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想把哥哥鎖起來

葉簡眼眸冰冷，直視前方。

空間異動的那一刻，他面前的深谷亦發生變化。一棵參天古樹撐開穹頂，突兀地出現于他面前。

古樹的樹根到枝葉全黑，宛如一塊死亡幕布。漆黑的樹幹中間，樹皮褶皺聳動，居然浮出一張微笑的人臉。

這張臉唇紅齒白、栩栩如生，像是從別人身上撕下，硬生生安到這棵樹上，有種說不出來的詭異與不協調。

葉簡蹙眉。

從見到這棵古樹的第一眼起，他就有種說不出的嫌惡。

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什麽奇形怪狀的古樹，而是一團污穢的集合體。

此時，古樹人臉張開嘴，鮮紅如女子的唇中，吐出的卻是男人刻意壓低的嗓音：“迷失之人——”

葉簡：“我的人魚呢？”

古樹：“為何來——”

葉簡：“是你搶走了他？”

古樹：“你可——”

葉簡：“把他還給我，現在，馬上。”

古樹：“……”

古樹停頓一秒，當做沒聽見，繼續拖着那半死不活的聲調：“可笑至——”

葉簡眼眸深黑，似有寒流湧動：“既然不肯給，動手吧。”

“等等！”

古樹尖叫。

“我是反派啊！你尊重我一點，讓我把話說完！！”

葉簡面無表情地與樹上人臉對視，下一秒擡手，指間萦繞森然黑線。

“說完了，他冷漠道，“交人。”

古樹：“……”

黑色絲線迅疾如雷霆，冰冷鋒銳的線身割裂空氣，利刀般直直刺向樹上的人臉。

古樹漆黑的枝葉沙沙作響，白紙一樣毫無血色的臉上浮出陰冷神情：“渎神之罪，你敢承擔嗎？”

葉簡不為所動，根本沒有理會這莫名其妙的話語。

黑色絲線以淩厲的角度勾勒交織，将古樹上醜陋的臉瞬間絞碎。

巨大的樹身顫動，四周突然回蕩咯咯滲人的笑聲，那張人臉的聲音從高邈處落下，激起重疊的回音：“從這一刻起，你将再度犯下渎神之罪。”

“仁慈的神明祝福于你，以業火焚你身，燒灼為齑粉，連靈魂也不複存在。”

陰涼惡毒的話語飄散于空中，很快淡去。

古樹樹影搖晃，忽然化為一灘濃稠的黑影，融入地面，消失不見。

葉簡：抛下狠話就跑了。

黑色絲線消散于空中，他的眼底漠然而冰冷。

此時，他的周圍依然不是深谷，而是一片完全陌生的黑暗山洞。

古樹消失的那一刻，似乎也将他封存于這片空間內。

葉簡并不急着離開這裏，他現在只想先找到洛翎。

那條小人魚在哪裏？會不會害怕？

葉簡加快腳步。

山洞內部漆黑深邃，不見天光。此時的葉簡依然沒有恢複飛行能力，只能依憑直覺而行。

不知過去多久，他身形微停，偏頭。

他聽見隐約的水流聲。

——順着那聲音找過去，葉簡穿過一條狹窄的石道，直到盡頭，眼前視野豁然開朗。

這依然是一片四方石壁構成的山洞，但山洞中間，卻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湖。

湖水深不見底，明明沒有風，水面卻泛起陣陣漣漪。

葉簡意識到什麽，快步靠近，在湖邊蹲下。

嘩啦——

幾乎是在葉簡接近的那一刻，水花毫無征兆地濺落，一只冰涼的手從湖面之下伸出，抓住葉簡衣角。

黑發黑眸的小人魚浮出水面，眼底漆黑無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葉簡。

葉簡輕舒一口氣：“你在這裏。”

洛翎一言不發。

葉簡沖他張開雙臂：“沒受傷吧？”

洛翎一動不動。

“……”

葉簡與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對視片刻，微微俯身，手臂沒入水中，将這只濕淋淋的小人魚撈了出來。

湖水刺骨，宛如寒冰。葉簡蹙眉，發現這只小人魚渾身也冰涼涼的，像一個小冰塊。

“是不是凍到了？”葉簡登時有些心疼，用手背輕碰洛翎的額頭，将他抱在懷中，“抱歉，我馬上帶你離開這裏。”

他要起身，洛翎卻抓住他的手腕，慢慢貼在自己臉龐間，無聲地磨蹭幾下。

“我以為……哥哥不要我了。”

這條小人魚垂下眼睛，聲音低低的。

“所以才把我丢在這裏，讓我又變回孤零零一個人。”

葉簡微微愣怔一下：“怎麽可能。”

