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之後我一直生活原來的住處,照常訓練，不過再也沒有出現過新的視頻，無論是姜寸雪的還是霍總的都沒了。”

董忻歡環抱住雙臂,“那四年，護工像是一個機器人,只會送飯，看着我訓練，沒有別的人出現，我無數次以為自己被這個世界抛棄了,要死在那裏,不管我怎麽發瘋,不管我用什麽辦法都逃離不了,連死都不死不了，當我徹底絕望時，我被帶到了霍衍面前。”

董忻歡眼裏極快閃過一道光亮,快到可能她自己都沒察覺到，但卻被洛心雪捕捉到了。

正是這道光芒，讓洛心雪突而真正冷靜下來,腦子裏亂成一團的思緒逐漸變得有條理,恢複清明,僵硬到開始發酸的雙肩慢慢松懈下來，靜靜看着對面的人陷入回憶。

“他們算錯了，但我算對了。”許是屋裏空調太熱,董忻歡兩頰變得紅潤,“霍總見到我,不像他們以為的那樣會有很大反應,同樣一張臉,同樣的神情舉止，他看姜寸雪就像是大夏天的太陽似的，那麽熾熱，熾熱到想把她融化了藏到身體裏，看我卻像是大冬天裏的冰錐一樣，被他看一眼，又冷又怕，那種感覺勝過四年疊加在一起等死的恐懼。”

董忻歡突然打了個冷顫，雙眼裏瞬間流下眼淚，又像剛剛進門時一樣對着洛心雪哭道：“洛小姐，你一定要救救我，我第一次在視頻裏看到霍總，就知道他們錯了，他們了解的只是霍總的表面，後來等我真正見到了他，就更确定了，我不想幫着他們害人，我也不想死在霍總手裏，洛小姐，我告訴你這一切，除了想讓你不要遺漏真正的兇手，也是想提醒你，你掀起姜寸雪的事，是把自己放在危險境地裏！”

不同于董忻歡的崩潰害怕，洛心雪放松身體靠在座椅上，嘴角往上揚起淡淡的弧度，左右轉了兩圈，“依我看，霍總這個人一向我行我素，不會管其他人的看法，既然把你帶回來了，對你一定是在意的。”

董忻歡哭聲頓了頓，很快抽泣聲又響了起來，“洛小姐這是打算過河拆橋了？霍總要是在意我，怎麽可能把我帶到京市以後，一次都沒來見過我，就連一個電話都沒有，反而對洛小姐...”

話說到此，房間裏的聲音戛然而止。

洛心雪表現得像是沒察覺出對方聲音裏的異樣，淡淡笑道：“我是個收了禮物就一定會回饋的人，今天聽了你提醒的話，心裏很感動，不過單憑你的一番一論，不能就此定奪，事實還有待查證，董小姐先回去等着，如果事實真的像你說的那樣，董小姐想要離開京市的條件，我一定幫你辦到。”

“我不能回去！”董忻歡聲音激動，“洛小姐，我今天真的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跑出來的，一旦回去肯定要別關起來，再也出不了門了。”

洛心雪盯着她不語，盯了足足有兩三分鐘之久，盯到董忻歡的着急瀕臨破碎了，才笑問：“那你想怎麽樣？”

“我能理解洛小姐因為不相信去查證，但在你查明的這段時間裏，能不能先收留我？”董忻歡一副怕極了的樣子祈求，“我回去真的會死的，這個世界上除了洛小姐，誰都幫不了我，我的要求不高，就在這個學校找一間能住的地方就可以了，求求了。”

洛心雪淡淡看了她一會，緩緩點頭，“左岩，在教師公寓給她安排一間房間，真相查明之前，務必保證董小姐的安全。”

董忻歡如釋重負，笑中帶淚連聲道謝，看向一旁的男人。

左岩摁耐住心裏的疑慮，對着董忻歡伸出邀請的手勢，兩人一起走出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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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人一走出門，洛心雪便打開辦公桌抽屜，輕點幾下，抽屜裏出現LED屏幕，輸入密碼後，對面雪白的牆上出現學校監控，一路跟随董忻歡和左岩。

看着屏幕上連走路姿勢都和姜寸雪一模一樣的背影，洛心雪眼神逐漸變得複雜，不可避免想到當年。

如果安穩度過那個夏天，冬天又會發生什麽事？

“她說的一些事情，和我們調查的一些說不通的疑點反而關聯上了。”邱薇皺着眉頭，“但我總感覺有些不對勁，這種不對勁一定不是我職業病所帶來的。”

