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這一次幾人相聚後，再見是一周之後,三月初,漁村村長打來電話，告訴程俊他已經做好了統計,讓他們過去一趟。願意賣地的人占多數，難搞的只有三四戶。程俊有點驚喜,這統計結果已經比他最初的預計好上許多。

程俊趁接孩子的機會,跟同去接侄女的孟奇說了周末再去人魚灣的事情，希望趁早搞定農戶，以免時間長了容易生變。從教室裏走出來這一段路上,程曉海一直在游說胡欣到他家去玩。程俊見倆孩子這麽熱絡，便邀請孟奇上他家再詳細讨論。

正好孟奇今天沒開車，便接受了程俊的邀請。

由于帶了孟奇和他侄女回來,想到家裏的菜肯定不夠，程俊路過家附近的菜市場時就下車買了點新鮮蔬菜。買完菜剛上車就接到小五的電話，詢問雞蛋湯的做飯。

“雞蛋湯啊，你先把水燒開，然後放兩個西紅柿，四個雞蛋，在放點熟油和少許的鹽就行了。啊對，就那樣。好的，我馬上就到家了。”程俊用頭和肩膀夾着手機接了電話，放下手機後快速打方向盤。

孟奇坐在副駕駛，聽程俊接完電話，問他，“程小五是你什麽親戚？以前大學的時候從來沒聽你提過你有叔伯。”

程俊是孟奇大學時代少有的能聊到一起的朋友，對他，孟奇不敢自誇了解得有多透徹，對于他家的那些人還是清楚的。程俊的父母都是獨生，應該不存在伯父和叔叔、舅舅和姨媽這樣的親戚才對，又何來堂弟一說。那天礙于程小五的面他不好明着問，今天正好他不在，便把心中困惑問了出來。

程俊轉了個彎，前面已經能看見他家所在的小區了。他淡淡地說：“不是我什麽特別親的叔伯，就同姓而已。”

孟奇便沒繼續追問，他本身也不太關心別人的事，只不過程俊對他而言有些特殊，故此一舉。但明顯對方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說，那他就沒必要自個兒糾結了。

他們回到家裏時，小五的米飯已經煮好，醜醜正站在竈臺前忙活。

程曉海一進門就拉着胡欣到他房裏玩兒，程俊把新買的菜放在餐桌上，招呼孟奇随便坐，然後幫他泡了一杯綠茶。

“你的家很溫馨。”孟奇在環視了一遍程俊的小房子之後如此誇贊。

“謝謝！”程俊想到自己一家三口的小日子，對這評價還算滿意。

小五出來和孟奇打招呼，程俊要把菜拿進廚房處理，便讓小五拿一些水果出來。孟奇的視線跟着程俊移動到廚房，從磨砂的玻璃門看見醜醜忙活的背影。

孟奇問小五，“程小醜在幹嗎？”

小五把一盤洗好的葡萄和一盆蘋果放到茶幾上，操刀，一邊削蘋果皮一邊回答孟奇：“做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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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奇微微挑眉，“哦，他還會做飯？”

小五愣了愣，手裏削皮的動作頓住，慢慢擡眼望向孟奇，藍色的眸子閃了閃，随即又垂下去，“只是在嘗試。”

孟奇端起茶杯，吹了吹，“看來我今天來對了，可以嘗嘗他的手藝。”

話音剛落，廚房裏傳來程俊的一陣狂笑，以及醜醜惱羞成怒的怒吼。

程俊：“噗哈哈哈……”

醜醜：“(╰_╯)#你不準笑！”

孟奇和小五面面相觑，最後還是決定去廚房看看。

廚房裏，程俊一手撐着竈臺，一手捂着肚子，笑得不可抑制。

醜醜今天穿了男裝，但違和地系着粉紅色小熊圍裙，手裏拿一把湯勺，長發紮在腦後，美目圓瞪，整張臉都紅了，吭哧吭哧對着程俊只喘氣，正在氣頭上但又不敢拿程俊怎麽樣的表情真是別有一番風情。

孟奇微不可見地彎了一下嘴角。

可愛！

小五看了看兩人，“怎麽了？”

程俊笑得說不出完整的話，只能指着竈臺上的鍋子，示意小五和孟奇過去看看。

醜醜魚軀一震，立刻擋在竈臺前，目露兇光，“不準看，誰看我咬誰！”

孟奇一點都不信他，走過去一把将他拉開，然後他看見這樣一鍋在他看來很難理解的東西——

小半鍋清水，水面飄着點點油花，水中躺着四個圓滾滾帶殼的雞蛋，兩個圓滾滾紅彤彤的已經破了皮的西紅柿。

孟奇：“……”

程俊：“哈哈哈……”

孟奇不由得想起剛剛在半路上，程俊接到的那一通電話，再看看這鍋裏的東西，秒懂。

程俊已經笑得快要癱在地上。

醜醜被程俊取笑得沒了脾氣，委屈地走到小五身邊，把腦袋抵在小五的手臂上，使勁兒蹭，惱火地低喊：“小五哥，求求你管管你男人吧。”

