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漸浮于水的戰略意圖

“我想到了!”

單福突如其來的一聲驚呼,叫正圍坐在篝火旁吃大鍋飯的呂闵、張煌等人吓了一大跳。最離譜的恐怕要數李通了,渾身一顫之餘,竟然吓得直接将手中的湯碗糊在了左眼上,在一聲慘嚎過後,這家夥捂着眼睛在地上來回打滾。

“軍師大人想到什麽了?”太史慈有些憐憫地瞅了一眼滿地打滾的李通,頗有些好奇地問道。

他這一句話,倒是吊起了衆人心中的好奇,畢竟自打下午起,單福從始至終便是擺着一副沉思的模樣,對于外界視若無睹,哪怕張煌等人叫他也是渾渾噩噩地點頭敷衍了事,這使得衆人都很想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麽東西。

至于一邊痛嚎一邊滿地打滾的李通,此刻早已被衆人抛之腦後了。反正這厮屬于皮粗肉厚的一類人,區區一碗肉湯怎麽可能擊倒這位東石山‘百人殺’,雙石峽‘五十人殺’的強悍士卒。

面對着衆人殷切的目光,單福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旋即舉起大拇指贊道:“老爺子高招!楊将軍高招!”

[老爺子?]

太史慈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臧霸,誰都曉得單福口中這句老爺子指的便是臧霸的叔公臧旻,可問題是,單福明明前幾日還在評論廣陵軍在戰略以及戰術上的失誤,這會怎麽會突然改變了口風呢?

再說那句‘楊将軍高招’,感情幾個時辰前破口大罵将軍楊琦大敵當前竟出昏招的不是你單福單大軍師?

不出意外,呂闵、臧霸、陳到、太史慈四人望向單福的眼神變得頗為怪異。

“咳咳!”注意到了衆人古怪視線的單福不禁有些尴尬,咳嗽兩聲讪讪說道,“那不是還未察覺到老爺子與楊将軍所使的妙計嘛!”

“妙計?”呂闵的眼中充滿了疑惑。

“正是!”單福正了正表情,壓低聲音說道,“不知你們有沒有發覺,這兩日我軍的戰況,幾乎可以說是節節敗退,一瀉千裏……”

陳到聞言翻了翻白眼,沒好氣說道,“這還用得着你提醒?我們有眼睛,瞧得見!”

“那你們有沒有發現,雖然我軍節節敗退,但是兵力并沒有折損多少呢?”

“唔?”伯長呂闵不愧是帶隊經驗豐富的底層武官,聽聞心下不由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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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且說咱第一軍的損失,臨江平原咱是沖陣的主力,因此折損了六百餘人,可也換回了叛軍至少千餘人以上的斬獲;東石山戰役,盡管那個陳杞不待見咱,但無論如何咱二十六帳也殺了叛軍六百餘人,并且我聽說,楊琦将軍那幾日亦曾出兵偷襲叛軍,雖未得逞,但也并未吃虧;雙石峽之戰更不必說,咱單憑五百人阻擋了數萬叛軍長達三個時辰……這些日子所打的這幾仗,皆是我第一軍算不上戰敗的敗仗,并且若是計算雙方兵力陣亡人數,叛軍還要遠在我軍之上,可結果卻是我軍節節敗退,将一百多裏地拱手相讓……你們不覺得這其中有些蹊跷麽?”

“不是因為叛軍總兵力的威懾麽?”臧霸若有所思地問道。

“這只是其中一點。”單福望了一眼臧霸,壓低聲音繼續說道,“我聽說老爺子八年前就跟叛軍打過交道,我可不相信那位氣勢逼人的老爺子僅僅這種能耐,輕而易舉地就被叛軍逼上了死路。相比較這個結論,我更傾向于另外一個猜測,那就是,老爺子是故意将這片土地拱手相讓……”

“讓給叛軍?”缺乏戰略才能的陳到驚呼一聲,一臉駭然地低聲說道,“難不成老爺子是叛軍一方的……”

“閉嘴吧你!”單福沒好氣地打斷了陳到的話,有時候他實在很納悶,納悶這厮的腦袋瓜子裏究竟裝了些什麽,以至于連這種顯而易見的事都想不到。

“示敵以弱,誘敵深入?”張煌思忖後說出了衆人心中的猜測。

“一語中的!”單福點了點頭,冷靜地分析道,“叛軍多戰船,因而老爺子放棄了水戰,臨江平原那一仗據我猜測恐怕也只是想叫叛軍改變快攻的戰術,這一點我前些日子已經解釋過。老爺子想拖,他想盡可能地拖延兩軍決戰的日期。”

