話，甭管是不是事實，她都會把對方當成血腥暴打游戲裏的對手，先打對方個生活不能自理再說。
腦殘粉的世界，外人不懂。
好不容易熬到午休，蘇旭找機會混進剪輯室，雖然很不想看到失戀男同事那張苦瓜臉，更不想當知心姐姐，但她實在很想看看楊奇的廣告成品，她要知道簡陋的拍攝環境和不合身的服裝有沒有影響楊奇的發揮，若是廣告效果不錯，她今晚可以再寫個稿件增加他的曝光率，畢竟有霍菲菲這個副主編坐鎮，想給楊奇博個不太重要的版面還是很容易的。
聽說蘇旭是來看廣告而不是來安慰自己的，男同事抹了把滿是淚痕的臉，指指角落的一盒帶子。
“怎麽做成這樣啊？”十五秒的廣告，蘇旭是皺着眉看完的，整支廣告，楊奇出鏡的時間只有不到兩秒，三次出鏡都是鏡頭從他身上閃過去的，連他長什麽樣都看不清楚，剩下全是産品的鏡頭，聲音也是後期配的，根本不是楊奇那識別性很高的低音炮。
“啊？”男同事往這邊看了一眼，“孫總監說這是客戶的要求，聽說這支廣告是投放到當地的鄉村頻道，人的鏡頭再多當地人也不認識，還不如多放在産品上，只要能增加銷量就行。”
蘇旭胸悶得厲害，盡量控制語氣，“那還請楊奇幹嘛，随便找個群演不就行了，還能降低成本呢！”
男同事聳聳肩，“客戶發話了，要明星代言，越大牌越好，可他們出那點錢，也就夠請個楊奇。”
什麽叫“也就夠請個楊奇”！！蘇旭怒火中燒，不過她是個善于控制情緒的人，即便心裏恨不能撕爛男同事的嘴，臉上也沒過多表現出來，只是在離開剪輯室的時候，替前女友的分手行為點了個贊。
男人啊，永遠不曉得和自己争寵的男明星在女友心裏有多重要，踩雷被甩，活該！
整個下午，蘇旭都在晃神，沒吃午飯也沒不覺得餓，同時過來閑聊也都被她打發走了，這樣的狀态持續了一周，直到聽同事說楊奇的廣告已經開播了，可惜播放平臺太低級，網上連個影兒都沒有，很多粉絲甚至不知道這事，其他人聽說楊奇接了個廣告，也是通過創山網娛樂版的一篇報道。
除了當初那篇稿子，蘇旭沒再發過和廣告相關的任何信息，不是不想為楊奇增加熱度，而是怕這種消息傳出去不但不會幫到他，反而會降低他的逼格。當然，她也不會讓偶像的努力白費，下班前，蘇旭找到一家賣那款零食的淘寶店鋪，把所有存貨買下來。
她就是要讓商家知道楊奇是有影響力的！
可影響力和口感無關，楊奇的帥臉也拯救不了這款零食奇葩的味道，蘇旭那麽能吃愛吃的人堅持着吃了兩小包就差點吐了。
難道是最近食欲不振，戰鬥力下降了？她可是連自己做的黑暗料理都能吃很香的人，如果連她都受不了，這玩意還是人吃的嗎？
又吃了兩包，實在是忍無可忍，恰好霍菲菲打來電話說她出差回來了，周末聚聚，蘇旭微微一笑，看來這些零食有下家了。
……
“我說小九，咱可是最好的姐妹兒，你至于這麽毒害我嗎？”只吃了一口，霍菲菲的臉就皺成了包子，再看閨蜜拎來那兩大袋子，臉都綠了。從小到大，她沒少吃蘇旭做的飯菜，每回吃完都只有一句點評——我還活着真是運氣好。可是和這東西比，蘇旭做的就是美味珍羞啊！
邵華清也嘗了口，立刻不給面子地吐出來，然後灌了兩口啤酒漱口，“小旭，哥知道你喜歡楊奇，但也不用為他做這麽大犧牲吧？我敢說這兩袋子吃完，妥妥得厭食症。”
“正好送你那群整天張羅着減肥的女朋友，十包一療程，三個療程管受十斤。”蘇旭看都沒看邵華清那張扭曲的臉，自顧自倒了杯酒。她近些年很少喝酒，最近心情太壓抑，每晚要喝幾罐啤酒才睡得着，再這麽下去，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抑郁症。
