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颍川書院見聞

大概黃昏前半個時辰左右,張煌等人終于乘坐馬車來到了坐落于颍陰的颍川書院。

“嘶……”

“我的天……”

“乖乖……”

“好家夥……”

徐徐步下馬車,陳到、李通、臧霸、太史慈眼瞅着坐落于前方的那座龐然大物,臉上流露出了濃濃的驚駭之色。即便是張煌,待瞧清楚眼前的事物後,眼中亦流露出震撼之色。

在他們面前的哪裏是什麽書院,那分明就是一座小型的城池:在那高達三四丈的城牆上,每隔十丈便設有一座箭垛,而讓張煌吃驚的是,箭垛裏竟然架設着就連一般縣城也不具備的守城利器,床弩。再加上三三兩兩手提燒火棍在城牆上巡邏的、那些統一穿着深灰色家仆衣服的人,毫不誇張地說,這就是一座城池!

“歡迎諸位來到我……颍川書院!”

伴随着荀彧溫和的話語,面前那座“小城池”的城門轟隆隆打開,裏面迎出一幹荀府家仆,恭恭敬敬地對着他們的少主行禮問候。

“這……這是書院?”陳到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這一幕,愕然問道。

瞥了一眼走在前面領路的荀彧,徐福壓低聲音解釋道,“二十年前,朝廷逐漸昏暗,各地盜賊并起,颍川亦不例外。為了保障學子們的安全,‘荀氏八龍’花費巨資在書院外圈了一道城牆……”

“官府允許?”臧霸驚愕地問道。

徐福撇了撇嘴,說道,“荀氏祖祖輩輩皆在朝中擔任要職,尤其是‘荀氏八龍’,更是名揚四海,荀家家主因此事親自向朝廷懇請,連天子都允許了,當地的官府又豈敢幹涉?……荀氏,乃颍川第一名門大戶,今時今日的威望早已在夏侯氏之上!”

“難以置信……”在城牆處停下腳步,太史慈撫摸着那與一般縣城無二的、用不周石砌成的城牆,驚駭莫名。

“乖乖,這究竟要花多少錢啊……”李通才搖搖頭感慨了一句,眼中閃爍着財迷獨特的神采。

[颍川荀氏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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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入城門前,張煌擡頭望了一眼篆刻于城門上那段城牆表面的幾個大字,心中暗暗說道:這豈是什麽書院,稱之為荀家堡怕是也不為過。

走入城門後沒走幾步,迎面便是一堵高如城牆般的門牆,上面雕刻着一個巨大的‘儒’字,憑空給人一種仿佛書卷聖地的錯覺。而在其左側下首,則又刻着豎行的小字:《周禮·天官》:四曰儒,以道得民。

可能是見張煌、陳到、李通等人一個個面露震驚之色,荀彧微微一笑,說道,“諸位初回來我書院,不若彧向諸位介紹一番可好?”

本着客随主便的想法,張煌拱手抱拳道,“有勞荀兄。”

“不客氣。”荀彧擺了擺手,一邊走一邊介紹道,“自城門朝裏,我等腳下這條街道,喚作‘孔道’,沿此道徑直朝裏,正對面便是我儒家聖人廟宇,孔廟。”

順着荀彧所指的方向望去,張煌等人瞧見在極遠處的前方,隐約坐落着一座殿宇。即便是隔得老遠,他們也能感受到那座孔廟的龐大宏偉,端得是氣勢磅礴,難得一見。

“孔廟裏供着是我儒家至聖先師,以及賢者七十二,弟子三千衆……”荀彧悠然的話音中透露着身為儒家弟子的自豪。

李通一愣,小聲問道:“賢者七十二?……那是誰?”

荀彧聞言腳步一滞,回頭過來神情古怪地望了一眼李通,溫聲解釋道,“孔聖人有三千餘弟子,其中有七十二位弟子最為出色,無不是名揚天下,獲當時聖賢之名……”

“哦。”李通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喃喃說道,“我早前倒也聽說過孔聖人,想不到這麽厲害,自己被稱為聖賢不算,教出的弟子也被稱為聖賢……诶?老大,你們幹嘛走這麽遠?”