“你又知道?”李通終于緩過來了,睜着紅通通的左眼惡狠狠地瞪着單福。

“這不難猜,憑借我這幾日打探的情報,大致也能得出結論。”單福搖了搖頭,沉聲說道,“叛軍的根基在會稽,他們之所以能在短短半月內攻克幾乎整個吳郡,靠着就是快攻戰術。吳郡多世家,‘虞、魏、顧、陸’四大家族執其牛耳,官府在吳郡并沒有這些當地豪門世家有威信,以往遇到大事的時候,皆是那吳郡四大世家共同商議。叛軍多半是知曉這件事,因此發動速攻,搶在四大世家得悉此事前發動攻擊。可以說,四大世家輸在他們并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首領,因此,叛軍只需分兵攻打這四大家族,便可以輕易攪渾整個吳郡,繼而将其收入囊中。”

“……”呂闵有些驚訝地望了眼單福,他十分吃驚自己麾下區區一名士卒,竟有着如此高瞻遠矚的眼界,要知道有些事就連他也想不通頭緒。

“現在問題就在了……”望了眼衆人,單福繼續說道,“叛軍的速攻戰術雖然在吳郡得到了成效,但是在廣陵軍卻不見得有何作為。老爺子主張的臨江平原之戰雖看似沒有必要,實則卻是故意要點醒叛軍:你等之所以能拿下吳郡,全賴吳郡四大家族措不及防,但是我廣陵已有了防備,再者,就連你軍何時登陸江岸都知道地清清楚楚……因此,叛軍不得不改變了速攻的戰術,因為他們才剛剛拿下一個吳郡,盡管士氣如虹,但他們的兵将終歸體力有限,若是廣陵軍沒有防備,他們自然可以沿襲攻略吳郡的戰術,而既然廣陵郡已有了提防,那就由不得他們不放緩進攻的腳步,一切以恢複麾下士卒的體能為主要目的。”

“原來如此。”呂闵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記得先前他聽單福的判斷後,心中還有些許疑惑,而如今聽單福如此詳細地講解,他總算是明白過來了,明白了叛軍為何會乖乖照着老刺史臧旻的戰略步驟行事,原因很簡單,叛軍的士卒已經沒有多少體力了,不會有任何一個叛軍将領傻到在廣陵軍臨江平原的警告之後還要貪功冒進。

“此乃陽謀,不由叛軍不咬鈎!”單福小小稱贊了一句,緊接着繼續說道,“果不其然,叛軍選擇了步步緊逼的穩妥戰術,但是,這卻又暴露了他們另一個致命的要害,那就是糧草!士卒打仗可以急行軍,可押運糧草的運糧軍隊卻很難做到這一點。叛軍只花了不到半個月拿下了整個吳郡,繼而又迅速攻打廣陵,要說叛軍的糧草始終能供應地上,打死我也不信!”

這時,臧霸提出了異議。

“軍師所言,唯獨這點我不敢茍同。前一陣子我等兄弟在東石山逞了幾日威風,楊琦将軍亦趁機出兵襲擊叛軍,可是對面這路叛軍的大将宮酆,明明手握一萬兵力,卻按兵不動,任憑楊琦将軍挑釁搦戰,一直得到我二十六帳被那閩族山民狼狽驅除,他這才揮軍勢逼軍田營,這說明什麽?說明他是一個非常仔細的人,我不相信如此仔細的人,會在糧草供應不及的情況下冒進。”

“我說的重點,可并非指叛軍糧草供應不及。”單福有些意外地望了一眼與他唱對臺戲的臧霸,心中暗暗有些驚訝臧霸在戰略方面的才能遠非陳到這等莽夫可比,遂耐着心解釋道,“宣高且仔細想想叛軍輸運糧草的路線。提示一下,僅僅不到十日,叛軍輸運糧草的路程就增加了一百餘裏,而且這其中尚有雙石峽這種險峻的地形……”

臧霸聞言渾身一震,喃喃說道,“軍師的意思是,叔公他老人家的目的是……”

“截斷其糧道!”重重一揮手,單福用低沉的語氣說道,“更有可能,老爺子還有一支尚未出現的精銳,正等待着叛軍進入我廣陵郡範圍。別忘了,叛軍距離廣陵越近,距離會稽便越遠,輸運糧草便愈發困難。你們再仔細想想楊琦将軍今日的昏招,明明叫我等留下斷後争取三個時辰,然而最終卻吩咐士卒在江邊砍伐林木建造營寨……這可不是一位将軍應有的判斷!再者,我軍在品橋潰敗之前,楊琦将軍親自斷後之餘,據說是為了阻擋叛軍渡河而強行砍斷了品橋……”

“這幾樁事有什麽關聯麽?”陳到越聽越糊塗。

單福有些鄙夷地瞥了一眼陳到,反問道,“當時我軍已大敗,叛軍強行渡江一事已成定局,小小一座品橋,就算砍斷了,就能夠阻擋叛軍渡河了?”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老神在在地斷言道,“依我看來,砍斷品橋才是楊琦将軍的真正目的!他這是要将叛軍關在陸莊至品橋這不到三十裏的牢籠內。倘若不出意外的話,這裏便是叛軍大将宮酆的葬身之地了!”

