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好像生來就是為了成就這一本書。◎

司馬談雖為太史令, 卻是因為病重才滞留此處。

養病的居所比不上家中,但也不差。至少, 對于司馬談來說, 只要有書為伴,哪怕病困侵擾,也無所謂了。

清雅青年推門而入, 喘着粗氣, 見到病榻上的父親, 眼睛終于抑制不住的泛起紅來。

病榻上的司馬談捧着竹簡,床邊也放了許多竹簡,被子上撒了不少墨點他也恍然未覺。

只是見到突然沖進來的兒子,先是愣了一下。

似乎沒想到會見到他。

随後又笑:“你都多大了。成家了,還如此的不穩重。”

司馬遷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變化,只是震驚,自己不過是稍稍動了一下念頭, 竟然真的能讓他再見到父親。

“快些過來。”司馬談只當兒子是聽說自己患病,還不能跟着陛下一道前往泰山舉行封禪大典被吓住了。

招手道:“周南此地有不少口口相傳的故事,我都記錄下來了。你且看看。就是與古書記載有些區別。”

說到最後一句, 司馬談泛黃的病容透着為難。

他博覽群書, 可有些事情還是會犯疑惑。

司馬遷走上前, 幫着父親整理滿榻的竹簡,又将筆墨放在旁邊。

“父親,書是人寫的。這世上鮮少有人能做到中正不阿,口口相傳也是如此。”

扶着司馬談躺下,司馬遷又給他蓋上了被子:“您好好休息, 說不定明日就可以好起來, 我們一起去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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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談搖頭苦笑。

他自己的身體, 自己最清楚。

泰山去不了了。

可惜他身為定制封禪禮儀的官員,卻不能前往。

姜煙站在門口,看着司馬遷在父親睡着後,将那些竹簡分門別類的整理好,這才走出來。

“幻境裏的事情,無法改變是嗎?”年輕了許多的司馬遷看着姜煙,但眼底卻還帶着濃濃暮色。

姜煙搖頭。

幻境裏的事情改變了也沒有任何意義。

心理上或許會有慰藉,但改變不了任何事實。

甚至,從幻境裏出來之後,面對的依然是那個結果。

司馬遷明白的是什麽意思,再看姜煙臉色還泛着白,顯然是沒有恢複過來。

“姑娘讓我能夠再與父親見面,與他說過,心滿意足!”姜煙助他良多,他也該為對方考慮才是。

司馬遷站在院子裏,旁邊有一棵銀杏樹,枝繁葉茂,亭亭如蓋。

他擡頭看樹,說:“當年也是這樣,我急匆匆趕來,在路上才得知父親因病滞留周南。父親在病榻上同我說,先祖是周朝‘太史’,我自幼學習的觀星天象,也是因為夏時先祖曾是主管天文的官員。只可惜,後代不孝,以至衰落如斯。”

“就猶如這樹,看着枝繁葉茂。族人也早已四散,可能走在路上都分辨不出。也沒有人會關注最旁邊的小小一片葉子。”

司馬遷拍了拍面前的銀杏樹,對姜煙說:“編寫通史,是父親的遺願。我繼承父親遺志,自然要以先祖為榮,圓家父遺願。”

“你呢?”姜煙其實沒能看完《史記》。

她那個快節奏的浮躁年代,很多人都不能沉下心來看一本書。

比起通俗文學的趣味,《史記》自然就沒那麽有吸引力了。

加上考古學的深入,以及書中很多地方會有自我矛盾的原因。姜煙甚至在有些論壇看到過不少人貶低《史記》的存在。

可能,那些人并不知道。

在最初的最初。

這本書,不過是個青年在悲痛下繼承了父親的遺志。

那是的他或許從未想過要寫出一本如何驚世之作。

而是他此刻需要,此刻想寫,便動筆。

司馬遷沒有回答姜煙的問題,他手邊的銀杏樹在一陣風後,滿樹葉子在剎那化作金黃色。

好似燃燒的火焰。

落在司馬遷身上的片片樹葉,也如同點點火苗,要将他吞噬。

姜煙站在樹外,看着司馬遷的面容一點點蒼老,曲腰捶胸,不甘痛苦的大喊出來。

幻境在這一刻周圍盡暗,只能看到銀杏樹的金黃,和在樹下痛苦嘶吼的司馬遷。

恍惚間,姜煙仿佛還聽到了劉徹帶着怒氣的聲音。

說了什麽,她沒有聽清楚,只能從那個語調和音色上分辨出,對方似乎就是劉徹。

待銀杏葉都落光,周遭才亮起來。

司馬遷坐在房間裏,披着一件外衣,旁邊是一盞燈。

燈光下,他的眼睛像是死了一般。

手裏握着從前最愛的竹簡,卻一個字都看不下去。

最後痛苦得将竹簡丢到一旁。

只是,長夜終将過去。

晨曦的第一道光透過窗戶打下來。

姜煙沒有上去打擾他。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個年紀的司馬遷,應當是遭受腐刑後。

随着黑夜過去,趴在桌子上的司馬遷緩緩起身。

他好像在看着姜煙,又仿佛在看着別的什麽人。

一言不發。

在沉默中又拿起了他的筆。

“與前人相比,我這又算得了什麽?沉湎苦痛,堕落不起。若是父親知道我變成這樣,只會更失望。”司馬遷顧不上淩亂的頭發,周圍散亂的竹簡。

看着空白的竹簡,他突然笑了,可眼淚也在這一刻落下。

“既然選擇了生,如今又何必後悔?”