“小九。”看蘇旭一口幹掉大杯紮啤，霍菲菲臉上寫滿了擔憂。幾年前，蘇旭有段時間也是如此，整天借酒澆愁，任何時候都是醉醺醺的狀态，最嚴重的一次險些酒精中毒，在醫院躺了兩天。她很怕現在的蘇旭重蹈那時的覆轍，她不想再看到好友意志消沉。
“不用勸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蘇旭擺了擺手，又喝了一杯，才懶洋洋地靠在沙發靠背上，醉眼迷離地拿出手機，打開文檔，遞到霍菲菲手上。霍菲菲只看了一眼就尖叫起來：“辭職信？小九，你是不是瘋了？就因為個廣告，你就要辭職？”
邵華清也吓了一跳，搶過手機一看，開頭大大的“辭職信”三個字，看得他膽顫心驚：“小旭，你冷靜點，再怎麽說e&d也是國內的行業巨頭，辭了這份工作，你很難再找到更好的。”
“我又餓不死，你們緊張個什麽勁！”蘇旭白了兩個好友一眼，再倒一杯酒，淡淡地說：“我不是因為公司沒做好廣告要辭職，做這個決定也不是一時沖動，我仔細考慮過了，而且，”蘇旭頓了頓，喝了口酒，“我已經找到新工作了。”
蘇旭拿回手機，打開郵箱，找到兩天前的一封郵件，再次遞給兩人看，“喏，我不是亂說的，面試通過的通知，下個月一號正式報到辦入職。”
霍菲菲看完郵件又開始尖叫：“榮華世紀？那不是楊奇的經紀公司嗎？你要去那當宣傳？”
“不是吧？”邵華清也怪叫一聲，“小旭，你可想清楚了，就算你和楊奇成了同事，也不代表你就能和他怎麽樣，像榮華世紀這種規模的公司少說也有幾百個員工，楊奇是藝人，可能一年到頭也去不了公司幾次，你過去也沒用，退一萬步說，就算你能天天見着他，人家也不見得會注意你。聽哥的話，老實兒在e&d待着，別往娛樂圈裏湊合，亂着呢！”
身為富二代，邵華清身邊不少哥們朋友都和娛樂圈的藝人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那些外表光鮮亮麗的明星背地裏有多髒，他最有發言權，所以當初他非常不理解蘇旭明知圈裏多亂，怎麽還會對個男明星着迷，圈裏那些事，她自己知道的最清楚。
霍菲菲橫了他一眼，這時候說這種話不是火上澆油嗎！
又一杯啤酒下肚，蘇旭打了個酒嗝，歪着腦袋看酒吧舞池裏那些群魔亂舞的男男女女，霍菲菲和邵華清對視一眼，都不說話了，他們太了解蘇旭，每當她露出這種雲淡風輕，仿佛什麽都不看在眼裏的表情，說明她的心意已決，任何人說任何話都不會改變。
動感的舞曲結束，換上輕柔的鋼琴曲，蘇旭深吸口氣，聞到了遠處飄來的煙味，立即皺起眉頭，眼神厭惡地向那邊瞟了眼。霍菲菲趕緊叫來服務生，讓他把客人的煙熄了，這裏是無煙區。
“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好，”煙味散盡，蘇旭淡淡開口，“但我不能繼續眼睜睜看着大可這麽下去了，他值得更好的前途。”
“可是你進了他的公司也不見得就能幫他啊！一個小宣傳，還是實習宣傳，人微言輕的，半點用都沒有啊！”霍菲菲一屁股坐到蘇旭旁邊，使勁搖晃她。
娛樂編輯做久了，她看過太多資質好的藝人被埋沒，最終泯滅衆人，在她看來，楊奇不是沒有潛力，但公司不重視他，好資源輪不到他，更可怕的是當初楊奇和榮華世紀簽了二十年、相當于一輩子的經紀約，違約吧，違約金算得上天文數字，沒有新的經紀公司願意承擔，不違約吧，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蘇旭掙脫霍菲菲的魔爪，搖晃着杯中酒，目光變得幽深，“這輩子，我總要為他做點什麽，哪怕是進娛樂圈，我也願意。”