洛心雪問道：“新聞上出現我和霍衍有關的事情了嗎？”

“沒有，霍氏嚴防死守，媒體那邊也沒人讓洩露。”邱薇一怔，“你是想到董忻歡剛才的反應？我也正奇怪，外界都不知道，一個被限制人身子自由的人怎麽可能知道霍衍怎麽對你，她後半句話雖然沒有說全，但很明顯知道最近霍衍做了哪些事，這人真的奇怪。”

洛心雪淡笑：“除了這點，她在陷入回憶裏的時候，喊的不是霍總，而是霍衍。”

邱薇面露疑惑，“沒錯，但這裏有什麽不對嗎？霍總，霍衍，都只是對那個人的稱呼罷了。”

洛心雪沒有回答，她現在心裏有很多條猜測的線，但都還沒有完全确定下來。

董忻歡的出現，所說的話，雖然打亂了她內心的平靜，卻沒有破壞原本布置好的計劃，若說有影響，也是在原計劃上進行拓展和改動。

再說，董忻歡是否來者不善，所提到的事，是不是誘他們深入陷阱，是不是拿他們當槍使，她又是不是真的想走，和她剛才說的話一樣，全都有待考證，并不能立馬就下定論。

左岩回來後，身後跟着六七人一齊進來，這些人都是即将出現在評選會活動中的證人，也是偵探公司重關重要的夥伴，剛才辦公室裏發生的一切，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下。

“這是溫潭的個人資料。”左岩的弟弟左崖将手裏的文件遞到辦公桌上，“溫潭曾經是名聲赫赫的外科醫生，和溫河一樣，從小便被當成溫氏未來繼承人培養，曾經短暫當過溫氏總裁，十八年前因為私生子曝光，被罰到潮市一所面臨倒閉的醫院，一落千丈，但他确實有點本事，很快便從外科醫生轉行當了整形醫生，憑借一己之力讓潮市分院變成了溫氏旗下最賺錢的整形醫院。”

洛心雪翻了翻資料，沒有細看，溫家的隐秘早已熟記在她的腦海裏，只是重點看了溫潭的私生子部分，“這個私生子，就是江卓。”

“沒錯，就是江卓。”左崖笑着道：“這事真是越來越有挑戰性了，江卓雖說是私生子，但也是溫潭的獨生子，如果董忻歡所言不假，為她整容的人真是溫潭，那當年溫潭那群人計劃的目标一定是霍衍，而不是你。”

“不過，殺了你再找個一模一樣的替身去控制霍衍，有些大費周章，不穩定性非常高，我總覺得那些人不會這麽做，但找個人悄悄的取代你，感覺又非常看不起霍衍的智商，啧，一時半會還真的說不清是為了什麽，你們怎麽看？”

洛心雪剛才同樣想到了這兩點，現下卻被他全部否決。

“無論當年他們想做什麽，最終計劃都失敗了，對我們來說，這并不是最重要的點。”邱薇站在另一面看待這件事，接着猶豫道：“重點是從這個計劃的側面，足以可見姜寸雪對霍衍的重要性，如果當初霍衍真的是為了姜貝貝戲弄姜寸雪，那他們兩人私下裏不可能沒有接觸，一旦有接觸，溫潭那群人就不可能沒有發現，一旦發現了，再花費金錢與精力去訓練整形另一個姜寸雪出來，就說不通了。”

屋子裏的都是聰明人，每個人都想到了這一點，只是邱薇先說了出來，也是她先問了洛心雪，“如果當初霍衍的事另有隐情，還要按照原計劃進行嗎？”

這一點早已在洛心雪的腦海裏出現過無數次，并有了确定答案，“無論有什麽隐情，姜寸雪所遭受的痛苦都是真實的，為此喪命也是更改不了的。”

辦公室裏一片安靜，邱薇又道：“如果是霍衍發現了端倪，想用那種方法趕你走，同時故意将目标引到姜貝貝身上...”