[……]

張煌、徐福、臧霸、太史慈假裝沒有聽到李通的話,一個個走地老遠,生怕被孔道上時而過往的學子瞧見他們其實跟李通這個不學無術的家夥是一道的。

“這裏已經是書院了麽?為什麽有這麽多的……殿閣?”沒空理睬犯傻的李通,張煌打量着孔道兩旁遠處的一群群房屋,吃驚問道。因為他發現,這裏的房屋并不是連在一起的,而是分別以幾座巨大的殿閣為中心坐落,這種古怪的建築坐落方式讓張煌有些納悶。

“哦,那就是‘大舍’。”荀彧溫和地解釋道,“城內有總共八座‘大舍’,分別位于孔廟的八個方向……”

“原來是教學的地方。為何有八座?那不成學子當真那麽多?”張煌疑惑問道。

荀彧本欲解釋,然而徐福似乎是不願荀彧專美于前,搶先為張煌解惑道,“首領,儒學有八個學派,源自孔聖人那些位聖賢弟子中所提出的八個學術,分別是子張之儒、子思之儒、顏氏之儒、孟氏之儒、漆雕氏之儒、仲良氏之儒、孫氏之儒、以及樂正氏之儒。……這八支儒家學派各有側重,甚至于有些互為矛盾,為了防止學子們在課堂上因學術問題争吵不休,所以将他們打散,每支學派皆在各自的‘大舍’學習……除非書院開課辯論學術,各學派的學子領袖才會彙聚于孔廟。”

“正是如此。”荀彧毫不介意徐福搶了他的話,臉上依舊笑容可掬。

“大福,那你曾是哪個學派的?”李通好奇問道。

徐福聞言面色一僵,閉口不言,卻聽荀彧幽幽嘆息道,“元直本是‘小舍’學子……”

“小舍?”太史慈面露不解。

見此,荀彧便解釋道,“書院有分‘大舍’與‘小舍’,初拜書院門下的學子,歸于大舍,取其中優秀者,升入‘小舍’,由我六叔親自教授經學。”

“荀先生的六叔?”臧霸疑惑問道。

“愧不敢當‘先生’之稱。……彧接掌書院才不過兩月,此前雖有嘗試教導學弟們的學業,不過‘先生’之稱對于彧來說還是有些遙不可及。”荀彧誤會了,他不知臧霸僅僅只是客套的尊稱,畢竟先生在學子中代表着老師的意思。

遜謝了一番,荀彧又解釋道,“彧的六叔,便是荀爽、荀慈明……”

看得出來,荀彧提起他六叔的時候有些自豪,只可惜,在他跟前的這些可不是儒家弟子,哪裏曉得荀爽這個名字究竟有多麽的尊貴。

正所謂‘荀氏八龍、慈明無雙’,荀爽、荀慈明,那可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大儒,朝廷征召數回也不曾入朝為官的在野大賢,堪稱是儒家現今旗幟般的大人物之一。

“久仰久仰……”除了默不作聲的徐福外,黑羽鴉們口不應心地拱了拱手。正所謂隔行如隔山,立志要當一名武人的他們,豈會去關注文士們所追捧的大人物。

以荀彧的才智,又豈會看不穿衆人的想法,暗自搖了搖頭。

[元直怎麽會與這些人為伍?]

盡管沒有什麽惡意,但是荀彧還是為徐福‘自甘堕落’的行為感到惋惜與氣憤。

忽然,臧霸聽到遠處有轟隆隆的聲響傳來,擡頭一瞧,愕然瞧見在遠處的空地上,有兩撥學子各自駕馭着馬車,彎弓射着遠處的靶子。

“咦?”臧霸吃驚地輕咦了一聲,小聲對徐福問道,“這不是書院麽?怎麽還有練武的?”

徐福閉口不言,看得出來,他此刻的心情并不怎麽好。

注意到這一點,荀彧忽而轉頭對張煌說道,“張兄可知我儒家有‘三六’之說?”

張煌哪裏曉得,搖了搖頭道,“願聞其詳。”

荀彧聞言剛要張口,卻忽然聽徐福在那冷冷說道,“不過是六德、六行、六藝罷了,荀文若莫要戲我同伴!”

聽聞此言荀彧也不惱怒,問道,“何曰六德?六行?六藝?”