小五完全不必開口，程俊就已經自動消音，忌諱而不安地望向孟奇。

孟奇的面部并沒有呈現出多麽愕然的表情，反而有一種意外之後又想通了什麽的了然。

程俊有些頭疼，責怪地看着醜醜，一時無言。醜醜也知道自己失言，被程俊這麽看着也不敢出聲，只能躲在小五身後默默對手指。

孟奇的眼睛閃了幾閃——

這個動作真是……太可愛了！

程俊有些頭疼，沒想到竟然會在這種情況下被孟奇知道他跟小五的關系，醜醜這個口無遮攔的笨蛋啊。這一下，不知道該怎麽跟孟奇解釋了，最重要的是，孟奇是直男，萬一他介意他是同性戀，想終止與他的合作可就不妙了。

氣氛只凝固了幾秒，孟奇很快打破沉默，“程俊你快做飯吧，已經快六點了。”語氣正常，神色正常，就仿佛他沒聽見醜醜那句話一般。

程俊看着孟奇，笑了一下，“好，你先到客廳坐一會兒，很快就好。”

醜醜見孟奇并沒有表現出嫌棄的情緒，又看程俊開始洗手做菜，就抱着粉飾太平的心态，主動拉着孟奇到客廳裏，幫他打開電視，殷勤地招呼他。

小五有些擔心地看着程俊，“你怕他知道？”

程俊慢慢刮着魚鱗，“不是害怕，是沒做好準備。”

小五回頭看向客廳，孟奇正陪醜醜下跳棋，“我覺得他不會介意。”倒是對醜醜那家夥很有興趣。

程俊輕松地笑了笑，把刮掉鱗的魚拿到砧板上放好，拿刀在魚身上劃出斜紋，“不介意最好，介意也沒關系，最壞不過是覺得我惡心，然後跟我解除合作。不過可惜的是，失去這麽一個好朋友。”

這頓飯的氣氛不好不壞，孟奇一切如常，程俊猜不透他到底怎麽想。孟奇這人就是這點厲害，關鍵時刻喜形不于色，讓你絞盡腦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飯後，程俊要送孟奇和他侄女回家。

一路上兩人都沒怎麽說話，直到快到孟奇姐姐家，孟奇才喊停車。

程俊停下車，“現在要問我嗎？”

侄女已經靠在後座裏睡着了，孟奇把車窗将下一點，讓夜風灌進車內一些，沖散沉悶的味道，然後再關上，“大學的時候一直拒絕我介紹給你的女生，就是這個原因嗎？”

程俊想起當年孟奇介紹給自己的那兩個女生，一個清純可人，卻是個看見螞蟻都會尖叫、有着嚴重潔癖的豪門嬌小姐，一個是出生于書香門第、有着良好教養但是一張嘴絕逼是各種高大上深奧難理解的學術課題——雖然只是在孟奇的介紹下見過一次面，但程俊已經被她們身上那典型又突出的特質深深驚吓到了。

他失笑，點頭，“是這個原因。不過，師兄你介紹的那兩個女生也挺恐怖的，我就算不是同性戀恐怕也吃不消。”

孟奇似乎也回想起了當初，語氣輕松，“我認識的女生，無非豪門千金和高知名媛，沒辦法。”轉而輕微嘆了口氣，“不過我完全沒想到你是因為這樣才不交女朋友的。”

程俊的雙手掌在方向盤上，右手食指無意識地顫動了幾下， “師兄現在怎麽看待我？”

孟奇像是故意的，在這個檔口上沉默了好一會兒，弄得程俊本來不緊張的也突然心髒緊縮了一下，結果他卻有點無辜的說：“平時怎麽看待你，現在還是怎麽看待啊。”

程俊驚訝地看向他，“你不反感？”

孟奇拍拍程俊的肩膀，“要是反感，當時我就扭頭走了。”

說的是啊，孟奇這人看着挺理性，實際上有時候也是很沖的，就比如他跟他爸之間那點矛盾，他說不回去就不回去，表現的相當直接。孟奇的這種特質只在關系相當親近的人身上才會表現出來，程俊作為他這麽多年的好朋友，關系不可謂不親近，他當時如果對他性向感到抵觸，最直接的反應應該是掉頭離開，而不是神色如常地留下來吃完晚飯。

“你不介意就好。我之前真是有點驚吓。”程俊低下頭在方向盤上輕輕磕了磕，緊繃的心弦總算松了開來。

之前在小五面前表現得那麽輕松和無所謂，可一旦跟孟奇挑開這個話題時，程俊才發現自己還是會緊張。畢竟是多年的朋友，如今他們又合作創業，不管是出于友情還是利益，失去孟奇這個朋友都是一種損失。

路邊的燈光照射進來，剛好能看清孟奇的表情，他似乎是笑了一下，“我以為你很了解我的，沒想到你還是在私底下想過那麽多多餘的事情。”