他意識到洛翎似乎誤會什麽，耐心地解釋起來：“剛才進入這片空間的時候，你突然從我懷裏消失。我發現你不見，立馬來找你了。”

洛翎仰起臉：“真的嗎？”

葉簡：“真的，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洛翎定定地盯着眼前的人，幾秒後一聲不吭地低頭，冰涼小臉埋進葉簡懷裏。

輕蹭一下，又蹭一下。

葉簡微微一笑：“放心，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會丢下你的。”

畢竟，這是一只可可愛愛的小人魚。

是他從荒野裏撿來的小魚。

洛翎依偎在葉簡臂彎間，攥住他的衣角，低低地“嗯”了一聲。

葉簡手指埋入洛翎發間，輕輕揉一揉，抱着他起身。

一路上，洛翎的話很少，基本上不怎麽開口。

葉簡猜測這只小人魚可能被吓到了，溫和地引導他說話：“你剛才怎麽會在那片湖裏？”

洛翎趴在他的肩膀上，沒有擡頭，小聲道：“我忽然失去意識，再睜眼時，就在那裏了。”

他醒來的時候，四周漆黑一片，湖水寒冷如冰。

最重要的是，葉簡不知所蹤，無論他怎麽呼喊，都不曾回應。

葉簡說過不會丢下他的。

此時，卻不在他身邊。

——那一刻洛翎的想法，葉簡不得而知。

他只是發現，這條小人魚一直緊緊攥着自己的衣角，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撒手。

“看來，我們是被某股力量影響了。”葉簡道，“這裏應該并不是巢，只是不知道哪有出路。”

洛翎沒有吭聲。

他并不關心此時此刻他們身處何方、怎麽出去，他只關心一點——葉簡終于回到了他身邊。

身上很冷，寒意幾乎刺穿骨髓，令肢體麻木發疼。葉簡卻是溫暖的，這份溫暖包裹住他，為他一點點驅散寒冷。

洛翎默默把臉往葉簡胸口埋了埋，鼻息間滿是葉簡熟悉而好聞的氣息，他深吸一口氣，結滿冰碴、近乎僵硬的胸腔終于能夠恢複跳動。

他還是太弱小了。

這條小人魚眸色暗沉，默默地想。

因為弱小，所以連和葉簡的分開都無法決定。

如果他足夠強大，那麽他就可以将葉簡永遠留下。

——只要他足夠強大，無論是誰想要分開他和葉簡、甚至是葉簡自己想要離開……都不可能。

某顆種子在洛翎心間落下，紮根于血肉中，無聲發芽。

幾秒後，他擡起頭，漆黑眼眸中安靜地倒映出葉簡模樣。

“哥哥。”

一直關注他的葉簡第一時間回應：“怎麽啦？”

“以後不管發生什麽，哥哥都不要怪我，”洛翎的語氣輕而軟，那雙眼眸深處，卻藏着葉簡都未察覺到的暗色，“也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我會很乖的，只要哥哥留在我身邊，我什麽都聽哥哥的，我的一切也都給你。”

“所以，哥哥不要離開我，永遠都不要……好不好？”

洛翎的每一句話都如絨羽輕飄飄落下，是請求，也像是撒嬌。

葉簡微微一怔，他總覺得洛翎這些話中藏着什麽他無法理解的含義，可是再看這只小人魚的眼神——專注又執拗，單純得好像不包含任何東西。

這條小人魚只是在請求他陪伴自己，僅此而已。

片刻後，葉簡輕輕颔首：“好。”

“我早就答應過你，不是嗎？”

“……”

洛翎有幾秒沒吭聲，而後輕輕地道：“這是哥哥說的。”

“不準哥哥反悔。”

葉簡：“不會反悔的，反悔是小魚幹。”

洛翎垂眼，一言不發地抱緊葉簡。

在葉簡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眸黑沉一片，湧動着未知的暗流。

然而，再次擡頭時，這條小人魚又變成平時那副乖乖巧巧、可可愛愛的模樣，掩蓋一切晦暗的情緒，沖葉簡眨眨眼：“哥哥真好。”

葉簡：哄好了？

他摸摸洛翎腦袋。

洛翎挨着他的掌心蹭蹭。

葉簡：唔，哄好了。

他心中的石頭落地，溫聲道：“看看你的傷。”

洛翎乖乖地伸出右手。

因為醒來時泡在湖裏，他右臂的紗布已經被水浸濕，髒得不行。葉簡小心翼翼地掀起紗布一角，發現洛翎的傷口非但沒有惡化，反而愈合得七七八八。

“真厲害，”葉簡笑着誇誇洛翎，給他拆開已經被弄髒的紗布，“再過一會，這道傷口就能完全恢複啦。”