徐福翻了翻白眼,冷冷回道,“智、信、聖、仁、義、忠曰六德;孝、友、睦、姻、任、恤曰六行;禮、樂、射、禦、書、數曰六藝。……荀文若,你當我三歲小兒耶?”說到這裏,他忽然醒悟了什麽,狠狠瞪了一眼荀彧,不再說話。

[原來他是見大福悶悶不樂,也不說話,故意激大福開口……]

瞅見荀彧對自己歉意一笑,張煌心中恍然大悟。

這時荀彧才面朝臧霸,輕聲解釋道,“君子有六藝,禮、樂、射、禦、書、數……射乃箭術,禦指駕車,皆乃我輩儒家子弟所必須掌握的。……不過最近學子亦在商議,當今局勢這般混亂,盜賊并起,我輩學子是否要将‘劍術’加入六藝之內,成為七藝,呵呵呵……”

黑羽鴉衆人面面相觑,直到徐福撇撇嘴冷冷說了句‘好無聊的玩笑’,他們這才醒悟過來:原來是這位荀先生在開玩笑。

[不過這玩笑真不咋滴……]

黑羽鴉們勉強牽了牽嘴角肌肉,湊合着發出幾聲幹笑。

荀彧顯然也是意識到了尴尬,掩袖連連咳嗽幾聲,好在臧霸的一聲疑問化解了他的窘迫:那些位學子圍着戰車幹什麽呢?

衆人轉頭望去,這才發現方才駕車射箭的那些位學子,此時早已下了馬車,圍在一起喋喋不休地争論着什麽。

荀彧轉頭瞧了一眼那些學子,朗笑着解惑道,“那些學子們正嘗試着改良先秦的戰車,看看是否能應用到當今的戰事中來。”頓了頓,他又搖頭正色說道,“不過彧并不看好,先秦時戰車乃戰争利器,尤其是七雄之魏,一度憑借戰車成為霸主。但在彧看來,戰車雖威力強大,但在戰場上卻失靈活,不及騎兵……”

“可笑!”徐福聞言冷哼道,“原來荀文若連數數都不會!……騎兵僅一人一騎也,訓練不易,花費巨大,而戰車一乘五人,并不須如何精湛的騎術,訓練一隊騎兵的時日與花費,訓練十隊戰車都有餘!”

聽聞此言荀彧臉上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笑着說道,“想不到元直卻有閑情與彧辯論騎兵與戰車二者的利弊……元直支持戰車?”

“哼!”徐福冷哼一聲,不接話茬。他豈是不曉得戰車已被騎兵所淘汰,他只不過是不爽荀彧‘威逼利誘’将他領到書院裏來,想着辦法要‘報複’一下荀彧,叫他丢丢面子罷了。

眼瞅着徐福像鬥雞一樣瞪着荀彧,張煌亦感覺有些好笑,岔開話題感慨道,“早先聽說荀氏乃颍川名門,想不到連先秦的戰車也能弄到……”

“張兄誤會了。”荀彧擺擺手解釋道,“那幾輛戰車,乃是書院內的學子造出來的……不止戰車,比如城牆上的那些床弩,亦是學子們研究改良的。”

“咦?”張煌聞言一愣,驚訝又意外地望着荀彧,心說這不是儒學的書院麽,怎麽還會讓學生擺弄墨家的那一套?

似乎是看出了張煌的困惑,徐福壓低聲音解釋道,“首領,儒學中,子張之儒,本就與墨家靠地極近……”

“錯!”荀彧罕見地打斷了徐福的話,正色更正道,“乃是墨家吸入我儒家中子張之儒的精華……元直莫要本末倒置!”

張煌一聽就感覺有點頭疼,他才沒興趣去了解究竟是墨家‘借鑒’儒家還是儒家‘借鑒’墨家,這種文人學術上的事,時間再長也不一定有人能說得清楚。看看荀彧那一臉衛道士的表情就曉得了,此人是堅定的儒家子弟,要是在他面前說哪怕一句儒家的壞話,恐怕這位仁厚的好好先生也要與你争論一番。

張煌才不想與文人有什麽口舌之争。

“小舍還未到麽?”張煌岔開話題道。

“到了,前面就是。”荀彧面色略有怏怏地說道,似乎在惋惜張煌沒給他機會糾正徐福的‘錯誤觀點’。

聽聞此言,張煌擡頭望去,卻見面前竟是一片樓臺、水榭、假山,比起這裏,廣陵郡射陽縣臧旻老爺子的故鄉府邸,忽然就不覺得有什麽了。

“不愧是大富豪啊……”站在那片望不見邊際的巨大水池旁,李通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喃喃說道,“啥時候我能攢夠錢蓋這麽一座宅邸,死了都值!”

