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是她不夠純情。
盛長寧想暈, 卻暈不過去,只能盡量平穩着呼吸,不讓齊眠玉看出半點裝睡的破綻來。
她裝睡, 也是一絕。
齊眠玉在盛長寧眼尾下相同的地方,落下一個吻。
旋即,他的眉心輕蹙,眼睫半遮半掩之下,那雙黑眸深處泛起晦澀難明的情緒, 輕輕發顫, 像再也壓抑不住眸中血色般,做過僞裝的黑眸忽的暈染開明豔的光澤。
好奇怪。
昨日夜裏,她親了他,克制不住暈過去的人是他。
為什麽他現在做好了準備, 小心翼翼地親了下她同樣的地方,克制不住的人也是他, 洩露出情緒的也是他?
她為什麽不會暈過去呢?
還将他藏在房間中、梅林間、風鈴上的留影珠搜刮了個幹幹淨淨,毫無遺漏。
是因為她是一個鐵石心腸、冰冷無情的人嗎?
齊眠玉安靜而又竭力克制着自己異樣的情緒,他抱着盛長寧的手臂逐漸收緊,微微收攏的指尖隐約輕顫了下。
那雙赤眸似流轉光華的血色琉璃, 內裏卻透着說不盡的茫然與無措。
齊眠玉将人抱進玲珑居,院門處的風鈴随風而動, 聲音清悅動聽。
他将人放在床上,眼睫輕掀,又去看她。
齊眠玉聽見她平穩的呼吸聲, 慢慢傾身上前, 眸光落在她眼尾處, 心想:若是他再親一下, 也同樣會克制不住嗎?
他不會再暈過去的。
盛長寧裝着睡,準備等到齊眠玉起身離開時,再睜開眼,當做是自己才剛一醒來。
然而,她聽見齊眠玉平靜的呼吸聲越來越近,心中頓時跳快了一下。
她寶貝……又親了下!
她寶貝怎麽又親了?
齊眠玉像昨日回想起來的記憶裏一般,學着她的動作,飛快地在她眼尾處嘬了一口。
不再像是上一次那般,是蜻蜓點水的觸感。
好奇怪。
齊眠玉微蹙着眉,輕顫的指尖抵上自己胸膛,認真感受着那顆奇奇怪怪的心。這顆心,它跳得很快。
為什麽他還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是因為還不夠嗎?
再來一次,他絕對不會再暈過去的。
思及此,齊眠玉薄唇緊抿,再次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動靜這麽大,她寶貝是想把她給親醒嗎?
盛長寧閉着眼,感受到自家寶貝第三次的靠近,思緒游移了一下,覺得自己再不醒來,可能就真得會被齊眠玉察覺出來是在裝睡了。
她得先給她寶貝一點兒預警和準備的時間。
盛長寧思索着,原本平穩的呼吸亂了那麽一下,身體比眼睛先醒來,放在身側的手微動了下,指尖似握住了什麽般。
這動靜,夠了吧?
盛長寧暗自心說。
下一瞬,她才慢慢睜開眼來,逐漸清醒過來的目光與神色冷淡、近在咫尺的齊眠玉對上。
“師兄,你……”
盛長寧開口,原本攥着什麽東西的指尖微動,像是什麽袖袍衣角的料子。
齊眠玉惡人先告狀,冷聲道:“你拽着我衣袖了,還不放手。”
盛長寧聞言,連忙松開手指。
她再次望過去的時候,齊眠玉已經恢複如初,墨發如瀑,雪衣清寒,神情冷漠。
除了……被她攥過的那袂衣角,有些淩亂的褶皺,她寶貝整個人再無異樣,跟剛才閉眼時想親她的人,完全是兩個模樣。
她寶貝竟然還學會惡人先告狀了,說她先攥着他衣角,不讓他離開……
盛長寧糾結了一下,裝睡的人,永遠理虧。
盛長寧思索着,從床上慢吞吞地坐起來,道:“師兄,我下早課後回來,給你傳了靈訊,沒等到你,然後就睡着了。”
“嗯。”
齊眠玉冷淡地應了一聲,完全沒有要再多解釋一句的意思,仿若前幾日說不進別人的屋不是他似的。
他平靜地将話音一轉,出聲問道:“今日早課上,講了些什麽?”