洛翎點點頭。

葉簡抱着洛翎向前走去，在走過幾條彎彎曲曲不知通向何方的石道後，洛翎忽然小聲道：“哥哥認路嗎？”

葉簡沉默。

洛翎左看看右看看，再次發問：“我們怎麽離開這裏？”

“嗯……”片刻的無言後，葉簡小聲道，“我覺得我能憑感覺走出去。”

洛翎眨巴眨巴眼，沒吭聲。

沒過多久，兩人來到一個岔路口。

左右兩條岔路狹窄而長，連接着後方兩個山洞。

洛翎又看向葉簡。

“走左邊，”葉簡只花一秒就做出決定，“肯定沒錯。”

洛翎小小聲：“我覺得是右邊。”

葉簡與他對視。

洛翎：“好叭，左邊。”

于是他們走向左邊。

數分鐘後，葉簡抱着洛翎，面無表情地折返。

左邊是死路。

最終，兩人穿過右邊的小路，成功來到一個新的山洞。

這個山洞和其他地方不同，在它的石壁間，刻有一幅壁畫。

壁畫不知年代，卻依然清晰。內容很簡單，兩三筆勾勒出一棵古樹、一片湖泊、湖泊裏一條黑漆漆的小魚。

葉簡目光微凝。

這居然是數次出現在他夢中的場景。

葉簡停駐在壁畫前，看看畫中黑漆漆的小人魚，又看看洛翎。

洛翎沖他晃晃尾巴。

葉簡：“這條小魚和你好像。”

洛翎腦袋上冒出一個問號，登時悶起小臉：“才不像。”

葉簡總喜歡把他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比。

好氣。

“可是你看，”葉簡笑道，“這條小魚黑漆漆的，你還沒破殼時也黑漆漆的，所以你們兩個一模一樣。”

洛翎：“？”

洛翎叭叭：“我就算在蛋裏，也是一顆很好看的蛋，比它好看！”

這條魚醜醜的，和他才不一樣呢。

……不過葉簡幹嘛老是看它？

洛翎伸手，很努力想要遮住葉簡眼睛，隔絕他投向那條小魚的視線。

他只要葉簡看他一條魚，其他的魚都不準和他搶葉簡的目光。

葉簡聽不到洛翎此時的心聲，他只是覺得洛翎這個動作可可愛愛，像因為喜歡的玩具而吃醋的小孩。

于是語調微揚：“好吧，小氣魚。”

“我就是小氣魚。”洛翎嘟囔，“我還想拿根繩子，把葉簡捆起來。”

葉簡：“？”

他低頭：“你說什麽？”

“拿根繩子啊，”洛翎一臉無辜，“把哥哥捆起來。”

葉簡：“？？？”

大概見葉簡表情太不可置信，洛翎給他比比劃劃：“就是拿繩子在我和哥哥的手腕上各纏一圈，系個結。這樣一來，我和哥哥就不會像剛才那樣莫名其妙被分開了。”

說完，他還無辜兮兮地望着葉簡：“怎麽啦？有什麽問題嗎？”

葉簡：“……”

糟糕，是他想多了。

這條小人魚還是很單純可愛的。

“沒什麽，”葉簡道，“我覺得你是條小機靈魚。”

洛翎眼睛微亮：“我也覺得。”

如果某天，葉簡真的想要離開他，他就這麽做。

這條單純可愛的小人魚心想。

把這個人捆起來，鎖住四肢，困在深海之底、見不到光的寒淵裏。

這樣，葉簡就會永遠陪着他，再也不離開了。

洛翎軟乎乎的耳鳍貼上葉簡臉龐，輕輕磨蹭。

葉簡心想：小黏人魚。

“要找個方法離開這裏，”他道，“這樣回去以後，就能給你買糖葫蘆了。”

洛翎：“那，我要兩根！”

“好哦，”葉簡道，“三根也可以。”

洛翎魚尾尖尖輕甩，有點小期待。

他期待的并不是糖葫蘆，而是回去之後，葉簡就會和那些探險者小隊的人分開，身邊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喜歡葉簡身邊只有他一個。

洛翎這麽想着，聽見葉簡笑眯眯地道：“到那時，我還可以做飯給你吃呢。”

洛翎：“……”

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不是很期待了。

葉簡：“？”

葉簡：“你幹嘛又不說話！”

“沒有，”洛翎眨眨眼，“我在想事情。”

葉簡有點小懷疑：“在想什麽？”

“葉簡做的飯肯定很好吃，”洛翎乖乖地道，“比我唱的歌還好。”

葉簡沉默。

洛翎：“？”

洛翎叭叭：“葉簡幹嘛也不說話！”

“……算了，”短暫的無言後，葉簡輕輕地道，“我們還是都別說話了。”

洛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