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兩個人的江湖

第二天,照例是一家人一起吃完早飯雲琛開車離開。

方紀回到屋裏,雲越已經不在客廳裏了,想來是昨天被她鬧煩了今兒自己先回來了房。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收拾完碗筷,猶豫一下還是拿了藥走到雲越房間門口,敲敲門進去。

雲越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她走過去輕聲道:“阿越,起來吃藥啦。”

他沒有動。

她又說了一遍。

他還是沒有動。

方紀心中反倒一松,他自個不願吃也好,她也不能勉強他。正想着準備退出去,雲越忽然一翻身坐起來睜眼靜靜看着她。

她被他清透明徹的眸子照得一怔,不知為何卻想起父親後來那雙渾濁呆滞的眼睛。

他的唇角竟然輕輕挑了挑,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拿過她手中的藥往嘴裏喂去。

在觸到唇邊的一剎那,方紀握住了他的手,“等等,阿越,先等一等。”

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然。

看着他的眼睛方紀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她心裏有些亂,不知道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只是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她不想讓這個孩子的目光最後變得和她父親一樣。

她輕輕撫撫雲越的頭發,“阿越,你們羅老師說你是她見過最聰明的孩子,她說的對,其實你心裏什麽都清楚對不對?你告訴我,我該不該讓你吃這些破玩意?”

雲越微微蹙眉,冷眼瞅着她面無表情。

方紀說:“你不回答我就當你不想吃喽。”

雲越躺回到床上,翻身,不再搭理她。

方紀看着他的後背輕輕笑了起來。

為了說服雲琛,方紀查了一整天精神類藥物副作用的資料。

“看看看看,嗜睡、遲鈍、記憶退化、無力、惡心、嘔吐、腸胃不适、性功能障礙!”方紀恐吓道:“對有些人還可能造成終身不可逆的負面影響,而且會增加自殺的可能性!”

“可是……”雲琛臉上露出猶疑不定的神色。

方紀趁熱打鐵:“其實你也不想給他吃藥對不對?心病還須心藥醫,藥物打不開他的心結,咱們多找些專家給他做心理輔導,再試一試吧,如果實在不行再服藥,雲琛,再試一試好不好?”

雲琛沉默半響嘆了口氣:“好吧,再試一試吧。”

于是,雲越開始了系統的心理疏導治療,每周三次,心理專家親自上門。方紀每天也沒什麽事,便想着方兒給兩兄弟做好吃的。她有時不禁哀嘆,自己表達感情的方法還真是匮乏,就只會像老媽子似的填鴨。

方紀想帶雲越做點別的什麽,可讓人沮喪的是雲越什麽愛好都沒有,她聽他哥說過,以前他的兵乓球打得非常棒、國際象棋比賽在市裏拿過獎、而且也很喜歡打游戲。可是現在這些他統統都不幹。電腦天天開着也沒見他上去打打游戲。

她喊他陪她下棋,他當然也不會搭理。

不過沒關系,她自個和自個下!

一手持白一手持黑,就在他旁邊下,自顧自殺的不亦樂乎忘乎所以,他自顧自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沉默不語,倆倆相安無事。時間久了她偶爾發現自個下了臭棋,他眼裏會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鄙夷。為了這個發現,她的棋下得越來越臭了。

剩下的時間她開始客串老師給雲越講課,當然通常的情況是她這邊講的熱火朝天,他那頭耳觀鼻鼻觀心毫無反應,也不知道究竟聽進去一個字沒有。不過方紀不管這些,她喜歡講這個,尤其是講數學,更尤其是天馬行空的講數學:

“數學世界是一片神秘的江湖,它詭異浪漫,高深莫測,無數人為它永恒的魅力前赴後繼,可只有極少數真正天縱其才的絕頂高手才能在這片領域建功立業,樹立屬于他們的千古傳奇。

這是一個最适合年輕人闖蕩的世界,少年英雄們在這裏大放異彩,庫特·哥德爾提出他的不可判定性定理時才25歲,阿貝爾在19歲時做出了他對數學最為偉大的貢獻,他們留下的思想可供以後的數學家們工作幾百年,還有一位傑出的數學家在20歲時被人殺死,他叫伽羅瓦,他最後一夜的工作成為一個半世紀後證明谷山-志村猜想的基礎。

這就是數學,為了一個定理一個猜想往往需要人們堅持不懈地奮鬥幾百年。為什麽值得這麽多人費這麽大的功夫?不了解數學的人永遠無法理解這一點。

公元前的某一天,羅馬軍隊入侵敘拉古,年近80的阿基米德正在全神貫注地研究沙堆中的一個幾何圖形,他忘了回答一個羅馬士兵的問話,結果被長矛戳死。

還有一位叫沃爾夫斯凱爾的年輕人,因為愛情他對世界備感絕望,決定自殺。這一天他做好了所有的準備。為了消磨最後的幾個小時,他到圖書室翻閱數學書籍:一篇關于費馬大定理證明的論文吸引了他,于是他不知不覺拿起了筆一行一行地計算…… 不知不覺,天亮了。

沃爾夫斯凱爾為自己發現并改正了論文中的一個漏洞感到無比驕傲和喜悅,原本的絕望和悲傷全都消失了,他撕毀了寫好的遺書。

這就是數學,可以讓人忘卻生死,也可以點燃生命;它奧妙無窮、美妙無窮;它很悲壯,你投生期間可能一輩子碌碌無為;它也很浪漫,因為即便你為它窮其一生無所建樹也不會覺得浪費了生命。它集結了世界上最有才智的人、最執着最富于想象力的人、最坦蕩磊落願賭服輸的人……雲越,也許有一天你也可以加入他們……現在,我們先一起進入這個奇妙的世界吧……”

***

到了第二年,他們的經濟狀況變得更為緊張,雲越的醫療費成了他們最大的生活開銷。

方紀決定嘗試帶他出門看醫生,這樣可以節省開支,也能順便帶他出去走走,只是她很擔心雲越會不會和上次那樣抗拒和她一起出門。

結果沒有想到:她試了一下居然成功了!!!