針對李通的話,衆黑羽鴉們視若罔聞。他們太了解李通了,很清楚就算李通有足夠的錢,他也不會拿這錢去蓋豪宅,多半更情願将那些錢全部堆在無人知道的密室裏,然後躺在那金山銀山上,沒日沒夜地數錢度日。

“這邊……”荀彧指引着黑羽鴉們走過池子上的一座九曲浮橋,将他們帶到湖心的一片土地上。

這時張煌才發現,原本他以為那八座‘大舍’各自坐落在八個方向,這已經足夠亂了,但是比起這裏,那邊渾然不算什麽。

瞧瞧這裏,種啥的都有,竹林挨着花圃,花圃旁竟然是一片菜地,這讓本想見識一下‘小舍’精致的黑羽鴉們目瞪口呆。

“顏氏之儒推崇‘安平樂道’、‘清淨歸隐’……此乃是志才兄的菜地。”徐福少有地在話中透露出尊敬。

黑羽鴉們面面相觑,他們很難想象一位飽讀詩書的文士像農民一樣卷起褲腿下田務農。倒是張煌饒有興致地聽荀彧與徐福你一言我一語地解釋着‘顏氏之儒’,因為他感覺這一支‘孔儒’分支,有點類似于道家的理念。

“那這片花圃呢?”太史慈好奇問道。

“那是奉孝兄種的……”徐福說話時,他與荀彧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然而太史慈卻未曾注意徐福與荀彧臉上的怪異,望着那一片如今僅剩下梅花的花圃由衷贊嘆道,“不愧是飽讀詩書的文士吶……”

話音未落,卻見徐福幽幽說道,“相信我,絕對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美好……”

在他說話的時候,荀彧臉上亦露出幾分苦笑,讪讪說道,“奉孝,胸中才學天下無雙,就是有時行為略顯乖僻,稍稍有些離經叛道,唔……”

黑羽鴉們面面相觑,均不解徐福與荀彧的意思。

苦笑間,荀彧将張煌等人領入小舍的一間主屋,比起那些大舍來,小舍這邊仿佛像是偷工減料一般,除了牆壁上挂着十一副畫像外,竟然再無什麽可稱奇的事物了。至于那十一副畫像,除了正對着屋門的那一副張煌還能猜出是孔聖人的畫像外,其餘十副,他就不知道了。

好在荀彧似乎猜到這群人不會知曉這十位的名諱,率先作以介紹:“顏淵、闵子骞、冉伯牛、仲弓、宰我、子貢、冉有、季路、子游、子夏。……乃孔聖人弟子中最具建樹的十聖。”

張煌正要說話,卻忽然面色一愣,因為他望見在孔子畫像之下,有兩位一身酒氣的年輕文士抱着酒壇呼呼大睡,其中一位穿着極為樸素的布衣,上面甚至還縫有幾個補丁;而另外一位,竟然是身穿着一身極其鮮豔的紫紅色錦袍,張煌毫不誇張地斷定,這絕對是這個時代最張揚、最鮮豔的衣服,哪怕是那位曹操、曹孟德,都不及眼前這位文士的衣服色彩鮮豔。

“志才!奉孝!”一直都是榮辱不驚、淡定自若的荀彧,臉上泛起一陣羞紅,連忙緊走幾步上前,喚醒了那兩人。

“喲!學漆雕氏之儒的小元直回來了?”那個身穿紫紅色錦袍的文士在幽幽轉醒後第一眼便瞧見了徐福,醉醺醺地走上前來勾着徐福的肩膀,滿口酒氣笑嘻嘻說道,“怎麽?在外邊混不下去了?”

徐福聞言面色微微漲紅,帶着幾分尊敬反駁道,“奉孝兄莫要瞎說,若不是荀文若這回以威脅的方式将我帶回,我絕不會回來!”

“嘿嘿!”那紫紅衣袍的文士嘿嘿一笑,旋即忽然注意到了張煌等人,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笑着說道,“這幾位,恐怕不是書院內的人吧?……喂,你們是幹嘛的?”

這種無禮的詢問,讓黑羽鴉們不覺微微皺眉,李通不悅地說道,“我等乃黑羽鴉,乃是義軍!……可不是什麽‘幹嘛的’!”

“義軍?”紫紅衣袍的文士聞言雙眉一挑,笑嘻嘻地說道,“加在下一個如何?……一直悶在書院裏怪無趣的。”

聽聞此言,張煌不自由自主地心砰砰直跳,他已經猜到眼前這人究竟是哪一位了。

“你……你要加入我黑羽鴉?”張煌強壓着心底那陣欣喜若狂問道。

“嘿嘿,只要你能打動我!……先提醒你一句,尋常方式可打動不了在下!”

“……”張煌張了張嘴,心中微微有些緊張。

也難怪,畢竟在他面前的那位,十有八九是歷史中曹魏一方那英年早逝的天下頂尖謀士。

郭嘉、郭奉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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