程俊擡起頭來，無奈道：“師兄，你不了解我這種人的心理，太敏感了，也很脆弱，而且我從小沒有父母關愛，我很難全身心的去相信一個人。在衆多的朋友當中，你已經是讓我付出最多信任的那個人了，所以我才更加小心翼翼，更加不敢輕易揣度你的想法。”

孟奇點點頭，“這麽說我挺幸運。”側首，“那麽說，之前說的畢業就結婚其實沒那回事吧，那孩子是……代孕來的？”

程俊頓了幾秒，搖頭，“不是代孕。”

孟奇不明所以。

程俊發動引擎，說：“這件事以後再告訴你吧，讓我做好心理準備。”

這個雙休日，程俊和孟奇一起去人魚灣，跟村長碰了頭。村長要帶着他們去走訪農戶，孟奇搖頭，說那樣太花費時間，讓村長去召集那些農戶到村長家裏開會。村長按照他說的做了，結果來了不到五個人，就連這幾人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那些農戶現在都富裕了，地皮賣與不賣對他們來說無所謂，他們的心态大致都是這樣：你開發商要買地還讓我自己個兒貼上來？想的美啊，咱沒求着你買地，也不缺那幾個錢，愛買不買，裝什麽大爺！

面對那四個人，孟奇內心有些上火。

程俊很能理解孟奇的心态，他是有錢人家的少爺，自幼對人頤氣指使慣了，做事情也很講求效率，這種情形下有所惱怒很正常。

村長拿了孟奇不少好處，便在一旁耐心勸慰，程俊心裏一動，對那四個人說：“能不能勞煩你們四位回去再通知一下另外的人家呢？我們來之前已經在開發區的酒店裏定了酒席，如果大家都不來，兩桌上好的酒菜可就白白浪費了。”

這話一出，本來還有點冷淡的四人臉色好看了點，勉強表示願意回去試試看，看能不能說動大家都來。

程俊滿臉感激的笑，“那就麻煩你們四位了。”

其實他心裏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他是在這裏長大的，這邊如今上了年紀的人過去都是他喊過叔叔嬸嬸的，對于他們那愚昧、愛貪小便宜的心理摸得不能再透徹。那四個人嘴上說得勉強，心裏只怕已經笑開了花。

孟奇立刻打電話在開發區內的酒店裏定了一個大包廂，讓服務員預備兩大桌好酒好菜，然後他們倆就等着那些人自己過來。

事情果然跟程俊想的差不多，除了村長提到的那三四個不願意賣地的農戶，其他人都來了。孟奇看着程俊，沒說話，但眼神裏那“真有你的”的意思怎麽都掩飾不住。

農村都是男人當家，這種場合來得最多的也是男人，從來沒上過酒店吃飯、享受服務員服務的村民們一改之前散漫的态度，飯桌上熱情十足的跟程俊和孟奇拼酒。為了不耽誤正事，程俊和孟奇喝酒都很小心，一頓飯下來，他們基本上都在作弊，所以聚餐結束後還能清醒着拿出事先拟定好的協議讓村民們簽字。

有了這頓飯，有了酒，簽約進行得異常順利，每個人都痛快地在協議上簽下了自己的大名。

看着那厚厚一疊協議書，程俊很激動，他已經向自己的目标邁出了一小步呢。

“接下來就是那幾個釘子戶了，我讓村長給了我有關他們的資料，家境、人口、從事的職業、人際關系……”孟奇一只手開車，一只手從敞開的公事包裏拿出一疊紙遞給程俊，“你看看這幾家，你是在那裏長大的，看看從這些信息上有沒有可能想到辦法拿下他們。”

程俊翻着紙張，一共四分資料，每一份都很詳細，詳細到每一家人口有過什麽患病史都一清二楚。程俊不禁問孟奇，“這些資料裏不僅僅只有村長提供的東西吧。”

孟奇也沒掩飾，“我另外找人調查了一下那些人，像他們那樣簡單的家庭查起來很方便。其中有兩戶應該不是不想賣地，而是想拖延時間擡高土地價格。另外兩戶，一戶是由于男人不在家，女人做不了主，另一戶就真是有點經濟頭腦的了，他有七畝地，将來能建一座很好的賓館，不過他沒那麽多錢去做。”

程俊暗暗有些心驚，雖然大學時代就知道孟奇是個謹慎周全的人，總是伺機而後動，但此時他才真正的感受他這方面更為靜深的地方。

程俊自愧不如。

從人魚灣趕回T市，進城時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程俊先送孟奇回他姐姐家，之後才回自己家。

程俊進門輕手輕腳，生怕吵醒睡在沙發上的醜醜。他摸黑進了衛生間，關上門才打開燈，脫了衣服洗澡，結果走到魚缸前面，驚愕地發現浴缸裏裝滿了清水，水裏有一條半米長、有着漂亮深橘色的小醜魚一動不動。

程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