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色如水般清涼,海邊的空氣透着濃濃的鹹濕氣,溫和的浪花翻飛着一層淺淺的白色泡沫拍打着沙灘,距離岸邊不遠的礁石在月光下影影綽綽，于浩瀚的海面之上更增添着神秘氣息。海水打濕着沙灘,細膩的沙子以赤腳走着特別舒服，只可惜,喝醉酒的程俊完全注意不到這月色下的美麗大海,歪歪扭扭走着路的他也感覺不出腳下的舒适。

這是程俊大三最後一個暑假，只可惜生在九月的他不能在外婆家裏過生二十歲生日，所以九月開學之前,村裏幾個兒時的小夥伴提前幫程俊慶祝了生日。

漁村的村頭有一家夜市，破破爛爛的店面,程俊一行五人在那裏喝得大醉,結過賬後，他們相互攙扶着回家。漁村就在海邊，經過海岸線時能隐隐約約看見遠處家家戶戶晾曬的漁網以及海灣邊停泊的船只。

同伴們相繼跟程俊告別，最後只剩下程俊一人走在沙灘。

外婆的家在村子深處。

海浪聲唰唰的，程俊聞着腥鹹的海風，胃裏一陣翻騰，踉跄着快走幾步到了最近的一塊巨石邊，手撐着石頭彎腰，哇的一聲将胃裏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吐完整個人就輕松了，連帶意識都清醒了不少。

程俊繞到石頭的另一邊，癱坐在沙灘上，胡亂往臉上澆了幾捧水。這次實在喝的有點多了，頭暈目眩，吐完也沒力氣了，真想就這麽睡過去算了。

靠在石頭上，程俊暈乎乎地想起上一個學期認識的大二的學弟，唇紅齒白，腰身柳條一樣細細的，笑起來還有兩顆小虎牙，帥氣中透着幾分可愛……因為文化節他倆經由一位女生介紹合作表演節目的緣故，那段時間經常跟在程俊身後，師兄師兄的叫着，聲音清透帶着點點鼻音，特別好聽。

程俊揉揉臉，恍恍惚惚地不知為何會想起一個年輕男人，思緒這樣漫無目的的飄着，卻始終圍繞一個男人的樣子和身體，然後他發現自己有了那種欲1望。

恍惚中，嘩啦一陣水聲，程俊睜開眼，海面微微浮動，四周沒有異常，只是前方三米處的淺灘中，站了一個光着身體的男人。

月光下，男人的身體瑩白如玉，背後襯着如墨色般的夜幕與依稀的海線，美如一幀畫。他轉過頭來，但面目模糊看不清。他顯然看見了程俊，所以踏着海水，慢慢朝程俊走來。

程俊揉了揉眼睛，他以為自己醉得太厲害而眼花了，但當這個男人走到他身前，帶着一身冰涼的濕氣湊到他眼前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沒有眼花。

男人有一雙藍色的眼睛，半長的頭發讓他的臉部線條看起來很柔和，修長的身體布着均勻幼稚的肌肉，手掌下的皮膚滑膩冰涼，光滑得如同潤玉——

程俊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等他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将男人壓在身下，雙手游走在他身體各處。直到進入他，從他口中聽到一聲低低的申銀，他才恍然地想，這大概是個美麗的夢吧！

“俊……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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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中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程俊掙紮着，他舍不得退出這柔韌緊致的身體，但耳邊那一聲緊一聲的呼喊又似乎是他所熟悉的。他緊緊盯着身下的男人，突然看見他紅唇輕啓，發出一聲甜膩撩動心扉的低喚——

“俊！”

“小五！”

程俊吓得一個激靈，怎麽那神秘男人的五官突然變成了小五的臉？

“俊，你終于醒了！”看着猶如僵屍打挺坐起來的程俊，小五露出松了一口的輕松微笑，“啊，吓壞我了，我還以為你被我說的事情給吓死了呢。”

程俊機械地扭轉脖子看了看四周，這是他的卧室沒錯，他在睜開眼睛之前一直躺在自己的床上，旁邊坐着的是被他收留的小五。

呼，原來剛才又做夢了。

程俊盯着小五，腦子裏無數次将眼前的臉蛋與夢中的男人聯系起來，發現竟然是那麽絲絲相扣毫無違和感。

終于他單手捂着臉申銀了一聲，“原來那個男人真的是你！”

真虧他當初腦部了小五“十四歲跟一個女人一夜情”的故事，原來真相竟是他做過的春夢——這真是比他腦部的情節離奇多了。

還有，程俊當時揶揄小五“奔放、厲害”之類的，小五是怎麽回答的？他說“嗯，差點榨幹他”，這個“他”，其實說的就是程俊啊！

仔細回想，夢裏的小五的确很猛的，騎乘就來了兩三次。也虧得程俊年輕力壯，不然還真吃不消。這麽想着，程俊臉紅不已。

小五高興起來，“你終于想起來啦！”