洛心雪目光平靜：“邱薇，我們用事實說話，不要用猜測和如果。”

語氣沒有洩露什麽，但洛心雪的鼻息已經變得紊亂。

那一天發生的一切都歷歷在目，從被那五個人堵在休息室，看到熱搜報道，再到後面發生每一件事的順序，全都沒有随着時間而淡化，反而在她一遍遍的刻意回想下愈來愈清晰。

曾經聽山下的村民說地獄有十八層，前面都是刀山火海淩遲之痛，最痛苦的是第十八層，所遭受的懲罰是讓人一遍遍體驗人生最痛苦和死前最慘烈的疼痛。

因此，她這四年來，每一次回想時，都以為自己身在十八層地獄，身心每分每秒都在被淩遲。

她又怎麽可能因為一些如果和猜測而輕易動搖。

“根據調查，當初姜寸雪死後，霍衍曾經想對江卓下殺手，并付出了行動，将他送到了霍氏旗下的問題少年改造學校，江卓到了之後，學校封校一日，那天我們沒有調查到發生了什麽事，但可以确定的是，溫潭的直升飛機當天出現在京市，我們之前都忽略了這一點，以為是江卓的父親去為他求情，根本沒往溫潭的身上細想，都以為霍衍是因為江卓計劃了你的高考事件和再次組織校園暴力而動手。”

洛心雪面色微微一變，左崖看到了，稍作停頓，繼續說了下去，“現在看來，霍衍當年對江卓動手，除了因為我們以為的點，還有很大可能是他一直都知道溫潭這群人的存在，知道他們的計劃，所以抓住溫潭的軟肋做報複，另外，最重要的一點別忘了，當年是江卓送你去的霍氏大樓。”

洛心雪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

其實她常常思考，江卓為什麽那麽做？

當時沒感覺到江卓的心思，但重生後，在醫院看到江卓的反應，再回想當年，就明白了江卓的态度。

這就更讓她奇怪，尤其當确定當年策劃高考事件的幕後人是江卓時，就更奇怪了。

難道喜歡一個人，就會更變本加厲去欺負她，欺負她到死？

江卓當時是怎麽知道霍衍回來了，還知道霍衍身處的确定地點，她原先只是認為豪門子弟，總有一些獲得消息的不同渠道。

等她重生了，成為了比當初那些人更厲害的世家子弟，才明白确實存在這種渠道，但霍衍卻是那個意外，哪怕她如今聚集了頂尖偵探，都不敢保證能精準定位到霍衍的身處點。

後來，她将這件事定為巧合，只是剛好那一次江卓确定了。

但現在出現了溫潭，一切又都變得不一樣了。

“心雪，你不能逃避這件事，我們的計劃也不能逃避這件事。”邱薇接過話道：“如果霍衍當初知道一切，你意外出現擾亂了他的計劃，因為将計就計造成你的死，這和他為了姜貝貝連同那些學生戲弄你，侮辱你，造成了你的死，雖然結果都一樣，但過程完全是兩個性質。”

“邱薇說的沒錯。”左崖斜坐在桌邊，“霍衍當初要是知道一切，本來想保護好你，卻意外害死了你，那這四年裏他所遭受的痛苦，可能和你不相上下。”

“所以怎麽樣？”洛心雪沒有表現出絲毫動容，反而壓下嘴角問：“你的意思是讓我忘記一條命，忘記從前的事，忘記這些年所受的苦，去包容一個你想象出來癡情有悔的人？”

左崖笑了，“不是，我只是将更多的可能性理清楚攤開在你面前，怎麽選擇看你自己。”

“已經發生的事便是既定事實，我所經歷的事，不論過程有多少隐秘，對我說來沒有任何區別。”洛心雪眼神掃過面前的幾個欲言又止的人，“先按原計劃執行，調查過程中發現重要詳情，再做商讨。”

“評選會開啓在即，一旦計劃開始，再想停下就難了。”邱薇這些年全程跟随洛心雪的訓練，看着她從剛開始對霍衍的憤恨抗拒到麻木平靜的過程，非常明白她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的情緒，忍不住勸道：“我們這裏的人，大部分都是受了那幾個人的校園暴力，其實與霍衍談不上仇恨，你要是...”