霍菲菲那句“要不你找你爸幫忙吧”卡在喉嚨裏，她都這麽說了，身為好友，也只有支持了。
陳瑞芳
蘇旭是個行動派，周一把辭職信一交，半個月內交接完手頭工作，潇灑地走了。全公司的同事都傻眼了，不少人來問她為什麽要走，是不是受了什麽委屈，蘇旭只是笑笑，說想換個新行業，嘗試下不同的人生。也有不少男同事暗喜，想着蘇旭離開公司就不再是同事，他們就可以展開追求了。
對于異性明裏暗裏的追求，蘇旭一概回絕，半點希望也沒給他們，完全不可能的感情，沒必要給對方希望。
……
正如霍菲菲說的那樣，蘇旭進入新公司兩個月都沒見過楊奇，聽說是跟組去很偏僻的村寨拍戲去了，還是個戲份挺重的角色。最初聽說這消息的時候，蘇旭滿心歡喜，翻翻楊奇這幾年的作品列表，戰績慘不忍睹，清一色男三開外，這次論戲份算男一了，但人設不讨喜，所以本該演男一的演員要求改劇本，把讨喜的男二寫成男一，不然不演。誰讓人家是大牌呢！全組的人背地裏罵娘，行動上還得配合人家，為了這部低成本電視劇能賣出去，改就改吧。
可漸漸地，蘇旭就察覺出不對了，榮華世紀除了在公布演員陣容的時候提了楊奇，再沒有任何針對性的宣傳，倒是很多比楊奇還沒名氣也沒新作品的小藝人蹭了好幾次版面。
更讓她寒心的，是她把實在解決不掉的零食帶來公司，居然沒人知道這是楊奇代言的，難道是楊奇接的私活？打聽又發現不是，廣告确實是商家找上楊奇的經紀人汪海才接下的，不多的代言費上交公司一半，被經紀人拿走三成，亂七八糟扣完給楊奇留下的也就萬把塊錢。
他這八年是怎麽熬過來的？怪不得連輛自己的車也沒有。
兩個月來，她摸清了榮華世紀的基本運作模式，作為娛樂圈裏響當當的經紀公司，榮華世紀出品的好劇不計其數，但公司旗下從未出過一線紅星，哪怕方亦超那種人氣偶像都沒出過，偏偏藝人數量衆多，如果把宣傳這塊外包出去，無疑既麻煩又增加成本，所以才成立了宣傳部門，宣傳的重心是公司投資的影視作品，順帶宣傳下參演的藝人。
注重影視作品沒錯，但也不該把藝人放到這麽卑微的定位上吧？近兩年，幾位大師級導演的出走導致榮華世紀出品的影視作品水平急劇下降，聽說壓了好幾部戲都沒賣出去，虧得一塌糊塗。楊奇正在拍這部就是榮華世紀利用其他公司有名氣的藝人撈錢的作品，大半投資都給男女主演了，可想成品有多爛。
爛不要緊，有收視率就行，人氣明星在，賣出去不成問題。
怪不得現在爛片越來越多，好好演戲的人越來越少。
榮華世紀也意識到沒人不行，從去年開始大規模簽新人，打算系統培訓下，挑幾個好苗子打造成實力派偶像，如此一來，分給旗下原來那些藝人的資源更少，曝光度更低，那些藝人也嗅到了危機，于是紛紛尋找下家，解約的解約，接私活的接私活，他們大多簽了長約，解約費得先湊夠了。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蘇旭聽到了一個讓她激動不已又有些擔憂的消息——楊奇也想解約。
消息怎麽傳出來的不得而知，很多同事都聽說過，不過沒人關注他，大夥偶爾提一句就轉到其他八卦上了。
大可啊，你離開這兒會有更好的發展！可作為公司簽約年限最長的藝人，他想走恐怕也不會太容易，為了這，蘇旭失眠了好幾晚，眼圈比熊貓還黑。
她就這麽頂着兩只像被人揍過的黑眼圈，第二次見到了楊奇。他拍完戲回公司處理事務，經過一樓大廳，看上去高冷，遇見同事卻會主動打招呼，但同事回以的都是應付的假笑。清瘦了些，臉色也不大好，間歇咳嗽幾聲，蘇旭目送他進了電梯，不知怎麽想的，居然跟了進去，藏在人群後面，怔怔地盯着他的背影瞧。