盛長寧見齊眠玉走到桌前,便跟着一起下了床,垂眸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回答道:“今日早課,講了修士在修煉過程之中,需要注意之事。”
齊眠玉像一位檢查學生功課的大家長,讓盛長寧繼續說:“你說。”
“講……修士最重要的地方,就是神識與神魂,一般來說,作為一個修士,不可讓別人主動接觸到我們的識海,應當有所防禦。”
盛長寧走過去,主動給齊眠玉倒了一杯水,遞給他。
齊眠玉不接,平靜道:“我不喝別人倒的水。”
盛長寧聞言,從善如流地收回手中的杯子,并問:“那師兄自己倒?”
“你自己喝。”齊眠玉沒擡眸,讓她繼續說。
盛長寧小聲說道:“還有,也不可輕易進入其他修士的神魂,輕則被傷,重則變傻子。”
齊眠玉輕掀眼簾,眸光冷淡地看向捧着水杯垂眸喝水的人,道:“還有呢?”
“沒有了吧?”
盛長寧遲疑出聲,她就聽了一節早課,應該講這些與神識神魂相關的東西,就夠上一節早課的了。
“教習沒講什麽樣的情況下,進入對方的識海世界不會受傷嗎?”
齊眠玉的語氣泛涼若碎冰,像寒泉深處最寒冽的那一股冰寒暗流。
“沒有啊,應該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都不能随随便便進入別人的識海世界。”
盛長寧搖搖頭,沉默地将手中的水飲盡,把空杯默然放在桌上,才敢擡眸看向齊眠玉。
須臾之後,盛長寧注意到齊眠玉隐而不發的情緒,主動求問:“那師兄應該也學過跟神識神魂這方面有關的東西,教教我?”
她主動求學,虛心好問。
齊眠玉這位老師,總不能對着學生生氣吧。
齊眠玉冷漠道:“親近之人。”
盛長寧聽見這四個字,故作思索地出聲道:“我懂了,師兄。”
她也不說自己究竟懂什麽了。
“還有呢?”齊眠玉問。
“還有五州盛會的事。”盛長寧應聲說,“教習還講了五州盛會的事。”
齊眠玉擡眸看了一眼對面避而不談、冷漠無情的人,應了一聲:“今日的書冊。”
“今日的書冊……”
盛長寧見齊眠玉提及起這件事,略顯遲疑地拿出那本書冊,書冊中并沒有夾有任何書信。
但是……那是因為今日的書信太多,一冊書根本放不下。
迎着自家寶貝冷冰冰注視而來的目光,盛長寧默不作聲地拿出新的玉盒,将其打開來,內裏完完整整擺放着五十餘封書信。
屋裏的氣氛一下子凝結,似大雪紛落,氣息驟降。
盛長寧不用仔細去揣摩她寶貝的心思,也該知道此刻看見這些書信的齊眠玉心情簡直不要太糟糕。
好半晌後,齊眠玉語氣平靜說:“放書房。”
說罷,他率先起身,朝院外走去。
盛長寧見狀,将玉盒合上,跟在齊眠玉身後,朝半山腰走去。
她一進書房,就發現今日的書房格局跟昨日來時有些不太一樣了,書架上所有東西的位置都變過了。
齊眠玉微擡下颌,示意書架角落最底層的空位置,道:“放那裏。”
其他人給她的書信,只能被他放置在最底層的角落吃灰,絕對不能夠霸占她的視線。
“好的。”
盛長寧抱着玉盒走過去,蹲下身去,将玉盒放好在角落裏,才又站起身來。
齊眠玉平靜道:“你可以走了。”
盛長寧轉身離開,走至書房門口,又似想起些什麽,回眸便撞見齊眠玉看她的目光,怔了下,鎮定自若走回去。
她從儲物空間裏取出昨日曲薇薇交給她的靈石,出聲說:“師兄,這是還給你的一部分靈石。”
齊眠玉盯着那靈石,神色未明地看了一眼盛長寧,并未伸手。
盛長寧又補充道:“這是曲師姐這個月還的那一部分靈石。”
她話音才落,齊眠玉就擡手,将靈石取走了。
須臾之後,盛長寧又取出一部分靈石,認真說:“師兄,這是我這個月還給你的一部分靈石。”
“你不是很窮?”