他要繼續寫。

完成父親的遺願,續先祖的榮光,也要成自己的志向。

皇帝的刀,可以殺一個人。

卻滅不掉他的志氣,他的魂魄。

他是匆匆過客,若是能在史書留下寥寥幾筆,也不枉這人間活一場!

落筆時,三千年的時間恍若在這一刻于他身邊流淌。

于黃帝起,武帝止。

帝王将相、文人名士,仿佛在這一刻化作一個個影子出現在他的身後。

姜煙抱膝坐在司馬遷對面。

這個面容滄桑的男人衣着狼狽,哪裏有世人稱贊的“太史公”的風光?

可他那麽專心的寫着。

身後一個個虛影。

從一個個部落,走向整合。

夏、商、周。

春秋戰國,持劍的将軍或英武無雙,或殘忍嗜殺。

文人名士或心懷大志,儒雅端方,或能言善辯,只三言兩語便将天下局勢盡改變。

他們,在一個個字中便得生動起來。

姜煙甚至看到了武安君白起。

也看到了掃六合的嬴政。

姜煙在這一刻不願去想《史記》中是否摻雜了個人感情。

只知道,若非這些文字,如何能看到那些早已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人,躍然紙上的生動?

春去秋來。

秋收冬藏。

姜煙只能從那個小小的窗戶裏分辨出一年四季。

随着司馬遷的老去,最後那張桌子後面也沒了他的影子,只留下一桌堆起的竹簡。

姜煙活動酸脹的腿,慢慢走到桌前。

随手拿起了一卷竹簡。

這是司馬遷寫給友人的信。

姜煙逐字念着:“少卿足下:曩者辱賜書,教以慎于接物……”

“……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趨異也。”

“……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

“……雖萬被戮,豈有悔哉!”①

姜煙拿着竹簡,看着灰塵一日日在上面覆蓋。

書成了。

可司馬遷也再無消息。

他好像生來就是為了成就這一本書。

寫完那蒼茫三千年中璀璨到哪怕再過千年也不褪色的人,便耗盡了他這一生。

小小的窗口外,是漫天的星辰。

西漢的天空,純淨得讓姜煙以為自己真的可以做到“詩仙”所作的詩中那般“手可摘星辰。”

只是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姜煙懷抱着那卷竹簡。

穿着曲裾的身影也仿佛在這一刻與星空融為一體。

她不是“可摘星辰”。

她已經見到了星辰!

——

第二次幻境結束。

姜煙清醒過來就看到被劉邦提着帶過來要道歉的劉徹。

誰也沒想到,劉徹會在幻境中沉迷。

姜煙的腦袋還鈍鈍得生疼,看着劉徹就來氣。

“姜煙,你不好動手,我來。我是他祖宗,我打他,天王老子來了也沒轍!”劉邦說着就要去踹劉徹。

然後一邊向後踹,一邊笑着對姜煙說:“你吃了這麽大的苦頭。不如這樣吧!第三次我們晚點來,你好好休息。”

姜煙輕哼,接過衛青遞過來的熱水,喝了一口稍稍平氣。

“你這是為我出氣?你分明就是舍不得走!”

誰能想到呢?

劉邦來了之後就看電視劇,尤其是喜歡看古早神劇。

劉邦也不否認。

他當過無所事事的混混,也當過亭長,甚至當過皇帝。

可是,當皇帝的日子也比不過現在。

不需要他四處平亂,也不要他防着老婆。

就是有點想兒子和戚夫人。

不過,這個念頭他是沒有在姜煙面前表露過的。

一是劉邦清楚,自己差不多是抛棄糟糠的行徑,姜煙的性格肯定是看不慣的。

自己現在吃住在人家家裏,年紀大出去還不好找工作。

還是不要招惹人家比較好。

二,則是劉邦知道了戚夫人的結局。

劉邦扯着劉徹又裝模作樣的踹了幾腳:“就不能是心疼姜姑娘嗎?”

“免了!”姜煙懶得理會這對祖孫。

摸着有些涼的額頭,也知道自己确實是要好好休息兩天才行。

“那第三次幻境三天後再進行,我歇會。”說完,就揉着腦袋回房間休息。

目的達到的劉邦果斷松開劉徹,又是那副不着調的樣子坐在沙發上繼續看電視。

思緒卻亂糟糟的。

他知道自己死後,戚夫人日子會不好過,卻沒想過呂雉會那麽狠。

在幻境裏,劉邦刻意不去想和呂雉有關的任何事情,就是不想在別人面前說起自己與呂雉的那些事情。

從他成為沛公,到漢王。

和呂雉的關系早已不再是從前的平頭百姓夫妻。

他們的這段姻緣裏摻雜了太多別的東西。

劉邦開着電視卻沒看,只是垂着眼好似在睡覺,嘴角還挂着笑。

旁人看了也只會以為他這是在為了自己說服姜煙而高興。

可實際上,劉邦突然想起了當年的呂雉。

呂雉,是什麽時候變得呢?

作者有話說:

①:《報任安書》司馬遷

——

有二更的~

不會過多寫感情糾葛,劉邦和呂雉的內容會在後面呂雉部分再寫一點。

對啦,推薦一首歌給你們呀~

《百戰成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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