“江卓曾經有一句話說的很對。”洛心雪打斷她的話，“沒有姓霍的允許，誰敢對我動手，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我以為他指的是校園暴力，然而這句話套用在這些事上就有了另一層意思，連你們所有人加起來都沒法精準定位霍衍，沒有他的允許，又有誰可以做得到？”

辦公室裏的人臉色同時一變，這句話要是普通學生說的，不存在什麽意義，但這句話要是從江卓嘴裏說出來的話，意義便完全不一樣了，甚至可以說重中之重。

畢竟現在董忻歡透露出的替身事件，唯一一個重要人物就是江卓的父親。

洛心雪比其他人的感觸更為深刻，這些夥伴還不知道江卓對她的意思，但她現在明白了。

當初那種狀态下的江卓說出這句話，除了認可霍衍的能力，也代表他是受霍衍制衡。

這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

“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謝謝。”洛心雪微微一笑，“這四年姜家安然無恙，逍遙自在，姜寸雪的名聲無人問津，這不就是最淺顯又重要的證明。”

左岩點點頭道：“你剛才說的那句話很對，無論過程怎麽樣，結果都已定局。”

洛心雪起身穿上外套，拎起手包，笑道：“誰去潮市，你們再接着讨論，我先回去了。”

走到停車場，太陽正當空發出耀眼的光芒。

洛心雪擡頭看了一眼，眼裏的情緒翻江倒海，無人之地，不用再僞裝，各種猜測洶湧而來，一顆心被攪得沉甸甸地。

“時間不可倒流，過往不可更改，事後的功夫都是無用功。”

洛心雪呢喃一聲，打開車門離去。

一個星期後，京市豪門世家期待已久的霍氏有愛基金理事評選會，正式開始。

洛心雪剛出電梯，就看到走廊上站着兩排身着精致黑色正裝的人，憑着洛家人良好的教育素質，沒有将嘴角落下去。

在一群人沖着她鞠躬時，噙着禮貌的微笑，面不改色穿過走廊，走進辦公室。

洛心雪按住門把的時候猶豫了一瞬，因為走廊裏的人，有點怕一打開門，辦公室裏又出現一堆莫名其妙的禮物。

“裏面沒東西。”

旁邊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洛心雪用餘光瞥了一眼，看到霍衍一身灰色西裝，紐扣難得扣得整齊，款款走過來，不管她怎麽不給他好臉色，他依然保持一副‘我和你很熟’的笑臉，再用‘我和你很熟”的語氣說話：

“你前天都罵過我了，我怎麽可能還會在你不在的時候，随便讓人進你的辦公室。”

洛心雪沒有回應，摁下門把打開辦公室門，一走進去就想随手關上，男人搶先一步順着門縫速度擠進來，當着一走廊人的面，完全不顧名聲臉面。

“你又想搞什麽？”

洛心雪将包放到一邊，沒有将時間與精力放在趕他出去上，因為最近這種事她已經感到疲乏了。

自從霍衍那天從霍家走後，消失了兩天，再出現就像抽了風一樣。

第一次先送了一塊星空石的母石銀河之淚到洛家，一塊星空石可以直接買下一個小國家，誕生星空石的銀河之淚可謂是真正的無價之寶，全世界僅此一塊。

洛家人醒了下樓，一看到石頭全都吓了一大跳，連忙将霍衍喊了過來。

霍衍到了以後，說盡這塊石頭對洛心雪的好處，再多次表示是對她的歉禮。

洛家父母不肯收，霍衍又搬出兩家關系，最後還搬出了洛嘉瑞當年去小島上開導他，連救命之恩都搬出來了，最後被洛嘉瑞笑眯眯收下。

洛心雪當時不知道他在打什麽主意。

後來才知道原來是看她收了江卓和邵玲珑的禮物，而後答應他們的要求，霍衍的心思就活絡起來了。

當天洛心雪沒有給他一個眼神，她本來打算在霍衍開口提條件的時候，讓他去找洛嘉瑞，那是他們的救命之恩謝禮，與她無關。

誰知道霍衍沒有提起此事，也沒有因為一個禮物索惠，反倒是和洛嘉瑞提出想參觀下他的房間，參觀完之後，霍衍就客氣有禮的走了。

洛心雪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等過了兩天才知道哪裏不對勁。

江卓送她的那塊星空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霍衍送來的星河之淚。

洛心雪還沒來得及找他發火，霍衍就主動出現在她的面前，帶着走廊裏那些人，每個人手上提着一只珍稀皮限量版birkin，一堆花裏胡哨的限量版超跑鑰匙和車型款式模型，任她挑選。

洛心雪真沒想到霍衍會發這種瘋，聽着同事們一聲聲抑制不住的尖叫，只覺得渾身難受，回贈笑容滿面的霍衍一個‘滾’，将人趕了出去。

同時剛調整好的心态，再次因他而瓦解崩盤。

今天，洛心雪做足了心理準備，無論霍衍做什麽，她都不能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