齊眠玉冷冷出聲,收回來的指尖微蜷縮起來,心裏湧上茫然與難過的情緒。
她想還他靈石
她想跟他撇清關系。
她想再一次抛下他跑了。
盛長寧彎了下眉眼,笑道:“我現在有靈石了呀。我在考核大比上賺了一千塊靈石。”
“這些只是我和曲師姐這個月,暫時先還給你一部分靈石。”
“曲師姐說……我們兩個欠下的靈石,要一年才能完全還清的。”盛長寧擡眸,平靜問,“師兄總不能收了曲師姐的靈石,就不收我的靈石吧?”
“這樣的話,我會很傷心的。”
齊眠玉聽見盛長寧話語之中的“要一年”,心間湧上的情緒慢慢被壓了下去。
她不會走的,他也不準她走。
緊接着,齊眠玉聽到盛長寧說她自己會很傷心,原本平靜的呼吸驀然一滞,壓下去的情緒變作慌亂與無措。
他連忙擡眸,認真觀察着盛長寧面上神情,話音間帶了一瞬微不可聞的緊張顫意,盡量平靜地出聲問:“為什麽會傷心?”
“師兄只收曲師姐的靈石,又不收我的靈石,這是區別對待啊。我窮,我不傷心的話,那該誰傷心呢?”
盛長寧擡手,将她手中的靈石再次遞過去,道:“所以,師兄要收靈石,這樣我才不會傷心。”
盛長寧詭辯了一番,終于讓她寶貝伸手接過了她的靈石。
她放心道:“那下個月這時候,我和曲師姐會定時還師兄你的靈石的。”
“我還有一件事。”盛長寧想了下,報備似的出聲問道,“師兄,我今日想下山去,可以嗎?”
齊眠玉攥緊盛長寧拿給他的靈石,不動聲色地問:“什麽時候?”
“應該是下午稍晚時。”盛長寧答道。
“我來找你。”
盛長寧聞言,神色不着痕跡地怔了下,飛快擡眸看了一眼齊眠玉,認真點頭道:“那我等着師兄。”
齊眠玉語氣冷漠道:“你想一個人去?”
她不打算帶他。
她沒想要帶他。
“沒有啊。”盛長寧無辜道,“我是在想,我現在有靈石了,可以請師兄吃飯,正在考慮城中哪家酒樓最出名。”
她就是沒打算帶他。
齊眠玉微抿唇角,淡聲道:“我還沒同意你的請求。”
“那我現在問。”盛長寧随機應變道,“師兄,我能請你吃飯嗎?以表示我對師兄的感謝。”
與此同時,盛長寧在心中默念道:她寶貝喝酒,時而斷片,時而不斷片。
她不能像昨夜那樣放肆了。
好半晌後,齊眠玉出聲:“我還在考慮。”
“那師兄先慢慢考慮,我先回去了。”
盛長寧說罷,同齊眠玉告辭,很快出了書房。
齊眠玉站在書房內,眸光透過窗邊,望着那個緩步走進梅林小道的人。
時至徹底望不到她的身影了,他才慢慢收回目光,将手中攥緊的靈石放在玉盒之中,收了起來。
這也是她給他的東西。
齊眠玉從書架高處,将那本藏起來的《上古殘陣》拿出來,對照劍宗宗主給他寫下的那幾個上古殘陣名字,在書冊之中,找到了對應的文字記述。
他知道就算他戳穿那個人的僞裝面具,她也一定不會承認的。
他要找到她隐藏在神魂之中的秘密,然後再當面戳穿這個鐵石心腸、冷漠無情的人。
回溯陣法……
齊眠玉輕垂眸光,看向《上古殘陣》之中有關于回溯陣法的記述。
但凡修士,皆有因果。
《上古殘陣》中所記述的回溯陣法,以因果為引,但凡所及範圍之內,可回溯過往所有發生之事,就連死人白骨,亦可回溯過往。
然而,上古已逝,回溯陣法被毀,兩千年前重現修仙界,有陣法宗師以靈力推演,亦是無法重現完整的回溯陣法。此陣已廢。
後經人改良完善後的回溯陣法傳遍五州,持陣者可回溯過往六個時辰內所發生之事,因而被各方修士用作守家之用。
除了死人白骨無法尋其因果之引外,改良回溯陣法無往而不利。
……
盛長寧自梅林小道緩步走下石階,慢條斯理地躲着曦光,垂眸走在陰影之中。
那只墨綠色的眼睛隔着上千年的時空,都能感應到來自于她的窺探,其修為必定深不可測。
可是……上一次她在裏秘境之中隔着遙遙千萬裏的試探,所試探出來的力量卻還遠沒有那只墨綠色眼睛一眼的威勢深厚。
是那個神秘的存在處于某種奇異的蟄伏期嗎?