一路上方紀簡直激動的要命,這是她第一次把雲越“誘拐”出門!現在她總是明白為什麽有些人總是惡趣味地喜歡追求那些高傲冷漠、冷若冰霜的對象,越是對他不屑一顧越是要卯着勁兒追。原來一個一貫對你不假顏色的人忽然開始接受你,那種感覺委實非常奇妙!

方紀不會開車,他們只能打的或者坐公交。公交車上人擠人又沒有座位,方紀擔心他摔跤一把握住他的手,他一把抽出來,方紀反射性地就回頭瞪他想再抓他的手,可忽然想起上次雲越的反應,手伸到一半又悻悻收回,有些尴尬地呵呵笑了下。

老天作證,她真的感到雲越如冰雕一般的面容下埋着一絲笑意。雖然他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可她發誓感覺到了。

醫生說雲越的情況有好轉,但還是自我封閉性很強。

“這個孩子的情況很特殊,和我當初想的不一樣,”他說:“一般PTSD患者會不自覺的再體驗,就是在腦子裏不斷重複創傷時的情景,患者的情形會随之極度焦慮、恐懼、不安,可雲越身上看不到這樣典型的表現。而且他出的是車禍,按說他會非常抗拒坐汽車這樣的交通工具,可是聽你們說他也沒有這樣的情形,所以他的情況和一般患者很不同,我覺得他與其說是創傷問題不如說是心結問題。他可能有一件最難釋懷的事情沒有說出口。”

其實方紀也是這個感覺,她感到雲越身上有一種常人少有、與年紀不符的清明和沉重,他與其說被困在那場災難裏,不如說讓自己困在那場災難裏。

他的心結是什麽?如果他自己不願意說或許他們永遠不會知道。

***

時間無聲無息地劃過,有些變化在潛移默化中發生。

這天她又下了一招臭棋,他終于不加掩飾地冷哼一聲。

她發脾氣:“你說怎麽下?你說怎麽下?怎麽下都是死路一條!”

他起手移動一子。

她瞪着他,心中激蕩難抑,憋了老半天說了一句:“瞎貓碰上死耗子!”

兩人鏖戰。

方紀告負。

再戰,

關鍵時刻方紀又一時失手下了招臭棋,方落子就大叫:“不行,不能下這裏!”,說着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把拿起了那顆棋子。

對面的雲越微微一剔眉一言不發。

方紀看着他的樣,想悔棋又沒那個臉,握着棋子咬牙切齒捶桌子拍板凳糾結半天,最後痛下決心把棋子“啪”地一聲放回了原處。

天啦,這真是她輸的最痛快的棋!

雲越看着她痛心疾首表情下強忍着的興奮笑意,面色依然木然如冰,眼睛深處卻也閃過一絲微不可覺的笑意。

***

這一天,方紀又和雲越一起去看醫生,遠遠看見公交車上很擠,方紀說:“阿越,我們等的士吧。”

雲越沒做聲,不過公交車停下時他卻跟着人流往上走。

後面的方紀不禁郁結:這個小屁孩要不要這麽拽?

只有搖頭無奈跟上。

車上當然沒座位,兩人肩并着肩站在過道上,身體随着車身輕輕搖晃,對面的車窗照映出兩人極為模糊的影子,看起來竟然差不多高。

哼,才十一歲就長成這樣,以後肯定是個傻大個。不過還是她比較高,氣場也比較強大!方紀想着不禁笑了一下,卻發現影子裏的雲越好似很不屑地把臉往一旁偏了偏。

果然是壞小孩,連個影子都這麽拽。

兩人一路安靜着前行,方紀已經很習慣這種安靜,沉默卻不覺得沉悶。車廂內偶有人語,可大都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忽然,汽車一個急剎,車廂內驚叫一片,所有的人不由自主向前傾去,雲越撞進了一個溫軟的懷裏,方紀回身一把抱住了他!

汽車“砰”地停了下來,人們驚魂未定地爬起來四下觀望:原來是和前面一輛車子追尾了!

雲越起身站好,卻看見被他壓在身下的方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神色痛苦地撫着肚子。

他一驚,連忙蹲下問:“你怎麽了?”

方紀擡眼看見雲越緊張之極的眼色也是一愣,動了動唇,轉口說道:“我……我肚子好疼……”

雲越臉色刷地慘白,擡頭大喊道:“幫幫忙,我姐姐懷孕了!”

方紀的臉色也刷地一下子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數學及數學家的故事來自網絡。

感謝留言和收藏的朋友,感謝扔炸彈的朋友,也感謝默默支持的朋友。明天就是萬惡的周一了,筒子們咱們只能後天見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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