“丹陽兵?”随手将一根樹枝丢入篝火,張煌用不像是疑問的語氣平述道。

“正是!”單福重重地點頭,一臉興奮地說道,“老爺子曾透露丹陽精兵會趕來援助,可戰鬥打響近半月,丹陽精兵遲遲不到。十有八九,老爺子是打算叫這支丹陽兵在最為關鍵的時候介入戰場,一仗叫叛軍傷筋斷骨!”

傾聽着自己麾下的士卒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對此戰戰略上的事發表議論,伯長呂闵整個人都驚呆了。

[這幾個小鬼……究竟是何方神聖?這種就連偏将、裨将等将領們恐怕也不會被透露的軍事機密,他們竟然通過這幾日的觀察自己猜測出來?倘若只是信口雌黃還好,若是當真被他們猜到,那……]

呂闵以洗刷飯具的借口離開了,臨走前他望了一眼尚且興致勃勃争論的衆小卒,恍惚間,他感覺這幾個小子仿佛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個戰袍披紅的将軍。

[難以置信……想我呂闵亦被稱為海陵之虎,可在這幾個小子面前,卻竟然有種萬萬不及的錯覺……呵!]

呂闵苦笑着搖了搖頭,剛一轉身,他忽然瞧見裨将陳杞竟不知何時站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面色陰晴不定地望着他們。

[他聽到了?那幫小子的談話……]

呂闵微微有些心驚,急走幾步,拱手抱拳。

“陳杞将軍!”

“……”陳杞掃向呂闵的視線依舊冰冷,但是他望向張煌等人的眼神,冰冷中卻隐約帶着幾分莫名。

“陳某剛去見了将軍,将軍吩咐了一些事。你等是陳某轄下兵丁,随時都有可能出擊,準備一下!”陳杞冷淡地說道。

“出擊?”呂闵的表情略有些意外。

只見陳杞瞥了一眼依舊在高談闊論的張煌、單福、臧霸等人,很罕見地點了點頭,然而語氣卻依舊冷漠。

“唔,反擊的時候到了……希望你能于此戰洗刷在本将軍心中‘逃兵’的印象吧,呂闵都伯!”

“是……”不知出于什麽原因,呂闵并沒有因為那一句逃兵而動怒,相反臉上竟流露出幾分苦澀與忏悔。

忽然,呂闵猛地擡起了頭,驚愕地望向陳杞。

“都伯?”

遺憾的是,陳杞早已經轉身離開,這讓升了官的前伯長呂闵心中莫名複雜。

而與此同時,在品橋附近叛軍臨時的簡易營地內,大将宮酆在帥帳內神色凝重地注視着手中的行軍地圖,嘴邊泛起幾分苦澀的笑容。

“被擺了一道啊……楊琦,籍籍無名的家夥……真有你的!”

“将軍,怎麽了?”從旁幾名将領見主将面露異色,疑惑問道。

然而宮酆卻不理睬他們,只見他雙目眯了眯,口中喃喃說道,“本來還以為只是個僥幸坐上主帥副将的走運家夥,想不到看似光明磊落的表面下竟然是這般陰險……我就納悶,大敵當前還有心思命士卒砍林木建造營寨的廢材怎麽會坐上主帥副将的位置……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将軍?将軍?”

“臧旻是個老狐貍,楊琦那厮也狡猾地很!失策……竟被楊琦那厮那騙了,不過……我軍還未輸啊!”

說到這裏,宮酆猛地擡起頭來,眼中神采閃動,冷哼一聲。

“只要攻下廣陵,一切陰謀陽謀皆成白紙!本将軍倒是要看看,區區只有兩千餘兵卒屯守的陸莊,如何擋得住我一萬精兵!傳令下去,即刻攻打陸莊!”

“咦?”左右将領們面面相觑,詫異說道,“夜裏出兵?将軍,不若等到明日吧?”

“等?我軍還等得起麽?”宮酆神色一冷,不怒而威地喝道,“再等下去,我一萬精兵就要因為前後夾擊被一鍋端了!”

“……”

眼瞅着宮酆滿臉的寒霜,左右将領不敢出聲,他們想不通半日前還和顏悅色的主将,何以突然變了一副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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