“喲，小楊啊，拍完戲回來了！”辦公室裏，經紀人汪海和榮華世紀老板陳瑞芳對坐，楊奇客氣地點頭，搬了把椅子也坐下。
“小楊，”陳瑞芳穿着剪裁得體的職業裝，披散着頭發，畫着精致的妝，絲毫看不出已年過五旬，“我聽說了些傳言，你是否該解釋下？”
她的話很直接，語氣很冰冷，楊奇微不可查地皺眉，連汪海都不自在地挪挪屁股，他沒想到陳瑞芳會這麽問。
“傳言？”楊奇壓下自己的情緒，迎上陳瑞芳利箭般的目光，不卑不亢。
“都說你要走，怎麽着，找到下家了？”陳瑞芳靠在靠背上，轉椅左右擺動，看似随意，實則劍拔弩張。
“我不會走的。”楊奇如是說。
……
“你家大可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榮華那麽對他還不走！”酒吧裏，霍菲菲舉着酒杯大呼小叫，走不走得成是一回事，想不想走又是另一回事吧。
“大小姐，你能不能現實點，”邵華清被他吓得灑了一褲子酒，跟尿了似的，“你是他，你會在老板面前說要跳槽？他已經被擠兌成那樣了，在沒找到接盤俠之前當着老板面說這話，不是找死嗎！”
“他要真怕陳瑞芳給他穿小鞋，就不會有那樣的傳言了。”霍菲菲鄙視地瞪了邵華清一眼，轉頭拉着蘇旭說：“小九，我早聽說陳瑞芳不待見楊大可，現在你也驗證了這點，要不你勸勸他，讓他走吧，我這邊也幫你留意着點，看能不能找到願意幫他處理解約的經紀公司。”
蘇旭沒說話，她何嘗不想，先不說勸不勸得動，她有什麽立場去勸楊奇解約？她能給楊奇找個更好的經紀公司啊，還是能替楊奇承擔巨額解約費啊？再說這麽多年的頭號粉絲不是白當的，她隐約感覺得出，楊奇今天在辦公室說的那番話，不是應付陳瑞芳，是發自肺腑的，他對榮華有感情，他不想走。
希望陳瑞芳感受到他的真心，以後對他好點。
……
拍完戲的楊奇出現在公司的次數多了點，每周一兩次，每當他來，蘇旭就抱着手機暗搓搓躲在角落，拇指翻飛編寫着宣傳稿件，眼睛一刻不停地落在楊奇身上，一心二用的功夫絕了。
可見到偶像的快樂卻沖不淡她的煩躁，近一個月，國內首屈一指的論壇山盛八卦版出現了很多楊奇的黑帖，內容五花八門，有揪着楊奇文化程度低潑髒水的，有針對楊奇多年作品點評總結出演技太爛的，有噴長相奇醜還好意思出來見人的，有暗指楊奇亂搞男女關系的，還有假裝工作人員爆料楊奇工作态度極差、沒名氣還耍大牌提各種要求的。
看到這些帖子的時候蘇旭是憤怒的，一口氣買下一百個賬號準備輪番和黑子們對噴，點進帖子看了一圈她就被黑黑們的智商逗笑了，車轱辘話反複說，所有爆料都是聽人說，一個實錘沒有，在點評長相的帖子裏，蘇旭還看到好幾張其他男星的照片——連要黑的對象長啥樣都沒記清楚，不怕東家不發錢麽！
前面那些帖子蘇旭也許沒有發言權，但楊奇工作态度怎麽樣她可是親眼所見，拍零食廣告時她主動提出服裝不合身可以修改，楊奇都沒說啥，這樣的人會耍大牌？
氣得腦仁一蹦一蹦地疼，理智告訴她應該無視這些帖子，黑子們收了錢，偃旗息鼓，帖子自然沉了，但情感上她控制不住，作為粉絲，她無法眼睜睜看着偶像被黑卻假裝什麽都沒看見，而且楊大可的粉絲那麽少，沒人為他說話，這些毫無證據亂潑髒水的帖子就會成為日後所謂的證據，他一輩子都不火也就算了，一旦出名，這些就會被挖出來，成為新一輪攻擊他的支撐點。
把存在電腦裏關于楊奇出道後的點點滴滴整理好，蘇旭電腦手機平板齊上陣，開始擺事實講道理，可惜黑子是不講理的，嘴巴比馬桶還髒，上來啥也不說先問候你全家，好幾次蘇旭都想爆粗，又忍下了，她不能讓人覺得楊奇的粉絲沒素質。