盛長寧慢吞吞走回院落,從儲物空間之中摸出一片銀色葉子,以靈力相攜,化為己用。
療過傷後,她尋了一本書,坐在床上,打算等着齊眠玉來找她。
片刻鐘後,盛長寧将書搭在自己臉上,遮住從外傾瀉進來的明光,以沉睡來養神魂損傷。
窗外天光由東照落,逐漸向西移去。傾斜進屋內的明光由盛轉弱,清悅動聽的風鈴輕搖聲響自院門處傳入院中。
盛長寧拿開擋在臉上的書冊,慢慢坐起身來。半晌後,她聽見院外傳來的風鈴聲響,起身去院中,打開院門,出聲道:“師兄,你終于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齊眠玉并未出聲,徑直看向她,開口道:“你真的等很久了嗎?”
盛長寧擡眸應聲道:“是啊。”
“我等了半刻鐘才等到你開門。”齊眠玉平靜道,“你又在睡。”
其間,他一共搖響風鈴六次。
若是她再不開門,或許他真的要硬闖進去了。
盛長寧聞言,頓時有種謊言被戳穿的感覺。
她連忙承認道歉:“師兄,是我錯了。我下次一定能聽見,你放心。”
他并不想聽見她說這些話。
可他想要聽的那些話,一旦提及,就算只是一點将要被提及起來的趨勢,這個人就像是受到刺激的小兔子一般,飛快縮回了自己看似安全隐蔽的小窩裏,怎麽也不肯露出半點破綻來。
就連想要靠近他,也只敢在他喝醉酒之後,才來抱他、親近他,喚他很多很多聲寶貝。
膽小鬼。
她說得沒錯,她自己就是一個膽小鬼。
齊眠玉盯着盛長寧,唇角微動,最終卻止于無聲。
他想問這個人,你是不是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在瞞着我……
可他不敢問,就連試探都只好一點一點地去試探。
他怕這個人真的消失了。
最終,齊眠玉平靜道:“你收拾好了,就走。”
盛長寧擡眸,詢問出聲:“那師兄考慮得怎麽樣了?”
“嗯。”齊眠玉應了一聲。
那就是答應她請他吃飯這件事了。
盛長寧思索着,正打算開口說自己已經收拾好之時,目光輕輕掃過她寶貝的衣裳,驀然發現她寶貝換掉了上午時那一身簡單至極的雪衣。
她寶貝新換的衣裳雖然也是偏雪一般的顏色,卻好似要比上午那一身白衣繁複許多,在溫暖的暮光之中,衣飾處隐有流光泛起。
暮色照耀下,是煙青一般的色澤,清冷而出塵。
盛長寧驀然出聲:“師兄,你等我半刻鐘。”
說罷,她轉身,飛快跑回房間,換上了那件雪青色的衣裙,再度收拾好自己,才出了門。
“師兄,我們現在可以出門了。”
盛長寧跑至院門處,對齊眠玉說道。
齊眠玉瞥見雪青長裙上壓邊的流雲紋飾,淡若煙雲溢彩一般,他平靜出聲問:“你為什麽換了衣裳?”
盛長寧聞言,想了下,肯定道:“因為這是一種特殊的儀式感。”
他換好看的衣裳,是因為想要讓她看見的。
那她也是嗎?也是想要用漂亮好看的衣裳來吸引他的目光嗎?
齊眠玉默然心說,眸光輕輕地落在盛長寧身上。
他的目光不必吸引,只要她願意,他會一直注視她。
作者有話說:
來啦來啦,這是第一更,感謝小天使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