程俊點點頭，不敢正視小五，“麻煩，能幫我送一杯水嗎？”

小五起身去客廳接了一杯水給程俊，看着他喝完後接過空杯子放在床頭櫃上，努努嘴，說：“你還真是沒用，居然直接暈過去了。”

“呃，抱歉，實在是這件事對我來說太離奇，太意外了。”程俊尴尬地摸摸鼻尖。那個晚上他喝得太醉，第二天醒過來時他睡在外婆家的床上，身上穿着衣服，所以他一直以為自己只是做了個夢而已，想不到是确有其事，“那什麽，我一直以為那是個夢！”

小五驚詫的擡起頭， “怎麽可能會認為是做夢？”

程俊動了動身體，又蹭了蹭鼻子，“呃，因為我那天晚上喝醉了，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只知道自己跟一個男人在……第二天醒過來發現自己睡在外婆家裏，身上還穿着頭一天的衣服，問外婆我是怎麽回來的，外婆說是我自己走回來的，并沒有其他人送我。所以我就以為自己做夢。”

小五頓了頓，說：“那是我給你下了惑術，讓你自己回去的。”

程俊嘴角一抽，“又是惑術，難怪！”額頭有點癢，他抓了抓，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其實後來又去過那個沙灘，希望能再遇見你，不過我在航海石那裏蹲了兩個晚上也沒有發現什麽，所以就确定自己是真的做夢了。當時已經距離返校只有不到一周的時間，我沒有時間繼續守下去，很快就離開了外婆家。”

小五說：“難怪我後來跑去外漁村，一直都沒再看見你。”

程俊眼睛一亮，“你後來也找過我？”

小五點頭，“嗯，不過，已經是距離那天晚上一個月後了，我是去告訴你我懷孕的事。”

“咳咳……”一說到懷孕找個事，程俊就控制不住抽搐，“你是真的能懷孕啊？”

“我沒騙你！”

“好好好，你別生氣，我沒有不相信你。”一看小五要發飙，程俊趕緊安撫他，“你得體諒我啊，我一個普通人類，哪裏聽說過雄性海豚……能懷孕這種事……”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程俊忽地溜下床，雙手按住小五的肩膀，眼睛睈大，“等一下，你以前說程曉海是你生的？”

小五氣得漲紅了臉，雙手齊上陣擰住程俊的臉頰，抓狂地低吼：“我難道不是一開始就在跟你說嗎？兒子是我生的，我生的，你怎麽到現在還在問這個問題啊！”

臉頰好疼！

程俊抓住小五的雙手，難以置信，“那麽說，曉海其實是我親兒子？”

小五面無表情地瞪程俊：“我只跟你一個雄性人類交1配過。”

程俊咬住下嘴唇，鼓着雙眼盯了小五好一會兒，最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要不是他的卧室門緊閉着，就這白癡一樣的笑聲準定要吵醒程曉海。

小五左右看看，發現程俊的床頭上放着半個沒啃完的蘋果，順手抓起來堵住程俊的嘴，“吵醒兒子，我就讓你今後再也不能指揮小一小二小三！”

程俊唔唔着點了兩下頭，把蘋果拿掉扔進垃圾桶。他現在特別亢奮，身體內流竄着一股沖動，想要抱住小五，想要仰天大笑，還想使勁兒親一口小五……但在小五無起伏的眼神注視下，他又手足無措，無措到不知手腳該怎麽擺放，或者說，是太興奮太開心以感到無措。

憋了許久，程俊抓耳撓腮地憋出一句：“小五，辛苦你了哦。”

在他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小五獨自生下孩子，想必那期間一定很辛苦——程俊心中升起一股濃濃的愧疚。

小五不知道程俊正在心疼自己，很平常地回答說：“還好！”

原以為只是養子的小孩居然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忽然之間，程俊對小五的感覺又産生了巨大的變化，這個男人，他是他兒子的“母親”啊，也就是自己的妻！

這個認知讓程俊的心髒狂跳不止。

“沒想到，雄性海豚真的能生育……”程俊懊惱不已，他想說的不是這句話啊，他想問小五願不願意跟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願不願意做他的愛人，可為啥脫口而出的是這樣一句狗屁不通的話呀！

正醞釀着勇氣想重新來過，卻聽小五哼了一聲，“那是你們人類見識淺薄。”

程俊一怔，趕緊讨好道：“是是是，我見識淺薄。”看了看小五冷淡的臉，程俊感覺自己哽在喉嚨裏的話又說不出口了，糾結了好半天，他終于放棄，改為感謝，“謝謝你生下程曉海！”