最好別讓她知道是誰在背後策劃這些，蘇旭恨恨地想。
見天兒熬夜迎擊黑子的結果，是她剛褪下去的黑眼圈比以前更明顯了，每天困得連午飯都懶得吃，塞兩塊餅幹趴桌上就睡。
也不是每天都能踏踏實實趴一會，比如今天，蘇旭剛夢到和黑子們狹路相逢，打算唇槍舌劍八百回合時，手機響了，迷迷糊糊接起來，原來是同部門的小陸，說電腦裏有份稿件忘了發，讓她幫個忙。
打開小陸的電腦，找到文件夾，自動登錄到小陸的郵箱，輸入收件人郵箱，點擊發送，頁面自動跳轉到已發送郵件界面，蘇旭無意中瞥了眼，迷離的眼神頓時清明起來。
為什麽小陸的已發郵件裏有好幾個關于楊奇的？最近沒接到楊奇的宣傳任務啊！宣傳部職責劃分不明确，通常一個宣傳任務發下來，誰閑着誰接，所有需要處理的事項全挂在任務版上，誰接了就取下來，蘇旭仔細回憶，的确沒見過楊奇相關的任務。
心裏一動，忐忑地點開那幾封郵件，蘇旭的臉瞬間黑了，那些标題她熟悉得快吐了，相信喜歡逛山盛八卦版的網友也快吐了，因為它們占據首頁好些天了。
黑帖是小陸授意的？蘇旭使勁晃了晃腦袋，不可能！小陸只是榮華宣傳部的員工，沒必要自掏腰包玩了命黑自家藝人，就算真看楊奇不順眼，也不會傻到用工作郵箱發這些，被查出來不怕上頭追究責任嗎！
不是個人行為，難道是……
蘇旭的心涼了。
小陸
下午小陸回來的時候給蘇旭帶了杯熱奶茶表示感謝，蘇旭笑着喝了兩口，狀似随意地問：“最近有楊奇的宣傳？我在任務版上沒見着啊！”
“你當然見不着了，”小陸甩甩披肩長發，邊整理資料邊小聲說，“楊奇那活兒是老大親自分派下來的，你也知道，黑自家藝人這種事不能擺在臺面上，大夥再心知肚明也得藏着點。”
老大，是員工私下裏對陳瑞芳的稱呼。
蘇旭的拳頭猛地攥緊，被她猜中了，是陳瑞芳！
為什麽？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還不是最近解約的藝人太多，老大火了嗎！”小陸把椅子拉得近些，神秘兮兮地，“楊奇不是也要走嗎，老大原本就不待見他，又趕上那麽多解約跳槽的，老大心裏能痛快了？她不痛快，能讓她讨厭的人痛快了？我看啊，老大就是想斷了楊奇的後路，他就是爛也得爛在她這塊田裏。”
蘇旭默默地聽着，心裏把陳瑞芳全家問候個遍，陳大媽是更年期聽力下降了還是怎麽着，人家楊奇明明說不走，她咋就能聽成走？再說就榮華給那點資源，人家就是走也合情合理，換個明事理的東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人了，她可倒好，不放手不說，還用這種陰險的手段，毀了楊奇，陳大媽能撈着什麽好處？
一整個下午，蘇旭都沒說話，也沒像往常那樣去任務版跟前轉，以前她巴不得接到楊奇的宣傳任務，現在她明白，榮華大概再也不會有楊奇的宣傳稿，只有背地裏那些見不得人的子虛烏有。
可笑！真是可笑！她以為進了榮華世紀多少能在工作上幫到他，現在才發覺她是多麽天真，一個小小的實習宣傳，能為他做什麽？想借公司的名義給他發個稿件都不行，部門主管那裏永遠通不過。
後悔嗎？後悔丢下前途一片光明的工作來榮華世紀這個烏煙瘴氣，只會對自己人下黑手的公司嗎？不，她慶幸來了榮華世紀，因為沒有切身走這一遭，她永遠不會明白他的處境是多麽的艱難。
前路越是險阻，她越是要陪他開拓出一條光明大道！
下了班，蘇旭拒絕同事的周末狂歡邀請，選了家離公司近的餐廳解決晚飯，端着餐盤找空位的時候看到個熟悉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