這些年為了程曉海吃了不少苦頭，但正因為有個他，程俊才活得這麽充實和積極。

小五古怪地瞪了一眼程俊，“這是理所應當的吧，雖然我有懷孕的能力，但受孕成功很不容易的。”所以生下孩子是必然的。

“啊？還有這樣的！”這話讓程俊身為男人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他冒着傻氣而得意地笑笑，說：“那看來我還挺能幹，一次就讓你中标。”

小五頓時以一種評估商品價值的眼神盯着程俊上下看，點着頭說：“嗯，雖然比不上海豚的X能力那麽強，但作為一個雄性人類，你還是不錯的，我很中意你。”

“啊？！”小五一板一眼的回答讓程俊目瞪口呆，“物種不同，不能拿來做比較的吧。”

“所以我說的是‘作為一個雄性人類’啊！”

“……”好吧，不要企圖跟一條海豚以人類的方式進行交流，要順着他。

程俊看了看時間，已經淩晨三點了，但他卻絲毫沒有睡意，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問小五，于是将小五拉到床上，兩人并排靠坐在床頭，慢慢說起以前的很多事。

小五告訴程俊，他生下程曉海後身體虛弱，無法以人的形态上陸地，只能待在水中，所以孩子出生後就是海龜爺爺在照顧。一個月後他恢複人形自己帶孩子，結果因為不懂怎麽養孩子而差點把孩子餓死，海龜爺爺勸他還是把孩子送給他人類的父親。

小五思前想後終于決定把孩子送到外婆家，希望外婆能通知程俊。

那之後小五就回到了海裏，被海裏的一些事纏身而很長時間沒有上過陸地。等他終于擺脫了雜事有機會去外婆家探視孩子時，卻發現外婆和孩子已經不在那裏住了。

小五猜測，大概是外婆告訴了程俊有關孩子的事，所以程俊将一老一小接到別的地方去了。所以小五當時就安安心心地回到了海裏，這一回去，一待就是好幾年。直到幾個月前，海豚族群裏發生了一些變故，小五為了避開矛盾，于是想到了當年被丢下的孩子。

但時隔多年，小五已經找不到屬于孩子的氣息了，他只好化身為人，去了外婆住過的破爛小房子。在房子裏，他找到孩子曾經穿過的小衣服，但因為時間太久遠，上面殘留的大多是潮濕的黴味，孩子的味道已經淡得幾乎嗅不出來。

小五将孩子的氣息凝在身體中，向村裏年邁的老人打聽關于程俊和他外婆的去向，得知外婆在幾年前就去世了，彌留前被他唯一的女兒接到S市并在哪裏接受過一段時間的治療，而孩子也在那時被一同帶走了，只是不知道後來下落如何。

于是小五踏上了前往S市的路。

但由于他一直是在海裏前行，結果半路上被捕鯨人給抓住。

後來的事程俊都知道。

被送到海洋館，第一眼見到程俊，小五就認出了他，但奈何那時候他被捕鯨人折騰慘了，身上受了很多傷而無法蓄積力量化身為人，加上被囚禁的恐慌，讓他高度緊張，想要逃出去的想法盤踞着大腦，讓他成天狂躁。

後來是程俊跳下水安撫了他，讓他安靜下來。

小五除了記得程俊那張臉和他的身體，知道他是個雄性人類，其他一概不知。第一次，他感受到程俊身上那溫柔的關懷。

他有一把好聽而低沉的嗓音，會在他耳畔說些安慰的話，驅散他的狂躁；他有一張親切迷人的笑臉，每次喂他吃魚的時候就會為他展顏；他有一雙有力的手，會在水中撫摸他的身體和頭部，讓他産生被愛護的依賴。

但他就是不要表演。

結果等他好不容易恢複了力量可以化身為人的時候，海洋館竟然要把他送到別處去。

“我不想離開你！”不知何時，小五歪着頭靠在了程俊的肩上，眼神恬淡，似有困意萦繞，“離開你就不能逃走，更不能見到孩子。”

小五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找孩子。好不容易遇到程俊，他怎麽可能甘心情願離開？不過他的運氣還不壞，走到半路車子翻了，他趁機逃進海裏，沿着海岸游了回來。可由于T市距離海岸線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小五就只能化身人類的外表上岸行走。

這一路吃了不少苦頭，一開始他不知道要穿衣服，結果被當成暴露狂人人喊打。最後在垃圾箱裏找到了一套破爛衣服，穿着才敢上街。憑着蘊藏在身體裏那一點孩子的氣息，他找到了程曉海的學校，經過确認後他知道那就是他找了很久的小孩。

“本來想直接帶走他，但是，不知道為什麽……”

“怎樣？”

小五擡起頭，茫然地看着程俊，說：“不知道為什麽想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